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 琐窗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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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炎三十九年春,景州
少年沐春风拂叶柳,银鞍白马踏着碎白梨花。长街行人熙熙,烟火飘漫十里;窄巷百姓攘攘,喧呵充盈青檐。
远山抹了淡云,青漫漫处是白茫茫,雪色梨花飞残蕊,卷成了连山的桃花红。
黎江楚跟着萧也韫离开学府在外游历。他们没有往东去京城,而是选择翻过紫庐山,跨过泊州,到了西北边的景州。
他们所在的城,叫罗谢城。因为这城里多的是花街巷柳,烛火风月,还有那漫山的桃梨盛放,与河堤长延的半开不开的芳菲。因为其地势与地理位置的问题,每到二月,直至五月,繁花开盛,是这城最美的时刻。
萧也韫跟江楚跨在马鞍上,悠悠行在这大街上。
萧也韫偏头看了眼平静的江楚,“过完年回学府时,远山的梨花与桃还没开,如今一晃都快三月天了。之前一直听说这罗谢城是座花城,今日终于赶上了正好的时候得见一面。”
“(慨叹)这等景色,当真是难见。也韫,我有时候真想住在山上,种这么片桃花梨花,自己建个竹屋,再置上笔墨纸砚与一张素琴。然后,做个山林野鹤。”
萧也韫温着嘴角,闭上了眼好好想了想江楚嘴里的桃源竹枝,仿佛嗅到了梨花桃花香,听到了琴鹤长鸣。
“那黎少将军,等你以后建好了,介不介意我去蹭一间屋子讨一杯山酒啊?”
“(笑)萧世子开口,黎某怎敢拒绝。”
萧也韫摇摇头,笑道:“江楚,我答应你。等你我五六十的时候,我陪你一起,找座山种桃种梨,建个竹屋。”
“萧世子可得说话算数,不许违约。”江楚勾着嘴角,偏过头来认真盯着他。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很怕别人向他承诺。就像是提着篮子,满载瓜果而归,到家却发现竹篮子底是烂的。
萧也韫望着他的眼,看见了丝哀伤。他想曾经一定有个姑娘对江楚许下过,最后却蓦然而去。
尽管他总认为,那姑娘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由,他们的缘分一定不止与此,但他还是会心疼眼前这个少年。
所以他会温着眉眼柔着话语,认真告诉他,“一定。”
江楚回了他个笑容,垂了眸子,开始闷声不再作响,任凭自己在马背上晃荡。
街头,是条横河,两侧却是这罗谢城里两座最大的春楼。敲前是座三丈宽拱起的木桥,两侧的栏杆垂着花灯,夜晚能照亮在河堤下耍水的孩童与桥底的行船。
这桥很长,夹在两座春楼间,莺莺燕燕与纸醉金迷,都随着女人身上的胭脂味飘了满鼻。红粉绸缎系在楼外栏杆,映在河水中,反倒衬了几株睡莲。
萧也韫见江楚沉默了半晌,开口去唤他,“江楚——”
江楚听他声突然一顿,偏头瞅去才发现萧也韫的马鞍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精致的香囊。而萧也渊正愣着双眼把脑袋拧过来对了江楚一眼,却不料又是几个香囊直直飞了下来,有些还从马背上滑落。
“公子!抬头看这里!”、“哎呀你别跟我抢!公子,这儿这儿!”、“郎君你抬抬头呀,让奴家好好看看你!”、“郎君你上来玩呀!”
萧也韫僵着脖子往上抬去,这才发现方才那还算空档楼外栏杆处,竟忽然排满了女子,挥舞着红袖与罗带。
江楚怔了一秒,发觉也韫那张玉颜上了春红,突然失笑道:“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哈哈哈也韫,哈哈哈哈哈哈——”
江楚笑到一半,眼前却突然一红,如同被笼了层纱一般还可以依稀看得清萧也韫。当时一瞬,江楚有了个奇怪的念头,他在想是不是新婚盖着盖头的娇娘眼里也是这般。
他把东西从眼前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才发现是女子细腰的纱祲。
他还在发怔,居然又是几珠耳坠从他眼前滑过。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乐极生悲的道理,愣了神没去接,手里的纱祲也忘了扔,一夹马腹溜得比兔子还快。只留的楼上女子的一声声挽留与萧也韫荡在清河木桥上的朗朗笑声。
“诶诶二位公子!”
江楚跟也韫被路边的书生叫住,那书生看着没什么特殊,独独眼里有一丝不属于他这年纪的悲悯。江楚与萧也韫扯住马辔,见那书生面前堆了不少人,纷纷挽着袖子提笔写着什么。
那书生见江楚俩人下马,“(踮脚)二位公子,小生见二位抱玉握珠,(摊手一划)可愿在小生这白纸上留诗一首?”
