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皇帝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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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营里的人犯到现在还不知道，把他们拉到这个荒山野岭来干什么。他们看到皇帝行营的时候，还以为是过来服徭役，修宫殿。
陆陆续续还有些江湖游侠到郭家庄“靠窑”，当他们与人犯相遇时，满眼写着两个字——俗人。
是的，江湖游侠看不上这群没理想，没追求的社会痞子，而这群痞子看他们就尊重得多。在他们看来，江湖游侠都是些见过世面，跟社会狠人混的厉害角色。
不因为别的，他们连皇上都敢反。
在平时的长安城，只要游侠一出现，这群“俗人”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好像跟着他们亮个相，自己也算见过世面了。
一群思想麻木的人，就这样被刘彻摆在了皇权和江湖之间。
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即将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这群人有个特点，只要他们中间有人混出了名堂，他们就会产生自己也升级了的错觉。
他们觉得通过这个混出名堂的人，自己和上流社会也产生了某种联系。
有时候这个情形出现得非常突然。
比如现在，一个在栅栏里面，一个在栅栏外面。外面那个就是混得好的。
同样的人，好歹人家没被关起来。
卫青现在就是那个混得好的。
在长安城，卫青现在也算个名人。
平阳公主府里最成功的奴隶，马监见过皇帝的圉官，皇上的小舅子，有个敢拿“粑粑”砸李广的外甥，这些定语一下子把卫青从社会底层推向了上流。
这还不算江湖小报对他的各种美化和合理想象。
现在的情形多少有些让人犯们始料未及。他们印象中的卫青这会儿应该是吃香的喝辣的，衣食住行起码应该跟管城门楼子的校尉一个档次。
但是现在的卫青，形象有些不堪，甚至是惨烈。
卫青在地上爬，腿后边拖着长长的血印。太阳是金黄色的，卫青的脸却是惨白的。
“卫青，卫青……”
人犯里有不少认识他的，有些甚至是他当奴隶时的患难兄弟。
卫青的手深深地扣进泥里，露水、泥土、马粪，还有鲜血混在一起，完全没了手的形状和颜色。
“快来人啦！卫青不行了！”
这也是这群人的特点，他们对悲惨的人充满同情心。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忘记了卫青是他们中混得好的。
反而观之，对于卫青的情形，有的人就有些麻木不仁。
李广。
他默默地看着卫青拖着伤腿，向刘彻的帐篷爬去，丝毫没有帮一把的意思。
哪怕他昨天还产生了一点对卫青的好感。
事实上，他昨天在郭解面前的那点得意，完全是卫青的功劳。虽然外人不知道，李广自己心知肚明。
但就这么充分的拉卫青一把的理由，李广依然无动于衷。
卫青还在艰难地爬行，哪怕是耗尽最后一滴血，他也要去救自己的主子。
到最后，人犯们甚至开始怀疑外面那些关于卫青的传说，他们绝不相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卫青会是现在这个境遇。
直到卫青开口说话，他们又立刻相信了卫青是他们中的佼佼者。
“皇上，皇上，主子是……冤枉的……”
卫青居然敢公开叫皇上，说明他跟皇上的确很熟。
卫青在离刘彻帐篷还有百米的时候，不停地叫喊着。
马场的马倌实在看不下去，想上去帮一把，但被李广拦住了。
“皇上，皇上，主子是……冤枉的……”
卫青的喉咙已经嘶哑，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系统已经向秦星发出了无数次示警：卫青心动过速，血压急剧升高，盐皮质醇激素和糖皮质醇激素大量分泌。
秦星知道，这是死亡的信号。
此时，秦星十分后悔，他也许该把那支装鹿血的酒壶直接放到卫青的床边，哪怕是放在跟他朝夕相处的随便一匹马旁边，也不至于让卫青受这种罪。
他太了解卫青，他也知道，为了刘娉卫青可以不顾一切。只是，让酒壶出现在地坑里也有秦星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田仲一直在他身边，像念紧箍咒一样，抓住机会就给他洗脑，让他早日完成灵子的任务。
更何况，在他看来，要破解眼前的迷局，卫青、李广、刘彻还差一步关键的指引。
那个地坑。
而此时，秦星能做的只有让系统通过自己的眼睛锁定卫青，时刻关注他。
