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晚上六场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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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晚上六场酒（二）
张加帅把手机放在裤兜里，起身给麻将桌上四位领导的茶杯里添上些茶水，同时留意着牌桌上交流的只言片语，听着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走向了套间外面的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掏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南丰毕成”拨打了过去。
“嘟···嘟···嘟···张总，张总，老弟有啥指示？”听筒里传来毕成带着浓重的南丰口音的激动声音。
“毕总，你好，想跟你见面聊聊，可一直跟着领导抽不开身，今天晚上可能结束的比较早一点，想问问你，今晚上晚点有时间吗？”张加帅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给毕成听。
“忒好嘞张总，有时间，有时间啊，咱们坐坐，坐坐，晚点儿就晚点儿，洗澡还是唱歌？”毕成电话里还是明显听出来的激动。
“我晚上要陪市安监局的领导吃个饭，在贵宾楼，需要麻烦你来一趟市里，咱在总统府坐一坐，我请毕总老大哥喝杯酒，聊一聊，好吗？”
“我请你啊，一定我请你，那行啊张总，一会儿我就往市里走啊！”毕成在南丰区，来一趟市里大概一个小时，而且约的是第二场，真的没必要下午就过来，于是张加帅稍稍提高点声音对着听筒说道：
“毕总，那咱们就说好了，大概八点吧，大学路与华育道交叉口的总统府，跟前台说我定的房间就行。好，就这样，再见啊。”
挂了电话，张加帅回身按了一下抽水马桶，在水龙头前连捧了几下水拍在脸上，拿起毛巾架上的面巾擦着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把与毕成的见面进行了一遍演练：
毕成是南丰区商务局长老易介绍的加油站老板，原来是做冷冻海鲜批发生意的，当年村集体的加油站经营不善出现亏损，村委会向毕成借了三十万元周转，可到期之后还不上，村长跟毕成一合计，连加油站带占地，一次性顶账给了毕成，合同写成买断承包，毕成眼看覆水难收，只能不情不愿的同意了，还倒搭出去两万块钱烟酒饭费给村委会这帮人，气得毕成直骂娘。
而后在老易的出谋划策下，毕成跟乡政府申请了改制，脱离了集体经济，写到自己名下，变成了个人独资企业，又投资了一百多万元办理国有商业用地，进行了改造升级，由一个只有两台加油机三级加油站变成了六台加油机的二级站。站前的道路，在前几年规划调整中，由县道拓宽升级成省道，成为常山市通往津门省的主要干道，车流量很大，并且前后近八十公里内只有这一家加油站，且不再允许新增加油站，毕成的加油站眼见着起死回生了。
但是毕成不懂加油站的经营，改造完就以一年30万元的价格承包给了自家侄儿。五年租期快到了，有南方老板找到他，说愿意出一年50万元的租金承包，而且愿意一次性支付十年租金。毕成没想到狗肉也上了席面，心动不已，于是就又找到老易商量对策。
老易听罢500万十年租金的方案，也是有些激动，话里话外就透露出劳苦功高的意思：要是没有我老易帮你出谋划策，东跑西颠，你这加油站就烂在手里了，现在这玩意儿值一大笔钱了，你老毕就红口白牙的张嘴就来，也不说表示表示。
毕成也不是啥敞亮人，吭哧半天，说如果真能租出去五百万，愿意给老易拿20万元表示感谢。老易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毕成看低了自己，冷笑着问道“500万才给我20万，那如果是1000万呢？”毕成也能看出眉眼高低，咬着后槽牙下狠心说：“易局长见多识广，研究下还有别的方案吗？能到手一千万，我给易局拿100万劳务费！”老易其实心里早有打算，故意斗出毕成的话把儿，就有活动的空间了。
因为两人在探讨此事的时候，张加帅主持收购了南丰区和市区主干道上的两座加油站，对于央化供销公司而言，是为了布局零售终端，实现市区主站零的突破，对于张加帅个人而言，是区总两人精诚合作团结一致的成果，但对于常山市的成品油行业而言，简直就是一片哗然，创造出了加油站收购的天价：
两座加油站1.11亿！
不过，只有公司自己人评价说是央企实力与魄力的体现，眼光独到，敢作为，有作为······
外面同行都知道这里深藏着内幕，心里暗道一声“胆子太大了”！
老易早就认识张加帅，有一回区总他俩周末乘船去海钓，还是老易帮忙安排的，六千块钱包个船出去没有三个小时就回来了，海上风浪稍微有点大，俩人晕船晕得直吐胆汁儿，死鱼一样抬下了船，打了几天的点滴。事后张加帅跟老易通电话分析，晕船的主要原因是区总和他的个头超过一米八，重心也高，对风浪的反应更大。实际就是取笑南丰区沿海老家的老易个头矮。张加帅没大没小爱开玩笑，但这老弟确是让人不服不行，央化供销公司在南丰区没有任何实体经营，却每年向老易的商务局提供三万元“信息费”。
老易早就想到了毕成的加油站，就是现在政策越来越严，也不知道毕成好不好拿捏，所以始终没敢张罗此事。今天毕成自投罗网，话赶话儿还说呛了，老易心一横，当着毕成的面就把电话给张加帅拨了过去：“张总好。”
“易局长，请领导指示。”张加帅很快接了电话，声音干脆且响亮，说明他现在应该也方便通话。
老易也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意图。
“易局长，按照上级公司的顶层设计，我们央化供销在零售终端市场是要积极布局的，是大力支持收购一批、新建一批区位优势明显的加油站，当然，是以市区站、中心站为主。听您的描述，应该属于省道站，预期收益肯定达不到，结合国有土地的剩余年限，可能估值达不到要求啊。”
