第3章 生日快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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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日快乐（四）

老易进入公司大院，张加帅在楼下等候，两人进入电梯，老易说还是第一次来常山公司，张加帅让他以后常来，有健身房、台球室，操场上可以打篮球、打网球。

来到张加帅的办公室，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老易说：“生日快乐啊，昨晚吃饭的时候你也没说一声，今天早晨看见朋友圈才知道，老毕也打电话说想给你庆祝一下。”张加帅连忙说：“可别提了，老哥，昨晚上喝了六场酒，现在还没醒酒呢。中午我跟家里人都约好了，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所以千万别客气了，咱们直接说正事儿吧。”老易连忙端正了坐姿，把手中的茶杯也放下，一副认真的表情。

“老哥不是外人，我也放心，您风风雨雨三十年了，而我呢，岁数小，有什么考虑的不太周到的地方，老哥一定指出来，咱们坦诚相待，精诚合作。”办公室也怕隔墙有耳，张加帅的声音尽量清晰，但压得比较低，说的也慢。

“我对这个项目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调查，有两个价格方案，我自己也是有倾向的，但还需要老哥定夺。”张加帅看着老易的眼睛。

“第一个方案是之前说过的，成交价格2100万元，这个方案的流程是，常山公司投资决策委员会审核通过，开展尽职调查和经济可行性分析，形成项目送审材料，上报到上级公司进行初审立项，评审期间由上级公司抽调系统内专家三名，到项目实地考察，形成专家意见，同意后上审委会，由常山公司进行立项汇报，审委会成员现场提问，最后投票表决，委员票数超过三分之二，项目允许签约，整个流程走完大概要三个月。”老易点着头，想要提问，被张加帅伸手制止。

“第二个方案是最近又认真考虑之后的，成交价格为1980万元，这个方案的流程是，我与公司领导层沟通，形成一致意见，组织尽职调查和风险评估，形成立项材料后，常山公司投资决策委员会审核，投票通过后签约。”

“之前付款方式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您应该还有印象，签约付百分之三十，开票付百分之三十，过户付百分之三十，最后是营业90天内付百分之三十。”张加帅递给易局长一支烟，自己也点起一支烟。

“第一个方案呢，我负责协调常山公司领导层和专家评审，上级公司审委会，我代区总汇报，但不负责协调审委会成员，是否通过，不做保证，第二个方案呢，我只需要协调常山公司领导，我自己也有一票，半个月吧，就可以组织签约。”张加帅弹了弹烟灰，不等老易的反应，直接表态：“我倾向于第二种。我的话说完了。老哥您考虑吧。”

易局长听得入神，心里一直在比较两种方案，直到张加帅的最后一句话，老易也下定了决心：“听你的，1980”。

“老哥跟我的想法一致，但这个事情我需要你的配合。”张加帅意料之中，说是跟老易商量，老易怎么可能有反对意见呢。老易也能听明白，多出来一百万，却多出了一道环节，并且决定权在上级公司，张加帅不去协调，不去保证，很有可能等来等去一场空，完全没有必要去为了一百万冒风险，不如落袋为安，万事大吉。

“协调常山公司领导层需要四位领导的同意，区总是关键，还有两位副总和一位财务总监，我想听一听，老哥对这事儿的理解程度，不是讨价还价，咱们双方结合。”张加帅注视老易的眼睛，此刻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表情，都在向老易施加压力，老易今天必须见真章，不能藏着掖着，否则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价格没问题，目前有两个疑虑，我简单说，一个是税务的问题，需要预估出来多少？我问了南丰地税，营改增后没有操作过这种项目，以前是按照综合税率，还能做减半征收，大概是百分之十五以内。第二个问题是，协调的这个费用，是签约前准备，还是签约后？老毕现在情况不是太好，可能拿不出多少来。”老易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是多少价格，主要还是这两个事儿，一是税费关系着能到手里多少钱，二是毕成手里没多少钱，只能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可以给你两张今年开上来的税票，一个是南山县的项目，老板在县里关系比较到位，2350万的项目，上了不到三百万的税，另一个是西泉县开上来的税票，3300万的项目，上了不到五百万的税，整体都不会超过这个水平，如果南丰区没做过，可以拿去给地税局作参考，当然需要老哥帮助毕总去活动一下。”

“第二个疑虑，我尽力协调，以前都是需要上级单位审批，常山公司这边反而是不需要特别的操作，努力方向是在上级公司，业主一般都会委托我去办，当然也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毕成这种项目，我也是第一次操作，意图太明显了，公司领导层都能看出来，实话实说，必须要让公司领导满意。我相信老哥，领导信任我，相当于是我在为项目做担保。如果是毕成自己来，我理都不会理。但由老哥操作，我还是有底的。签约当天，第一笔协议款到位，协议生效，双方就需要兑现彼此的承诺，别让我从中为难。”

