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央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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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月。
未央宫。
流水淙淙，伏虫嘤嘤，雅乐如丝，笑语如铃。
长亭外，一双囡囡绕柱嬉戏，宫女提着灯笼围着两小主，生怕她们掉进苑池。
宫灯里的烛火轻轻摇曳，不忍触扰两女的天真烂漫。平日灵舌如簧的宠鸟也含喙不语，静观着皇城之中难得的天伦之乐。
此时，大汉王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正值昌盛之年的汉武帝刘彻，拥着皇后卫子夫，一边看着玩性正浓的两个女儿，一边说着夫妻间的私房话。
苑池之内，矗立着一排形似祁连山的堆石园景。
假山之内，秦星浑身上下的塘泥已经干涸，整个人与假山融为一体，一动不动。
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犹豫和迟疑。
秦星颅内的“天慧”超级计算机系统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再不动手，将错过时机。
宫内的羽林卫换了两次班，但刘彻今夜的兴致颇高，没有一点宽衣安歇的意思。
此时，从遥远的珀耳塞斯黑洞穿越而来的秦星，内心正做着激烈的挣扎。
儿女情长，稚子绕膝，这些地球人最普通的生活场景，对于火星诞生的秦星而言，曾经是那么地陌生。
如同智慧型机器人突然有了人类情感一般，面对眼前的幸福画面，秦星有些恍惚。
一种压制任务指令的不忍情绪，让他呆呆地在假山之中守候了整个晚上。
时至今日，他依然对自己这段离奇的穿越经历感到无所适从。面对现实情况，不能做出及时准确，以及高正确率的判断是一个星舰舰长最大的忌讳。
而他，洛基号星舰的舰长，秦星，在完成舰长考核时，这项能力在整个舰队中是出类拔萃的。
理智和“天慧”系统在他潜伏进入未央宫之前，给出了非常一致的答案：毁灭汉武帝。
时间如撒入苑池的月光一般，静静地流淌。系统关于刺杀胜率的计算数值正一点点降低。
气喘如兰的卫子夫在完成最后一个舞蹈动作后，宛如一只倦怠的小鹿，顺势蜷缩进刘彻孔武有力的臂弯。
“陛下，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了。”
“良辰美景，佳人漫舞，朕何忍就此作罢。皇后再陪朕对饮一杯。”
卫子夫的指尖轻轻划过刘彻的脸颊，犹如轻漾的柳条，撩起案几上的酒盏。
眉目如花，朱唇似膏，沙袖慢掩之下，刘彻的喉头传出一声畅快的吞咽声。
“人生如此，朕愿深眠皇后的温柔乡。”
“皇上身系天下，日日操劳，不可贪杯。”
“哈哈哈……”刘彻抱紧卫子夫，“也就在皇后的寝宫，朕才有这片刻的轻松。”
二人说话间，两个女儿突然扑进刘彻的怀里，与卫子夫撞在一起。
刘彻将三个女人揽入怀中，脸上的帝王之气渐渐被慈爱掩盖。
如果没有珀耳塞斯黑洞边缘的星际任务，秦星是多么想回归时间的长轴，让自己有限的肌体生命，在这一刻停留。
这揉进心田的岁月，在宇宙之中只是转瞬即逝的须臾，秦星却更真切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他是深空的旅者，大汉朝的匆匆过客。
然而，这一次的驻足，比他任何一次的星际旅行都要漫长。回归使命是他必然的宿命，哪怕他最终会带着时间的痕迹悄然消失。
时空的穿梭和眼前的分分秒秒相比，至少现在的他更珍惜长亭内，即将被自己毁灭的融洽。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秦星的思绪。
“捷报，捷报……”
传令兵的声音响彻未央宫。
刘彻的脸上瞬间变得凝重，他推开女儿和卫子夫，蹭地起身，来到亭外。
“报，大军完成合围，骁骑将军李广已深入大漠。”
“好，命大将军卫青，不可迟疑，迅速与伊稚斜决战，骁骑将军李广直击楼兰。”刘彻对传令兵和来将道。