老易一听就感觉没戏，张加帅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只能再争取一下，索性就抛出了底价：“老弟，这个加油站目前南方老板出价50万一年了。你考虑一下，性价比不低了。”
“呵呵，老哥，我这么说您可能会觉得兄弟在吹牛，我用经济测算软件评价项目的话，考虑的不是性价比。嗯，简单点说吧，这个站一年租金是50万，土地剩余年限是27年，那么一次性支付1350万，老哥您和老板相信都会满意吧？”
老易和毕成一听，眼睛都瞪大了，嘴唇动动想接话儿，却听见张加帅继续说道：
“可是，在我们决策委员会评审项目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低于2000万元的项目能通过。低价就必然是因为低质导致，就是一句话吧，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老易和毕成的心情好像从云端又跌向了深渊，胸口里憋着一口气那样一阵剧烈的起伏。老易觉得有点没面子，硬着头皮说让张加帅想办法，就按照一次性1350万到手的意思。毕成在一旁也连连点头，激动又不能出声，憋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哈哈，老哥，这样吧，周五下午区总坐高铁回北京，我送完区总去局里接您，咱去实地考察一下，您让加油站老板准备好全部资料，咱们一起研究研究。老哥也马上退二线了，以后喝酒更方便了，当弟弟的得把老哥的人缘维持好，不然到了南丰没人跟我玩了”。
“好的老弟，那就周五下午联系”。挂断电话，老易和毕成大眼儿瞪小眼儿地对望着，各自心里藏着数不尽的念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老易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等张总来了再说吧”。毕成不死心，坐在老易的办公室不走软磨硬泡，直到老易说出了张加帅主持收购两座加油站，竟然花了1.11亿，吓得毕成张嘴结舌，心里笃定要把握住跟张总接触的机会。
“易局长，这样吧，按照张总刚才电话里的算法，一年50万，土地还剩27年，我就要1350万了，剩下多卖多少钱，都归张总你俩！”毕成腮帮子都要炸起来了，瞪着眼睛拧着眉，做出这个决定彷佛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一句话听得老易也是浑身一颤，眼睛里精光一闪，贪婪的神情再也控制不住地挂在了脸上，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老易看着毕成，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手一挥，好像在驱散空气中的压抑氛围，对毕成说：“张总爱吃咱本地的泥坑儿海鲜，你准备准备，清蒸就行，不吃猪肉，炖鱼也别放五花肉，烟酒都不用准备，他也从来不喝别人的酒。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咱的这个事儿啊。老毕，哥哥一定全力把这事儿给你办成！”
毕成一字一句的听进耳朵，不住地点头，有些动情地向老易表达着：“大哥不是外人，我也五十上岁的人了，我的情况，您都了解，我不怕您笑话。老大肚子不争气，生了四个闺女，我这不死心，跟老二生了一个儿子，藏着掖着的，还是让老大和闺女们知道了。现在老大防我跟防贼似的。家里生意也插不上手，我成了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不做主。老二这边总是争竞着一头轻一头沉，闹得我也是心烦意乱。这才想着把加油站变出一笔钱来，给儿子留下，也算一碗水端平了。”毕成说的情真意切，可老易没怎么听，鸡零狗碎搞破鞋的事儿，说得义正言辞的。
周五张加帅如约而至，毕成一早就等在加油站，侄儿问他来干啥，他支吾过去也不说，转转悠悠的，坐立不安。终于等到老易从一辆白色的宝马车上下来。毕成紧走两步上前握手：“欢迎张总，欢迎张总”。
张加帅十分礼貌地并没有上下打量毕成，嘴上道着辛苦，环顾四周，把加油站的建筑布局看在眼里，然后示意老易和毕成二人往加油站旁的空地走去。
他抽出两支香烟递给老易和毕成，毕成摆摆手不会，老易接过去叼在嘴里，毕成留意了，是侧翻盖硬盒的细支南京，不常见。张加帅给老易点上，两人开始吞云吐雾。只看张加帅吐出一口烟雾，冲着毕成笑了笑：“毕总辛苦。易局长这都是老朋友了，我呢，做个自我介绍，向您汇报。”毕成连连摆手，表示不敢当。
“张加帅，央化供销唐山公司，32岁，性别男，爱好女，哈哈哈···”张加帅吸了一口香烟，然后继续说道：“毕总这个加油站的基本情况，易局长一路上向我介绍了很多，极力推荐了这个项目，我来呢，就是跟毕总确定一下意向和方案，如果您能确定，咱就找个合适的地方，我跟您详细地汇报一下我的方案”。
毕成说去加油站的办公室去坐坐，张加帅用吸烟不方便的理由拒绝了，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省道上，去哪呢？毕成一时都有点不知所措。还是老易反应快，说道：“张总车放在加油站锁好，咱们坐毕总车去渔村看看海，顺便给弟妹捞点基围虾，晚上吃完饭再带回去”。
张加帅表示同意，回车上拿了手包，坐上了毕成的车。毕成是一台黑色的大众途锐，张加帅个子高，主动坐在副驾驶，并把座椅向后调了调。毕成在车上没话找话：“张总真年轻啊，正适合开着白色的宝马车，真精神啊，就是这车我看着屁股上的数字抠去了，是个七系还是五系啊？”张加帅笑了笑没做回答，今天开的是宝马七系m系列的短轴版，把标识抠下去，难怪有人以为是个五系。
简单几句对话，张加帅就判定毕成是个狡猾精明的小老板，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能当着毕成面从自己嘴里说出方案，要通过老易来转告。因为他第一印象就觉得毕成滑不溜手，不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