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向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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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时节,骄阳似火,烈日炎炎。莽莽云川山中,山道蜿蜒,一队士兵步履蹒跚,姗姗前行,正慢慢吞吞地赶往云川哨卡接防。
艳阳下,一个个蔫头巴脑,如霜打的茄子似的。一路上,他们慢慢吞吞彳彳亍亍,走两步歇三脚,从大清早出发,沿着蜿蜒山道走了大半天,捱到晌午才赶到哨卡。
然而,刚一进门便瞅见屋子里满地白条条光溜溜的捆得跟个粽子似的士兵,如褪了毛的猪一样,顿时心中大骇,目瞪口呆,双目瞪得比螺头还大,愣了大半天才渐渐缓过神来。
再说那曹排长被捆得死死的,嘴里还塞着一双自己的臭袜子,躺在地上动不能动叫不能叫,两眼睖睁睖睁的,一个劲地翻着死鱼眼。
见终于来人了,自然是又急又气又恼,他圆瞪双眼,一边挣扎一边像猪一样直哼哼个不停。
作为军人,当俘虏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自己竟一枪未发便稀里糊涂地被人制住,还被剥了个精光,这老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这是奇耻大辱啊!他心里那个恨呀,恨得牙根都痒痒的。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黄埔生,平时斯斯文文,此时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斯文,爆起粗口来丝毫不逊于那些老兵油子。
这刚一松绑他便光着白花花的腚一弹而起,只差没把房顶给掀翻。
“他妈的奶奶个熊,我日你八辈子祖宗婆!你个杀千刀的臭婊子,日后嫁人定嫁软男,生孩子男的没鸡鸡女的没洼洼,出门碰恶鬼,睡觉被人日……”
骂着骂着,他怒气难消,恨意不平,而心中却又突然咯噔一下,两粒眼珠子一转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话锋急转,大声吼道:“赵排长,赵排长,快、快报告团座,有一小股赤匪向北逃窜,请速速派兵追剿!”
那曹排长一口一声地叫的赵排长正是团部派来换防的小头目,而他和他的一众手下正两眼睖睁睖睁地瞅着这一地白花花的一片,像是看杂耍似的盯着曹排长光着个白腚直蹦跶,一个个都咧嘴乐得喜不自胜,止不住地掩嘴窃笑……
而云岗敌58团团部,团长姚晨与参谋长等人正在商议如何进兵苏区扩大清剿战果。
“赤匪主力正向西逃窜,上峰命令我部就地清剿,目标龙口镇,午后出发。一营长,你部向五老峰进击,二营长,你部务必快速抢占摩天岭,我亲率三营正面进击龙口……”
说着,他突然板下脸来,双脚“啪”的一下昂首挺胸道:“全体听令,校长口谕,这次清剿行动务必石头过刀茅草过火,为共者杀,助共者杀,亲共者杀,沾共者杀,铁腕剿共,不放跑一人,不漏网一人……”
但话没说完,桌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一阵紧似一阵,像催魂似的,十分急促。
瞟了一眼后,姚晨极不情愿地抓起话筒漫不经心地搁在耳旁。
然而,才听了一嘴,他立马就暴跳如雷地蹦了起来。
“什么?”
正是云川哨卡打来的。电话那头,只听见赵排长慌慌张张地报告道:“团座,团座,不好了,不好了,今日凌晨,有一小股红军夺关北去……”
听到报告,姚晨顿时浑身都炸毛了,一阵心惊肉跳之后,那脸色也噌噌噌噌地跟着变,如同川戏变脸一样,一会儿红,一会儿黑,马上又由黑转绿,紧接着又由绿慢慢变白,最后,白得如“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一般,心间还嗖嗖嗖嗖地直冒冷气。
因为,剿总刚刚颁下严令,谁放跑红军,一律军法从事,轻则撤职,重则枪毙。前些日子,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团长前面的“代理”二字给去掉,椅子还没坐温热马上就发生了这档子事,这不是要他的老命?
他整个人都懵了,手里捏着话筒干巴巴地愣怔了半天,心里头堵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良久后,姚晨才渐渐缓过神来,他的心头顿时噌噌噌地直冒绿火,脸一翻瞬间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只见他目眦尽裂,恶狠狠地掼下话筒,歪着鼻子吼道:“妈的,哨卡被赤匪袭击了,还傻愣个球啊,都给我追啊!放跑了赤匪,都他妈的等着挨枪子吧!”