张加帅语速不快，压低声音，把每一句话都准确送进老易的耳朵里。老易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这笔账：1980，税费就按380计算，还剩1600，老毕想到手1350，这个第一次见面时张加帅也掌握，那就还剩200多，只要不超过300，就可以接受，但是自己从张加帅这里提取一些的想法是肯定落空了。老易强制自己不能在表态的时候显出犹豫来，避免让张加帅反感。

“老弟，我听明白了，我给老弟算笔账，有说的不对的，老弟也别介意，毕总那里是按照一年50万，剩余27年土地年限，他的心里预期是1350万，这个情况你也掌握，但是需要上税，就按400万算，相当于1750万，也就是说咱多卖了两百万。这两百呢，我考虑由你支配，签约之后我让毕总取出现金来给你。你看行吗？”

答对了，老易的表态正中下怀。张加帅的表情管理很到位，沉着脸色，并不看向老易，手指托着下巴做思考的样子，就是让老易心里没底，老易看在眼里，心里哆嗦了一下：“老弟，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别不满意，我们再商量，可以争取，毕成那里好说。”

张加帅还是不搭话，仿佛内心在挣扎，做这个决定很艰难。老易感到空气凝固了一样，压迫过来，有些微微地喘不过气。终于张加帅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老易，缓缓说道：“行吧。”又好像心有不甘一样，补充道：“老哥，我就是白帮忙，这个项目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没有你的尽心尽力，我肯定不会考虑。”停顿了一下，略显激动的继续说道：

“1350，呵呵，老哥，他这个站十年五百万到手了，这十年他不再投入了吗？管不管维修？要不要更换设备？十年之后呢？站也就废了，设备都是有使用年限的，还要再投入一笔，才能租出去。这些都可以不算，一千多万一次性到手，跟等上二十七年，能是一个算法吗？还有这税费，两千三百万的站上了不到三百万，你这不到两千万，你算成四百万的税？”张加帅似乎在努力地平复情绪：

“话说回来，老哥，你是老哥，一句话吩咐过来，我就打立正，听指挥，希望老哥说到做到，如果毕成背信弃义，我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这个事儿，站在老哥的角度，我希望老哥心里有数，我可以不再争论，心平气和的接受，但老哥跟毕成那里，一定不要手软。”

老易抱拳拱手，连连作揖：“老弟，放心，一切等事成之后再说，老哥不是脏心烂肺的人，这个情我记下了。”张加帅脸上一放晴，老易顿感满天乌云散去了。于是两人同时起身，握手告别。张加帅起身相送，一直送到老易上车，心里也是一阵窃喜。

他绝对不是因为钱而高兴，而是喜欢这种运筹帷幄之中，予取予夺的掌控。甚至，他没有任何负罪感，因为货真价实。他只不过是利用认知偏差来取巧而已。程序合法，就代表着事实合法，不能以结果为导向。就像和每一个女孩的相识、相处，最终的结果都是分开，享受过程就好了。

张加帅没再回办公室，给何菁菁打了电话，告诉她帮忙把办公室的门锁好，中午不在食堂就餐。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巴厘岛取车。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金星发来微信，把车钥匙放在了酒店前台，挎包手包都锁在了车的后备箱里，他们几个回去了。

取了车就去老婆单位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去和家里父母过生日。这家日本料理的食材是常山市内最顶级的，不仅新鲜而且品质一流，当然价格也是顶级的，一家人这么简单一餐也要一万多，不过都是张加帅的卡。

张加帅负责总经理办公室的费用，总经理办公室包括区总和两位副总，三位老总的办公费用，全部是交给张加帅统计报销，流程上也是直接对准财务经理审核，然后由区总批准。总经理办公室的费用是没有上限的，只要名目合理，可以实报实销，只有在年度审计的时候，需要对整体费用进行类比，一是同比增长情况，二是费用占比，只要数据不是太难看，基本上不需要进行解释。

可以不夸张地说，在常山市区内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任何一家高档餐厅、任何一家正规洗浴中心，报张加帅的手机号，基本上都能结账。但张加帅绝不是特例，每个公字头的单位，基本都有这么一号人物，享受的待遇并不比张加帅低。

像今天用餐的这家日本料理餐厅，张加帅觉得很符合公务接待的需求，以单位名义一次充了十万元的额度，餐厅经理自然双手奉上一张以张加帅老婆名义办的个人卡，卡里给充了三万元的额度作为返点。张加帅跟老婆却说，吃了一家餐厅味道不错，想着你也爱吃这种口味，办了张卡，你去尝尝。从来不会告诉老婆，这是回扣。

因为老婆在他心里，还是那个高中女生，不想让她感受到这个商品社会的腐朽和恶臭。

虽然他十分享受跟家人在一起的温馨和幸福，但是，如果让他天天围着老婆孩子，他一定崩溃，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只属于谁，或者，什么是专属于自己。他热衷掌控的快感，却更害怕失去。后来他尝试学佛，学到一瞬间万念俱灰，却仍旧是念念不忘，还是没有找到真正的归宿。再后来，他不向外求，只跟自己相处，却还是没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