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字:
关灯 护眼
66读书 > 一剑霜寒 > 46.密林土匪

46.密林土匪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一剑霜寒!

酒是吴所思私藏的好货, 又醇又烈又呛喉, 不是云倚风喜欢的清甜,却能恰如其分地冲淡如云愁绪。

季燕然端起粗陶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整座望星城都已经沉沉入睡。

醒着的,只有城外寺院的钟鸣、走街串巷的更夫、窸窸窣窣的虫豸,和一只趴在屋顶飞檐上的黑猫, 它拱起身子, 带着春日里的天性本能,一声比一声嗷得理直气壮。

云倚风往过丢了一颗小石子。

黑猫夹起尾巴,“嗖”一声蹿下房檐,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酒坛已经空了, 人却还没醉。

“江湖里呢?”季燕然问, “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有很多。”云倚风看着他, “恒山派的、晓月谷的、襄水帮, 还有流江堂与百花宫, 王爷想听哪一家?”

“风雨门的。”季燕然说, “你的。”

“我?”云倚风想了想,他其实是很愿意讲的, 毕竟对方目前情绪不佳, 急需关怀安慰。但问题是搜肠刮肚大半天, 也没能从自己那落魄凄惨的童年里找出一星半点趣事, 讲出来非但不解闷, 还很像是在卖惨勒索血灵芝, 最后只好问:“王爷见过霰鸟吗?”

季燕然摇头。

“那是一种白色的大鸟,能飞得很高。在我小时候,一度以为它能长成山峦一样大,就像故事里的鲲和鹏。”

云倚风讲得颇有耐心,从霰鸟在空中盘旋时的姿势,说到尾巴尖儿上的几根黑羽,再到黎明时那回荡在天际的清亮叫声,是如何捕食,如何筑巢,如何抱窝……记忆中的白鸟被详细地描述了出来,他甚至还记得那些从空中飘落的、鸟羽的柔软触感。

季燕然听得迷迷糊糊,带着浓厚酒意,梦了整整一夜白色的鸟。

梦到它们在澄澈碧蓝的天空下,成群结队,婉转鸣叫。

再落下一片纤长的羽毛。

……

吴所思亲自下厨熬了一碗醒酒汤,里头也不知加了些什么玩意,又酸又辣又苦,两片干树皮一样的东西横在碗中,勺子一搅,刷锅水都不如。

季燕然只看一眼,就在头疼之上又加了胃疼。

吴所思赶忙鼓励:“云门主喝了都说好!”

季燕然没理这茬,用冷水草草擦了把脸,迫使自己头脑清醒:“许秋意那头怎么样了?”

“全招了。”吴所思将碗放在桌上,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方才继续道,“当年……白河的确是被提前开闸。”

许家父子原是木兰城的城门守官,后因白河改道工程,朝廷需要大量人手,便将他们征去打杂,后来还混成了小头目。水淹倪家村那一晚,就是他们亲手开的闸。按照计划,原本应该在初九未时放水,可后来这父子几人被暗中塞了一大笔钱,便私自将时间提前到了初七亥时。

季燕然问:“塞钱的人是谁?”

吴所思叹气:“不清楚,蒙面黑衣。”

许家父子长期奔走于白河沿岸,自然知道提前开闸意味着什么,也清楚下游必然还有百姓没有搬离,却又实在抵挡不了白花花的银子,人性中的贪与恶占据上风,如暗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吞噬一空。他们伪造了上头的文书,借职务之便,在打开水闸的同时,亦沾了满手洗不掉的血。滚滚江水倾泻而出,卷走了途中所有的生灵与房屋,而这父子几人也连夜逃走,依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密林中躲了半个月,直到确定外头已经彻底安全,方才一路随商队北上,定居望星城,从此更名改姓,摇身成为了勤恳仁慈的豪绅大善人。

屋内气氛沉默压抑,只有那碗奇形怪状的醒酒汤,还在孜孜不倦冒出热气,极力彰显着存在感。

吴所思小心提醒:“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想查明黑衣人的身份,怕是不容易。”

季燕然道:“白河提前开闸,伪造的文书只能骗过一时,骗不到第二天。”

或者更快一些,在泄洪当晚,各方官员就应该接到消息,屁滚尿流地从床上爬下来,商量该如何上报补救。

但偏偏,这整件事都被压了下来,十几年来竟瞒得密不透风。

至于是谁下的令,谁压的消息,在得到确切地证据之前,谁都说不准。

季燕然握紧拳头,手背上爆出隐隐青筋。

吴所思劝道:“先等云门主回来吧,他现在应当已经出城了。”

季燕然一愣:“这么早?”

是啊,吴所思又补一句,还带走了飞霜蛟。

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带,只是那银白大马一见云门主,就兴奋地满地乱转刨坑,宛若母鸡附体,伸长脖子死命往前伸,几乎要扯塌马厩。看到云门主解开黑马的缰绳,还不高兴,仰着头暴躁长嘶,将满院子的骡子和驴都吓得战战兢兢,邻居的鸡直到现在还蹲在树上,不敢下来。

吴所思说:“所以我就同意了。”

季燕然头疼:“何时回来?”