说着,又缓口气对参谋长道:“陈、陈老弟,你即刻去哨卡安抚下弟兄们,吩咐他们,嘴务必要把严实些,万不可漏掉一丝口风,这要是让上头知晓都他妈的玩完……”
啊……
他这突然一吼,把众人惊得一个个目瞪口呆,全张着大嘴巴呼呼呼地直冒傻气,但很快又哄的一声一窝蜂退下,纷纷神色惶惶地忙着调兵遣将去了。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但又不得不补。补则为过,不补即为错。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过可恕,得过且过,不过尔尔。错即罪,一错百错,大错特错。
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有所懈怠,全都一门心思不求无过但求无错。
不一会儿,便见一彪人马从镇东头鱼贯而出,杀气腾腾地朝北边扑去……
子夜时分,弦月西去,夜正朦胧。夜幕下,虎背坳,黑魆魆的山影宛如沉睡中的猛虎孤独而沉寂。
寂静中,忽然黑影憧憧,个个身手敏捷,动若脱兔,全铆着劲嗖嗖嗖地飘然而去,犹如精灵一般纷纷扑向山头。
它的西边与云川横断山脉相连,虽然崖悬壁峭,怪石嶙峋,凶险无比,但较之东边那万丈深渊却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攀越它对蜜蜂队员来说,如履平川,小菜一碟。
按照常玉娟的部署,行动队分两路上山,一路沿山道拾阶而上正面出击,以吸引敌人的火力,而另一路则由西边攀岩而上从背后发动奇袭,准备打守敌一个措手不及。
从西边进攻的二十几人可都是攀岩好手。
尤其是凌飞和明光。只见二人如离弦之箭从林子里飞射而出一跃而起,有如平地旋风一般同时飞上崖壁,钢指成爪,插入岩缝,像壁虎一样死死贴住。
接着,两人又似秋千一般晃荡一下齐齐倒飞而上,双足稳稳勾住,然后凌空跃起,有如轻燕一般掠飞而去……
这哥俩可都是一等一的顶尖猎手,不仅枪法精妙,而且身手敏捷,行动起来,有如灵猴一般,攀援如飞,蹑影追风。
不一会儿,双双同时飞上十丈之高,并且连气都不带喘的,而落脚之处又正巧是一处缓坡。
缓坡上,长着几株碗口粗的苦槠。两人毫不犹豫,稳住身形后立即系栓绳索接应崖下的队员……
在他们艰难攀援的同时,另一路人马一刻也没闲着。
其实,论攀岩,常玉娟功夫并不弱,但正面进攻十分关键,而且还是个细活,离不开自己的运筹,只有亲自指挥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他们行进的速度也不慢。大家沿阶而上,半个时辰不到便顺利抵达半山腰。
匀口气后,常玉娟一边拾阶而上一边猫着腰抬头往山顶上打量。
瞅了片刻,她心头忽然一喜,不禁眉眼舒展,隐隐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因为,在目光尽头,她隐约看到山顶碉楼昏暗而闪动的灯火。于她而言,这仿佛看到了胜利之光。
而队员们一个个正铆足着劲纷纷跃跃欲试,恨不得一口气登上山顶立马就拿下哨卡。
“林子山,你说说,这三号首长到底瞧上你啥啦?是嘴皮子厉害呢还是马屁功夫了得?难道你耍个嘴皮子也能杀敌?不过也是。这两年,你们干政保的,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人,还专杀自己人。依我看,你也不过如此,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瞧瞧,这才这几步山路,就累得跟只狗爬似的,你丢人不丢人?嗤!”
山道越来越陡,越来越险峻,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担心有人掉队,常玉娟回头瞅了瞅,见林子山累得不行,气喘吁吁地跟在自己身后,一副狼狈相,马上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嘴便是一通无情打击,既尖酸刻薄又十分刺耳。末了,还翻了个白眼,一脸的嫌弃和鄙夷。说完,干脆别过脸去选择无视。
的确如此,对林子山这样的政保干部常玉娟素来不屑,打心底厌恶。
因为最近两年,苏区肃反十分残酷,许多人不是被捕就是被杀,而这些全都是政保干部所为。
在心里,她一直认为,他们这号人打仗不怎么样,整自己人却都是行家里手,个个铁面无私,手法狠辣。
所以,她疑惑了,迷茫了。这革命到底怎么啦?革命者革来革去难道是要自己革自己的命吗?
不,不可能!这肯定是出问题了,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左思右想,七零八碎的,把脑瓜仁都想爆了,但依旧是满脑子的浆糊,始终也想不明白。
想到最后,她干脆不去想了,只是一心一意地跟着队伍去战斗,话也少了许多,从此变得高冷而沉默寡言了。
而在内心深处,她始终坚信一点,无论怎样,只要是打倒反动统治,消灭剥削阶级,砸碎旧世界,建立社会公平秩序,那就一定没错!