江楚对了萧也韫一眼,会心一笑,取了纸笔。俩人在旁边那一点空里挤挤凑活着屁点大的桌角,萧也韫顿了顿,没有急着下笔,反而看了眼江楚,又看了看远山。
江楚感受到萧也韫目光,脑子翁一下又蹦起了也韫方才在春楼间木桥上的笑声,磨了磨牙,可他想想也韫脸红的模样,又觉得好笑,终于提笔落在纸上。
江楚停了笔,看向萧也韫的纸上,
花山月
桃灼漫绵梨花仙,半城芳菲半城烟。
青山霭远眉云敛,枕月晓来抱春眠。
江楚还在鉴赏着萧也韫的诗,没成想自己手里的已经被也韫偷偷顺走了。
薄春酒
红袖罗带倚屏间,紫钗步摇琵琶闲。
垂楼西阑桥东畔,春衫薄酒还春颜。
“……”萧也韫顿了会,突然转身去寻江楚,发现江楚人已经三步窜上马开溜了。他把两张纸递给书生,跨马追去,“好你个黎江楚!”
……
从罗谢城再往北,是高汤县。这高汤县的地势就像是倒扣的圆碗,高出一些,顶上又是平的,算不得丘陵也算不得平原,只当是新奇。
从罗谢城往高汤县,之间是四五十里的野路,而后要过条江水,才能到上那算不得低山算不得丘陵的路。
江水两岸有村庄,有的是人做着渡河的生意。江楚与也韫上了一老人家的船。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但撑船的技术却相当老道。
江楚听着江水里的银光泛泛,看了眼小舟草棚前悬的灯笼,听老人家问道:“二位小伙子,你们这是要去何处啊?”
萧也韫:“老丈,我们去前面的高汤县。”
“高汤县啊……”老丈点点头听着江水,一嗓子呵开了沉睡的江面,唱起了他们听不懂的山歌。
两人发现,老人家是上了年纪,可嗓子依旧亮堂,江两岸荡过来荡过去,自己成了自己的和声。
江楚与萧也韫听了一会,渐渐摸到了老人歌里的调子,一笛一箫帮老人的歌添了几分清寂悠远,听到月亮枕着歌卧在江里,梦到了日光。
萧也韫跟江楚是从罗谢城来的,两相对比,这本来与平常城县无异的高汤县却突然暗淡了不少,就好像刚饮下一碗妃子饮你却给我端了碗清水,哪还有味儿?
俩人找了家还算大的客栈住下,打算歇个脚明儿再继续北行。一张方桌,一杯瓷壶,两杯瓷盏,两个人。他们坐在二楼的栏杆处,听着一楼中心高起的方台上软歌和琴。
“江楚,你为什么只要了酒啊?”萧也韫问他,却见他偏着头看向楼下,没有任何反应,“江楚?”
江楚好像是听到了,怔不愣登扭过头来看着萧也韫,见他又开口说话,在脑子里想了想,“……你说啥?”他是真听不见,倒不是耳朵不好,而是底下的叫好声与琴声叠在一块,炸得他耳朵嗡嗡。
“(耐心)我说,你为什么不点菜啊?我们只喝酒么?”
江楚看见他嘴唇动了,变辨别了半天,就看出个“我说”,俩胳膊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凑近了些微微歪头,示意他再说一遍。
“(依旧耐心)我说,你为什么不点菜啊,我们吃什么?”
江楚把脑袋缩了回来,很不好意思的捎捎耳郭,起身坐到了萧也韫身边,几乎是贴在了面前,“也韫你再说一次,我保证听见。”
对方笑了笑,没有再说,轻拍他肩膀两下,起身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江楚瞄了眼他背影,又盯着桌上的一壶酒看了半天,鼻子嗅了嗅……忘点菜了。
“啊——砰——”楼下的尖叫与酒杯摔落声接踵而至,把江楚的目光又拉了回去。他眯细了眼,发现围成墙的人群中还躺着一个,距离的远看不真切,就是隐隐觉着那人蜷在地上抱着脑袋全身颤抖。
那人狂咳不止,突然一挺身子一伸脖子,倏然间从口中呕吐出稀稀拉拉的东西,一滩黏着在地上。
江楚以为这人怕是中了什么毒,突然口鼻被人从身后捂住,倒不是绑架的窒息感,他反而嗅到淡淡兰花香。他抬头抬眼看见萧也韫的下巴,再往上去,是他用袖袍遮掩的口鼻以及那蹙起的眉头。
江楚心里咯噔一响,眸子又向底下那人挪去。萧也韫这反应,恐怕那人不是中毒……
“(惊惶)瘟,瘟疫!”也不知是底下的哪个明眼人惊喊一声,这就是热锅滚油里倒水,场面可想而知。
人群像热锅蚂蚁从这客栈里前前后后的大门小门鱼涌而出,瘟疫一旦就这么传播开来,便会像一张蛛网般自这家客栈蔓及到整个城县,而后到几座城,到一整州,到几个州,到整个萧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