“顺利的话,半个月吧。”吴所思道,“云门主去了月照城。”

在那里住着几户当年倪家镇的村民,或许能打探到一些事情。

飞霜蛟在马厩里被拴了这段时日,早就憋得浑身不舒坦,心里不知有多怀念西北大漠的天高地阔,此番终于被放了出来,跑出幻影尚嫌不够,只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去空中腾云驾雾。

云倚风警觉:“喂,喂你慢一点!”

飞霜蛟纵身一跃,披着满身朝阳,于峭壁边缘掠出一道夺目银光。

沿途烟沙滚滚。

耳畔风声呼啸。

云门主绝望地想。

太快了。

……

月照城是一座小城。

农户们忙完一整天的活计,于日暮时分踩着小调,有说有笑结伴回家。在街上见着一位白衣公子,眉眼好看极了,便都热情地围过来打招呼,问他是谁家的亲戚。

“我只是路过此处。”云倚风道,“大叔,我能进去讨一碗水喝吗?”

“能啊,快进来。”中年男子爽朗笑道,“也别光喝水了,孩子他娘今天炖了腊排骨,留下吃顿饭吧。”

厨房里的女人们听到声音,也纷纷掀帘出来看,这一看就舍不得放走了,又是泡茶又是煮酒酿,还往碗里加了圆滚滚的荷包蛋。更有手脚麻利的,饭没吃完,客房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说这城里没有客栈,下一个村子也离得远,赶夜路辛苦,还是住一晚再走吧。

“公子成亲了吗?”

“还没。”

婶婶听得眉开眼笑,又给他盛了一碗汤:“多吃点,别家可没有这么鲜的腊味。”

云倚风问:“不是月照城的特产吗?”

“不是。”婶婶道,“我们是外乡搬来的,这是倪家村出名的腊云腿。”

提到倪家村,再往下聊就顺畅了许多。这家的男女主人都是健谈开朗的,说起当初白河改道的事情来,滔滔不绝,提到那位温文尔雅的廖小少爷时,亦赞不绝口,连说他不像别的官员那般凶恶使坏,一直都是挨家挨户耐心分析利弊,遇到家中贫困的老人,还会自掏腰包多添一些安置费用。

“凶恶使坏,是怎么个坏法?”

“哟,那可多了去了,官府虽明令禁止打人,可架不住雇来的混混心思歹毒啊。”大婶道,“我们村落在廖少爷手里,算是祖上积德,天大的好运气。听说在别的镇子里啊,那些不愿走的百姓,有被蒙着麻袋一棒子敲断腿的、有被一把火烧了粮仓的、还有三更半夜给你往家里放毒蛇的,冰凉一根绕在脖子上,吓都要吓出毛病来,你说搬不搬?不搬不行。”

云倚风吃惊地问:“哪个镇子这么倒霉?”

“哟,这……我记得是水井口镇吧,王姐的娘家。”大婶回忆,“她大哥当时被折腾得够呛,后来连银子都顾不得领了,连夜收拾包袱去了平安城,生怕被子里再蹿出一条毒蛇来。”

“这样啊。”云倚风点头,“那是挺吓人。”

星辉落了满地,染得草叶泛出银光。

飞霜蛟长嘶一声,鬃毛被风吹得向后扬起,蹄下晶莹露珠飞溅。

大婶站在门口,揣着手颇为遗憾。

怎么也不住一晚就走了呢。

大叔将她扯回房中,行了,那般风雅俊秀的公子哥,是你侄女能嫁的吗?还是别胡思乱想了,我看村头老徐的儿子就挺好。

豆火油灯被“扑”一声吹灭了。

夜风彻骨凉。

……

望星城中,老吴打着呵欠抖开被子,还没等上床,就觉得耳后一阵阵的阴风。

他沉着冷静地说:“王爷在隔壁。”

林影蹲在窗户上:“我已经去见过王爷了,但他似乎心情不好,出了什么事?”

“出了许多事。”吴所思示意他进屋,“太妃派你过来帮忙的?”

“是。”林影道,“这么久不见你和王爷回去,也没个书信,该不会是红鸦教当真死灰复燃了吧?”

“和红鸦教没关系,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吴所思差人去泡茶,“说来话长,先坐。”

桶一样大的茶壶“咚”一声摆上桌。

林影自内心地说:“看来这话是真挺长。”

隔壁房中,季燕然睡意全无,觉得房间里憋得慌,怎么躺都不舒坦,索性翻上屋顶,枕着手臂看星星。

心里闷钝夹裹烦躁,往事生出尖锐的倒刺来,牢牢勾住血肉,稍一触碰就刺痛抽搐。

以及,他还有些担心云倚风的身体。

虽说风雨门弟子遍布天下,但总归……

一声长叹后,头疼更甚,烦闷也更甚。

另一头的密林里,云倚风正坐在树下,被一群土匪举起大刀火把,明晃晃围着。

“我当真只是个穷酸书生。”他苦口婆心地说,“没爹没娘,即便绑了也勒索不到赎金,不如各位大哥行行好,放无辜的人一条生路吧。”

为那人“呸”了一口,狠狠道:“没银子,那我们就将你卖了!”

云倚风额头渗出冷汗,他强压住心口越来越尖锐的钝痛,尽量让呼吸平稳:“我这样的病鬼,卖给谁家都是祸害,你做这一行也得讲信誉,否则若是买主抬着我闹上门……咳……”

话没说完,他身体便向前一倾,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帮土匪被吓了一跳,赶紧后退撇清关系:“我们可还没有动手啊!”

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