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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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莱里安王子,”格雷恩问道,“第几天了?我们困在这里,第几天了?”他张着干渴的唇舌,垂着头坐在那里。
精灵王子仍然用他那年轻欢快的声音回答着:“第八天,或者第七天?其实,连我也快分不清到底是第几天了。不过,那并不重要!不用慌张,不要着急。就让特林维尔和阿卡在外面多等我们两天吧。相信我—等的时间越长,见到我们时,他们才会越开心。”
可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的朋友们了。
他们也将要步阿斯姆王的后尘,永远也无法走出去了。“真的没有希望了吗?真的要葬身于石灵洞窟了吗?”突然,他心头一阵凄凉。黑暗中,精灵王子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忧伤。
听到他提到特林维尔,格雷恩心中一阵酸楚。他已经快没有了力气,却已在心中想到,自己也落入了这迷宫般的魔窟,完全绝望时会怎样。
他不知道巴布克莱的天空是否阳光依旧,还是似这般暗夜无光。十七年的飘零过后,他又见到了慈爱的母亲。可是,只怕这一次他再也回不到他的家了。那个父亲栽培过至今还是繁茂生长着美丽的小花儿的院子。莫妮德多喜爱那棵树啊。
莫妮德!他的心又痛了。苦涩中,他又有些庆幸。他把特林维尔留在了外面。至少莫妮德公主不是孤独无助的。
想起初见她时,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儿。每次看到他,都只会低着头含羞而笑。他不能留在她身边,可是不论他在追捕盗贼的路途中,还是在栖身在雨夜的山洞里,心中却一直惦念着小木屋。那里有阿斯特拉尔先生,还有小小年纪就背负着沉重宿命的莫妮德。
他从未感到失去过方向,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
他想到阿斯特拉尔先生,想到他的嘱托,永远都不要离开莫妮德。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他的心又一阵难过。
还能听到身边精灵王子的呼吸声。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再也无法站立起来。如果这时年轻的精灵王子大声地斥责喝骂,他的心情也许会好一点。他有权利那么做。如果不是他执意进入洞窟,他们又怎么会深陷绝境呢?
石灵王曾经真诚地劝阻过他,他的朋友们却毫不犹豫地跟随着他来到这里。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可是,精灵王子却还在笑。“该怎么对他说呢?”黑暗中,精灵王子的笑声传来。
“格雷恩,你在想什么?我已经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你说话了。”
他轻轻咳着,让年轻的精灵王子听起来像是刚刚才听到他的话。他把精灵王子从精灵神山带出来,走过米翰思的荒原;圣城的自由殿堂曾回响着他爽朗的笑声;他们并肩驰往奇利亚斯的军营;罗阿洛德黑夜的河谷中,他的利箭划破了夜空,野蛮人的箭楼在他的怒火下熊熊燃烧。
现在,精灵王子又笑着,跟随着他进入了卡夫拉卡山的石灵洞窟。他为自己的软弱颓废感到羞愧。他绝不能丧失勇气和信心。哪怕只为了一直信任他的精灵王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米莱里安,没关系,我们会走出去的。”
精灵王子笑道:“当然。我就是喜欢听你这样说。因为每当这时候,你总是有了新的主意。这次也不会错的。没有火把也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石灵的洞窟又怎么会挽留真心的朋友呢?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一直在想来的路上,你对特林维尔和阿卡讲过的那个故事。”
“什么?”格雷恩疑惑地问道。他已经想不起,他曾经讲过什么,让精灵王子牢记到如今。
他笑着说道:“石灵的洞府为什么会变成传说中的魔窟呢?难道不是因为有人进入到这里,却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吗?可是,我们都知道了,只有石灵才能打开这道门。那么,那些人是怎么进入的呢?难道不是因为还有别的道路吗?格雷恩,如果你休息好了,就点起最后一支火把,让我们去找找吧。”
格雷恩跳起来,他大声说道:“走吧,我再也不需要休息了。”
每个通道,看起来都一样。他们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通道。他们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些阿斯姆王的书记官记载的,在绝望疯癫下闯入通道的野蛮人的痕迹。精灵王子一路上总是在说:“我们没有和那些野蛮人走过同一条道路。这样一想,至少让我的心里觉得好受多了。”他笑着。
为了避免走重复的路,他们用剑在石壁上刻下剑痕。可是,他们却很少再见到那些刻痕。这意味着,他们每次都会走过不同的路。每当这时,精灵王子都会开心地说道:“瞧,我们至少没有浪费掉更多宝贵的时间啊。”
他们又走进一条通道,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当然,比起前面所见的阿斯姆王殒命之处要小得多。甚至比石灵王子带领他们去过的那个宫殿也小了很多。
最后的一支火把终于熄灭了。可是,石壁上光芒闪烁,耀人双目。
精灵王子哈哈大笑:“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一道石墙了,也是最奢侈的。这么多宝石,在天神的手里变成天然的装饰。格雷恩,在别的地方,你能想到还会有这样的美景吗?”