“皇上——”来将有些意外，“不是迂回包抄匈奴吗？”
“匈奴交给卫青，朕要一举击破西域诸国。”
“皇上，没有李广将军的配合，卫青大军难以取胜，请皇上三思啊。”
来将很震惊。
“朕心里有数，卫青不会让朕失望。”
“可是，皇上——”
“休要多言，按朕的命令执行，卫青若败，叫他提头来见。”
来将不敢再言，领命退下。
同样震惊的还有潜伏在苑池的秦星。
他深知卫青不可能毙伊稚斜于一役。刘彻这么做，是在逼自己做出抉择。
卫子夫给刘彻披上氅衣，两个女儿抱住了刘彻的大腿。
“朕有事在身，你们且去歇息吧。”
卫子夫知趣地将两个女儿送进内房，然后独自坐在长亭内，默默地看着刘彻。
“哈哈哈……”刘彻对着苑池笑了起来，“秦星，你的时间不多了。”
“轰”的一声，苑池内爆出冲天的水花。
水花落尽，秦星一身污泥地落在刘彻身旁。
“姐夫！”
卫子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
“退下！”
刘彻呵斥道。
卫子夫吓得退进内房。
“你早知我在这？”
“朕不想跟你废话，没有你，卫青九死一生。”
“没有卫青，你如何剿灭匈奴？”
“应该说没有你，卫青如何剿灭匈奴？”
“你在威胁我。”
“朕是皇帝，是命令你！”
“长安离草原千里之遥，我——”
“别给朕装糊涂，你，还有你的玄剑，千里不过咫尺。”刘彻掐断了秦星的话。
秦星怔怔地看着刘彻，刚才的犹豫荡然无存。
“你想杀了朕，没那么容易，朕乃天命所归。”刘彻自信地看着秦星，“秦星，你没得选择。”
“我若执意不从，杀你只是弹指之劳。”
“哈哈哈……”
“秦星，你不会，卫青若败，你的一切，卫家的一切，还有平阳公主的一切，甚至这大汉的江山，都将灰飞烟灭。”
“你敢拿天下和朕赌一把吗？”
秦星咬着牙，额头上滚下汗珠。
“草原之上，大汉的十万将士在等着你，他们要是败了，匈奴的铁骑将直捣长安。”
刘彻哂笑着顿了顿。
“这一切就在你一念之间。”
秦星捏着胸前的玄剑，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助。
彻底的无助。
“夫君！”
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少儿参见陛下。”
来人是卫子夫的胞姐，秦星的妻子，卫少儿。
“至此中月时节，朕召你入宫，正好你们姐妹团圆。”
“姐姐？”
卫子夫走了出来。
“谢皇上隆恩，没想到夫君也在这里？”
卫少儿有些意外。
面对一脸疑惑的妻子，秦星缓缓松开了怀里的玄剑。
“卫青和你儿子远在草原与匈奴决战，朕自当对卫家礼遇有加，你姐妹多日不见，入内好好团聚，朕另有赏赐。”
刘彻说完，死死盯着秦星。
“夫君面圣却如此狼狈，请陛下恕罪。”
卫少儿见秦星一身泥泞，有些诧异。
“不碍事，我与虎贲中郎将有要事商谈，尔等退下吧。”
卫子夫怯怯地拉着卫少儿进到内房。
“子夫是朕钟爱的皇后，多完美的一家人。”刘彻抬头望着月亮，“大汉的月下，该有多少这样的团聚。”
“大汉的马能跑多远？”秦星冷然道。
“普天之下，有寇之处，便是我汉骑的疆场。”刘彻回道。
“没有我，你什么也做不到。”
“没有你，朕也要剿灭匈奴，有了你，朕可以荡平戎狄，威加四海。”刘彻眼含怒火，“秦星，你别想毁灭自己，你死了，朕不会允许卫家带着仇恨为我效命。”
刘彻指着内房。
“想想子夫和少儿，卫青，还有你儿子。”
秦星仰天长叹。
“我的出现就是个错误。”
“这重要吗？”
刘彻抽出佩剑。
“你就是朕手中的剑，最锋利的那一把。”
“我不能一错再错。”
刘彻有些错愕。
凉风乍起，中月蒙尘，龙吟之声突然在未央宫萦绕。羽林卫觉察到杀气，纷纷向卫子夫的寝宫围过来。
玄剑滞空，剑芒如针。两行热泪从秦星的眼角滑落。
洛基号的任务代码在他脑子里闪现，使命的召唤让他屏蔽了所有的温情。
“夫君，不要！”
卫少儿哭喊着从内房跑出来。
秦星默默闭上双眼，一道银光射出。
当他睁开眼时，卫少儿和刘彻已倒在血泊之中。
羽林卫蜂拥而至，玄剑隐去光芒。
阴云飘然而逝，中月当空，亮如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