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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琐窗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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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也韫有那个阻拦的心,但他还有自知之明,凭他跟江楚两个人想稳住这些热锅蚂蚁,痴心妄想不说,再则他自己也就罢了,他绝不可能拿江楚去冒险。

这楼上楼下的楼梯挤满了人,不留一丝缝隙,楼底下的四扇大门也被人堵了个死。江楚看了眼窗户,问也韫道:“也韫,信我吗?”

“(毫不犹豫)信。”

江楚得他一字,直接拽起他手往二楼窗户那奔去,而后抽剑斩裂窗户,随而补了一脚,窗框与窗棂零零整整的被踹飞了出去。

江楚翻出窗,踩在瓦片上回身搀住也韫,而后揽住他腰跃下,随后手攀住屋檐作缓冲,慢慢把也韫放了下去,自己又被也韫在下面搀住。

也韫扫了眼这街上慌乱奔散的人群,回过身发现江楚把一个小瓶子递给了自己,“这什么?”

“一位神医给的,可以挡瘟疫。”仙婆前些年给他的,他打小从没亲眼见过瘟疫,以为自己永远用不上这东西,但好歹是听了仙婆话随身带了两瓶,也幸好是带了两瓶。

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只觉得仙婆手里出来的,应当有效。萧也韫没犹豫,把药倒出来塞嘴里滚进了嗓子,而后看了眼江楚。

他从江楚眼里知道,他与自己一样,没想着赶紧出城逃命,而是要想办法把瘟疫控制住。他们开始找着那路上还蒙在鼓里的行人,打听这高汤县县令所居之所。

……

城被官兵封了起来,南北两城门被守了个死。县令下令百姓禁足家中,不出户庭,城内所有娱乐汇集公众之所悉数闭门停歇,封锁病者居所,严禁他人靠近。

凡已有症状者,在城内腾出空余之所,由官兵送运进行集中隔离。同时下令,已发病人群所经之所、所触人员,由官兵一一搜寻运送至隔离处,并与病者分居隔离。凡城内从医者,专心医治受疫百姓。

其余百姓为保证日常生活,不准外城贩夫等进入城内,,一切由官兵把关严控,而后由官兵集中配送瓜果蔬菜与米粮等日常所需。而所有消费,由县令自掏腰包无偿供给。

江楚与也韫几日一直居于县令的府邸上,见这县令执行力强又行事高效,也算是松了口气。

瘟疫虽然爆发突然,但在县令高效整治下,感染着仅五百余,虽不乏从医者与病者逝世,县令也赐棺材安置其后事,总之一切是向好的。

可这一切都在一个问题下陡然转了道——整个县城用于瘟疫的药材用光了。

牟县令在这厅堂内踱着步子,一挥背着手一挥抄抄袖子,哀叹连连。可他叹气不是因为没得对策,而是自己给周围几个县令写的信,一封都没个答复。

除了这景州的知州携了些杯水车薪的药材来过一趟。

“小牟啊,这城里闹瘟疫,必须赶紧整治,该隔离隔离,该埋葬埋葬,该烧毁烧毁,昂。”知州语重心长挺着胸继续道:“没事啊,多去隔离点看看百姓,还可以去庙祠祈神,安抚安抚百姓心情,不要让流言四起,不要让秩序动荡,晓得了吧?昂。”

牟县令垂着脑袋应着。可对方说的,他都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知州拍拍牟县令肩膀就走了,侯在堂外的随从立马迎了上来,跟他一起向外走,“大人,咱不去隔离点看看百姓送送药?”

“(一顿步子)你有几条命?(继续走,压低声音)本官能到这高汤县来就不错了,要不是为了应付那些监察官,谁愿意望着瘟地儿跑?还亲自去发药……你命大你去!”