格雷恩也大为惊叹,“这才是真正的宝藏啊。石灵原本就享有这些,即使他们失去了,也绝不会被夺走。”
精灵王子心情大好,他挑选了一块石头坐下,欣赏起那道美丽的石壁。“我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他手击长剑,唱起了悠扬的歌。歌声让格雷恩想起在精灵森林,他的母亲,精灵王后唱过的歌。他说:“歌词多优美啊。听着风的声音,跟着风儿前行。”
精灵王子笑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格雷恩说道:“好了,走吧。”
精灵王子却一动不动。他又说道:“放心吧,米莱里安。我说过,我不再需要休息了。”
“可是,我需要。“精灵王子笑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从离开阿斯姆王的陵墓起,格雷恩还从来没见过米莱里安主动提出过要休息。他也坐在精灵王子身边,阖上双目。就这样,过了许久许久。
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的眼前却幻化出无穷无尽的斑斓色彩。像绿色的云雾翻滚,无数朵鲜艳的花瓣盛开在隐没于光环中的枝条上,云朵上金色的溪流飞驰而下,却舒缓柔曼,不发出一丝声响。
花朵在摇曳,就像有风儿吹过。星光闪耀着。
不会是风。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动静。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
也许,是自己的血在流。也许,是自己的心在跳。
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陷入一种迷茫和清醒交织的世界里,一切都变得既模糊又清晰。他觉得身体也变得轻飘飘地,被风吹了起来。溪流从云端跌落,花瓣纷纷杨杨。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精灵王子就站在他的面前。黑暗中他的双眼水晶般闪动着熠熠光辉。
他说:“我们一直在想着,怎么样才能从这里走出去,挣脱死亡的陷阱。我们完全错了。我一直都不敢承认,我们的头脑也会被焦虑占据,让我们不能清醒地看到真实的一切。现在,让我们听着风的声音,跟着风前行吧。”
“可是,这里并没有风啊。”他惊讶地说道。
“有的。刚才你也看到了。风儿,一直就在我们的心里。”
黑暗中,格雷恩听到他摘下了弓,拽拉弓弦的声响。精灵王子神箭刮起的风声,在暗夜中响彻洞窟。看不到他,格雷恩不禁“哎呀”一声。
那些闪烁的光芒和着他的惊呼,在眼前颤抖着。
精灵宝弓射出的神箭撞到了石壁上,发出清脆地“叮当”声,在洞窟里响不绝耳。
精灵王子哈哈大笑:“现在,听到了吧!”
他又连射数箭。仿佛突然之间,格雷恩也明白了精灵王子的意欲何为。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抽出长剑向着那五彩闪烁的光芒,用力劈砍过去。
突然一声惊天巨响,那些星光都暗淡了。
格雷恩呆呆地站立着,耳中轰鸣作响。
精灵王子年轻的笑声在身边响起:“只管把手递给我吧,格雷恩。精灵,有时候闭上眼睛,才能看的更远更清楚。”
“我们做了什么?”他喃喃说着,手中的剑还在颤抖。
精灵王子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我听到了。所以,请原谅我等不及和风儿相会了。来吧,格雷恩。”
虽然他还没有听到,可是精灵王子的脚步声变得坚定沉着。他的笑声鼓励着格雷恩。
格雷恩既惭愧又喜悦。就像刚才自己陷入的那种情形中,也曾感到光明就在眼前。虽然道路崎岖难行,可他只要跟在精灵王子的身后,不去管那黑暗,步伐毫不迟疑。
不知走了多久。道路弯弯,精灵王子停了下来。他犹犹豫豫地问道:“格雷恩,你记得我们在这里刻过剑痕吗?”