尽管他现在还不能出去，但到了卫青的最后时刻，他决定，就算被李广抓回去，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冲出去。
“卫青，卫青……”
马场上爆发出了撼天动地的叫喊声。
人犯们将同情化作呐喊，在这一刻爆发出骇人的声浪。他们在栅栏里面，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帮帮曾经的患难兄弟。
“卫青，卫青……”
马倌们也加入到呐喊的队伍。
呐喊声让李广感觉到了恐惧，他犹豫片刻，转眼死死盯着刘彻帐篷的门帘。
里面的人应该听见了。
“卫青，卫青……”
人群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帐篷的篷布已经开始微微震动。
门帘开了。
李广突然如启动的奔马，跑到卫青身边，将他扶起。
什么是帝王之气？
就是当刘彻走出帐篷的瞬间，人群骤然安静，空气倏然凝固。
卫青身后拖着一条暗红的血印，脸上挂满泥土和马粪。
李广将卫青扶到刘彻身前，卫青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酒壶呈给刘彻。
“皇上，皇上，主子，主子，是……冤……枉的。”
李广接过酒壶，一脸惊疑地递给刘彻。
刘彻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接过酒壶。
上面清晰地刻着个“郭”字。
“这是猎户常用的款式。”
李广补了一句。
“一个酒壶？”
刘彻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皇上，皇上，里面，里面，装……的鹿……血。”
卫青瘫倒在地上，已经跪不起来。
刘彻命李广拎来一只兔子，将鹿血灌进了它嘴里。
刘彻哼笑一声，坐在太监搬出的龙椅上，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硬挺着要跪起来的卫青。
一炷香过去，兔子躺在地上开始抽搐。
“皇上，末将这就发兵攻城，把郭解的脑袋提来见皇上。”
李广怒不可遏地向刘彻请旨。
刘彻没有理会，依然呆呆地看着卫青。
“好个有情有义的奴隶，”刘彻站起身，“起来吧，卫青。朕想问你，如果平阳公主真的反了朕，你会怎么做？”
卫青和李广都愣住了。
没等卫青回答，刘彻转身向帐内走去。
“卫青忠心护主，育马有功，值得嘉奖，加封虎贲中郎将，协助骁骑将军李广训练新兵。待人犯成军，你二人一起发兵攻打郭家庄。”刘彻甩了甩袖子，背过身道，“命太医给卫青治伤，朕要保住他的腿。”
“诺！”
李广和卫青异口同声道。
让李广没有想到的是，皇上的口谕居然让一盘散沙的人犯齐刷刷地跪到地上。
绝望到放弃抵抗的刘娉莫名其妙地坐着囚车回了平阳公主府。太监还送来了刘彻嘱咐给她压惊的千年人参。
刘娉有些恍惚，差点跌倒在自家门前。
她像得了一场大病，刚刚死里逃生。
她内心知道，刘彻不会因为这件事要了她的命，她绝望的也不是担心自家一府人的命。
她绝望的是自己的弟弟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自此以后，飞扬跋扈的平阳公主深居浅出，极少抛头露面。在她心里，再也没有了那个贪玩的弟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霸气十足，高高在上的皇帝。
秦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田仲逼着他跟自己去找萨兰乌，好好完成自己的使命，并且用寒星剑和方向针引诱他。
“就算得到寒星剑，如何得到方向针？”
“郭解我去对付。”
“还等得到你对付吗？”
“什么意思？”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的皇帝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郭家庄即将不复存在。”
“你那么肯定？”
“行营的兵马是郭家庄的十倍，堆尸也能越过城墙。”
“这和你无关。”
“郭家庄没了，方向针还能保住吗？”
“你想怎样？”
“你想不想要方向针。”
“墨家的东西，不能留给外人。”
秦星和田仲戴上罩头的披风，进了林子，向峰顶爬上去。
毒鹿危机安然度过，李广的心思全放在了训练新军上。前锋营和郭家庄继续保持着默契。
期待中的机会没有来。
卫青的护主壮举也没打乱刘彻“等”的战略部署。
经过这件事，李广对眼前的孩子皇帝有了重新认识。他最重要的转变是，不再随意揣测上意，挨顿摩擦事轻，弄不好要掉脑袋。
总之，顺着皇上的意思，自己就是安全的。所以，他准备跟卫青搞好关系。
这也是种信任。
对皇帝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