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情愫,对常玉娟的揶揄和讥讽,林子山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他既不装无辜,也不装可怜,反而咧着个大嘴巴呵呵的一个劲地傻乐。
待他话音落下,他立马接口道:“欸,你怎么咋都知道?嘿嘿,还是娟子最懂我。”
说着,又眨巴眨巴几下,疑惑地问道:“难不成你瞧上我啦?这不会是真的吧?呵呵,我太高兴了……”
“住口!”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简直是十足的无赖!
听了林子山的话,常玉娟先是蓦然愣住,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了,但很快就缓过神来,只见她俏脸骤凝一声娇喝,恶狠狠地剜他一眼后,冷声叱斥道:“浑蛋!你个臭无赖,再敢瞎胡咧咧,信不信一刀切了你舌头!”
啊,这未免也太血腥了吧!哎呀,我滴个亲娘喂!
闻声,林子山戛然止住,脖子一缩急忙双手捂嘴再也不敢吱声了,而一双眼珠子则骨碌碌地转着,贼兮兮地盯住常玉娟,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生怕她趁人不备真的给他一刀。
见状,队员们一个个忍俊不禁,都偷偷地捂住嘴巴鼓着腮帮子死死憋住,害怕自己笑出声来……
快到凌晨四点了,半月早已西去。莽莽群山黑暗无边,万籁俱寂,就连夜鸟也已栖息,虎背坳哨卡仿佛睡意沉沉,哨位上的士兵也都抱着枪支蜷缩一团,只有几盏昏暗的马灯在风中不停地闪烁摇曳。
碉楼里梦寐正酣。这时,一队人马猫着腰窸窸窣窣悄悄地摸了过来,这正是常玉娟他们。
很快,离哨位只有十余步之遥了,大家立马悄悄潜伏下来。
伏在地上,常玉娟反复观察。
整个哨卡八个哨位,入口栅栏处两个,地堡两个,碉楼两个,出口栅栏处两个。而且,每个哨位除碉楼上一挺马克沁外,其余各处都配有一挺轻机枪。从这些情况来看,驻守哨卡的兵力不会少于一个排,甚至会更多。
常玉娟开始犯难了,心里估摸着,这么多哨位,光靠自己这一路人马,要逐一清除而不惊动敌人恐怕很难,还有那火力配置,更令人担忧。
因为一旦惊动敌人,就这兵力部署和火力配置,再加上坚固的碉楼和地堡,即使能一举夺取哨卡,行动队也一定会吃大亏,这样多不划算。
那就只有等待,等凌飞他们,只有两路人马一起行动才能迅雷不及掩耳短促突击各个哨位,一举清除哨兵。这样,敌人的火力一下子就削去三成,剩下的就是如何去夺取碉楼和摧毁地堡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抬手瞅了瞅腕表,心里估摸着,凌飞他们应该快到了。
正嘀咕着,从哨卡对面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三声鸺鹠的叫声。
他们也到了!常玉娟心中一喜立马回了三声。
稍许之后,她挥了挥手,然后纵身飘然而去。
身后,林子山和荣华等人早已按捺不住,见她行动,数道人影瞬间拔地而起。只见他们身形忽闪,如风驰电掣一般,纷纷扑向自己瞅准的目标。
顷刻间,哨卡内人影憧憧,穿梭如流,只听到些许轻微的扑击声和嗖嗖嗖的摩擦声,紧接着又不时传来颈椎的扭断声和低沉的闷哼声。
拔除哨位后,凌飞和明光马上飞身直扑碉楼。身后,阿努和小赵也毫不迟疑。
眨眼间,四人飞身稳稳地落在碉楼下面。
凌飞和明光抬眼朝上望了望,然后一甩手,两只飞虎爪飞上楼顶并稳稳地被勾住。
两人迅速飞身攀绳而上,阿努和小赵也随后紧紧跟上。
不一会儿,楼顶便传来几下咔嚓声和闷哼声。
没几分钟工夫,哨卡内所有哨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而行动又顺顺当当,不显山,不露水,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一下敌人。
接下来,所有队员悄然而上,闪电一般地扑向地堡和碉楼,随即便传来阵阵缴枪不杀的怒吼声。
驻守哨卡的两个排士兵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美梦中稀里糊涂地给当了俘虏,而下场跟云川哨卡一个样,统统剥了个精光,也捆得跟个粽子似的。
战斗不费一枪一弹,既顺利又精彩。打扫完战场,行动队只作短暂停留,之后,又连夜向北疾驰而去,转眼间,在莽莽大山深处消逝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