精灵王子神情让他也很奇怪。他说:“虽然黑暗让我变得不那么自信。可是我敢肯定,我们还是第一次踏足这条通道。”
“那么,”精灵王子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如果不是我们,那又会是谁刻在这里的呢?”
石壁上,有一道浅浅的石刻的痕迹。如果不是精灵族的眼睛,是很难被发现的。
格雷恩大为惊讶。
这里也许还有和他们一样的迷路者。也许早已亡故,也许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会是那些四散进通道,同样迷失在山腹的野蛮人刻下的吗?格雷恩沉吟着,他望着精灵王子。
精灵王子摇摇头。然后,他笑着说:“走吧。让我们仔细瞧瞧,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他快乐的声音和毫不在乎的勇气,令格雷恩由衷敬佩。
“我不是说过的吗?”他听到格雷恩的赞叹声,笑着回应他,“带着我,你不会后悔的。”
他们继续在通道里前行,一路上还有不少岔口,都是相似的通道。每到这时,精灵王子就会仔细寻找。他们再也没有失望过。那道刻痕,相隔一段路,就会看到它。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伙伴心思相通,为着冥冥中不知何人刻画的印迹激动着。他们只知道,无论是谁,出于何种目的,他们都要追随着那印迹向前走。别无选择也好,心甘情愿也好,他们选择了信任,就将坚定地一直走下去。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精灵王子又站住了。像石刻的雕像,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精灵王子说道:“听。”
格雷恩在黑暗中,也闭上了眼睛。他倾耳细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米莱里安,你听到了什么?”
精灵王子笑着摇摇头,“听。”
有个声音似有若无,忽远忽近,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呜咽,时而昂扬。
格雷恩吃惊地睁大了眼。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什么,米莱里安?”
精灵王子笑道:“是风。我猜,也是传说中毒龙的咆哮。”
格雷恩欣喜若狂。他抱住精灵王子,大声说道:“是的,是风。是风声啊。”
精灵王子笑道:“是的。我们也许真的可以走出去了。”
格雷恩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十天。特林维尔一定等得不耐烦了。说不定从石灵那里偷了美酒,等着我们一起痛饮呢。”
精灵王子突然叹了一口气,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想起了可怜的阿卡阿卡。我答应过他,会把他的问候带给那条毒龙。可是,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了。我都能想到他有多失望了。我倒宁愿那声音真的是一条龙。”
十天了,他们终于能恣意大笑,让笑声和着风声,在石洞里回响。
风声渐渐变得舒缓。不过随之而来他们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脚步也变得轻快。力量和自信又都回到了他们身上。
突然,精灵王子又站住了。一路上,格雷恩已经见惯了他这样。他走到他身边还没开口问,就像精灵王子一样愣住了。
这里已经不像石洞深处那么黑暗浓重,即使是他也能看清了前进的方向上,有个模糊的白色影子。
他们的震惊可想而知。自从见到神秘的刻痕,他们已经隐约感到,可能会有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和他们同处在黑暗中。但那仅仅是假设。
从石刻的痕迹来看,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刻在那里了。那个带给他们一丝希望和光明的同道中人,也许早就化为了白骨。他们从未真正想过会真的遇到他。现在,他们却看到了他。
精灵王子压抑不在颤抖的声音说道:“格雷恩,你看到了吗?”
“是的。”格雷恩的心狂跳着,“和你一样,我也看到了—是一个人。”
就像最绮丽诡谲的梦境,总会有醒来的时刻。
目不视物的黑暗中,精灵王子凭借着敏锐的专注,才感知到在宝石墙后涌动的风声。即使格雷恩已经牵着精灵王子手中的弓走进了那一条崭新的通道,却一直无法听到。
他深为精灵的超凡能力所折服。黑暗中他不止一次暗暗庆幸,在黑暗地探索前行时,他根本就不用再去费心思去想,该如何寻找到能走出洞窟的道路。精灵王子黑暗中的笑声说明了一切。
虽然,他还是在说,他也并不知道所走的路是否正确。
从前,都是他一直在前面引领着朋友们,给他们指明了方向。现在,他只要跟着精灵王子,却一点都不用担心。精灵王子的双眼能穿透黑暗,在恢弘阔大的石灵洞窟,他屡屡感受到做为一个人的渺小和无力。可是,他的身边还有朋友。当他无法看清时,总会有朋友站出来,对他说:“我们在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
黑夜的寂静中,他从未感到过一丝惶恐和迷茫,只有那个时候例外。
他们从一个洞口穿过时,精灵王子的话提醒了他。那个小小的洞口一定不是石灵开凿出来的。因为,不要说是他们两个,就是像特林维尔这样的粗壮汉子,想要从容穿过也是一件颇为可观的难事。更不要说是那些身形巨大的石灵。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凿穿这道岩壁呢?”他说,“很明显,我不认为是石灵干的。愚蠢的野蛮人更加不会有这般勇气和毅力,它们只会在石壁上把头碰的脑浆四溅,直到死去。我就是这样想的。”
就像黑暗中耀眼的闪电,格雷恩一时被黑暗蒙蔽的心智瞬间又重新打开了。精灵王子说的没错。可如果不是那些石灵,又会是谁呢?联想起那些精灵王子发现的,模模糊糊的刻印,他和精灵王子都想到,那是一个人,甚至可能是一个精灵的有意所为。但绝不会一个石灵。
黑暗中一盏明灯又像是悬在他们的心中。可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刻,虽然他们也有些惊讶,可那说不定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人无意中闯进了魔窟,就像他们现在这样,在黑暗中摸索着。
可即使他这样想了,却还是没能想到,他们真的会看到他。
他们放轻脚步,生怕惊动了那个影子。
影子一动不动。
精灵王子低声说道:“如果我们真的碰到一条龙,至少我对着阿卡阿卡时能安慰他。现在,我的手都冰凉了。”
静立了许久,石洞中好像更明亮了。他们都是最勇敢无畏的战士,可是他们的心,他们的手,都颤抖着。
进入石灵洞府后只拔出过一次的长剑再次出鞘。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无暇去分辨那个影子是一个真正的人,或者精灵,甚至野蛮人。他们也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他们蹑足潜踪,慢慢向着几乎已经就在眼前的那片光明走去。
很快,他们都停住了脚步。平静下来的同时,都不禁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那是一具骸骨。干枯萎缩,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的衣服早已破烂肮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和颜色,却无法遮掩他蜷缩地像一具婴儿般的尸体。他的双手已变得像卡夫拉卡山倒下几百年干枯的树枝,干裂骇人。
格雷恩刹那间百感交集。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无疑就是在石壁上刻痕的人,也是在冥冥中帮助过他们的人。
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知是怎么捱过了那些荒废已久的,石灵洞府里的那些黑暗的岁月。他怀着感激和悲悯之心,撩起覆盖在骸骨上像一蓬乱草的长发,他满脸的皱纹纠结在一起,已经不像一个人了。可看到他的脸,就知道他遭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痛苦。
精灵王子站在遗骸边也不禁心生感慨,他叹息着说道:“真没想到,我们能走到这里,竟然是一个早已不知死去多少年的尸骨帮了我们。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他替我们凿穿了那个洞口,还在石壁上留下了那些宝贵的刻痕,我们的结局想必会和他没什么两样了。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他已经死去了多少年。可他和你一样,是个普通的人,格雷恩。”
格雷恩点点头:“他也是一个真正的人。虽然孤零零地一个人忍受着无边黑暗和寂寞的折磨,却顽强地为自己,也为我们开辟出了这条重见天日的道路。最痛心的是,他在重见光明的咫尺之遥前倒下了。可是,我们却凭借他的指引,走出了死亡和黑暗的笼罩。虽然他是无意中救了我们,可我们还是能实现他生前的愿望。向着他倒下的方向,带他一起走出去。”
乌云依旧笼盖着卡夫拉卡巨大的山口,黑雾被呼啸的寒风吹淡,头顶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明。他们脸上滑过凛冽的风,恍如隔世。
冻得硬梆梆的土地上布满碎石,他们一语不发,用长剑为那具可怜的遗骸,执着地垒砌起一座低矮的坟丘。他们久久地矗立在坟茔前,为他们不知名的恩人默哀,并长久地为之叹息。是啊!
如果没有他,他们的坟墓又会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