“哎嘿嘿您别生气,小的不懂事,您就当个屁放了。”

……

萧也韫看了眼托着下巴一脸忧郁的江楚,自己更忧郁了。这按道理说,朝廷每年都会给各地方无偿发放药材,可牟县令却道,自己治高汤县八年,从没看到过中央发放的药材。

其实不止是高汤县,这周围的其他城县也如此。而江楚与也韫就算跑的再快,牟县令就算下令再及时,这城里也有逃出城的百姓。而这些人指不定就溜到了哪个城县,各地方自己药物都未必足够,怎么还愿伸手援助啊?

好消息未必连连,但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牟县令自己在厅堂里还没把自己转明白,底下人便又传来个让人头炸的消息。

每日负责看守隔离点的部分官兵不知何时与每日负责配送粮食的官兵调换了岗位,而那负责看守隔离点的官兵正好染了瘟疫,潜伏了七八天没症状,今儿才被发现。

而这一个人,就殃及一整队送菜送粮的官兵,这些官兵们,又几乎殃及城内所有百姓。百密一疏。

牟县令就像脑袋里被人塞了个炸雷轰一下被炸找不着北,半晌稳下心,十步并五步的往书房赶——他要写信奏报中央了。

——京城宰相府

“王相,景州高汤县奏报中央,说闹了春疫。”

王剡嗑着瓜子,把瓜子壳用手背往一处拢了拢,“情况如何啊?”

“当地县令执行力很强,城已经封锁,感染瘟疫的百姓已经被集中隔离。”

“(没什么反应)孟洋啊,去跟中央药局的人说一声,药材医官什么的,该去的去,该送的送。可别让瘟疫蔓延开,祸及整个萧宋。”

“(恭敬颔首)哎。”孟洋点了头应下,倒着步子退了三四步,然后转身出门。

信出后第一日,城内排查所有疑似人员,城内暂时安稳无动荡,病者情况开始加剧。

信出后第四日,城内各处出现潜伏患者症状发作,官兵有序运送至集中隔离点,并封锁其居所。

信出后第九天,城内情况与几日前相同,但集中隔离点死亡人数增加,尚在潜伏期的患者开始相继出现症状,向病区隔离点转移。

信出后第十六日,不少官兵感染瘟疫,过半医者死亡,可执行人员下降。

信出后第十七日,隔离点无法再容纳感染者,临时扩建隔离点。

信出后第二十日,瘟疫大爆发。

萧也韫站在庭院里泛着愁。要知道瘟疫不是小事,相关信件都是加急派送中央,十七天,就是断了条腿儿的医馆与少个轱辘的送药车也该到了。

可中央应该向疫区派送的医官与药材呢?

牟县令看这城内境况愈下,决意亲自去隔离点安抚遭瘟迫害的百姓。江楚与也韫心系灾民,想跟着牟县令一起去看看情况,可被牟县令强行留在府衙内,不让他们出去。

而后四五天,牟县令一直没有回府,直到第七天,他们听到了消息——牟县令感染瘟疫,因医疗资源不足,拒绝医治,病逝。

一个城县有安排整能力的只有一个县令,底下的人都是听命行事。县令俩脚一伸双腿一蹬倒是上了极乐天国,留一整个没了脑袋的城县在这遭着春瘟,一切秩序开始悄然瓦解。

萧也韫跟江楚一个劈开腿倾着身子坐在凳子上,一个抱着胳膊倚着门框旁,不发一言沉默无声,只有县令的妻子那盈满了府邸的哭泣声。

萧也韫回头去看江楚,正好对上了江楚抬起的眼睛,那一眼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他们不能再在这府邸干坐着了。

萧也韫也不知道在哪摸出了纸笔,在信上写着什么,

“兄长,见字如晤。景州高汤县疬疫横行,已是遍野哀鸿。每岁中央遣分药材多半被奸佞克扣,比城邻县亦不愿救雪。中央至今未遣送轮差官员、医官与药材,且高汤县县令不幸染疫抱憾而终,城内官兵也接连染病辞世。弟与江楚兄现困于城中,已无应对之策、解决之法。弟知边陲事态眉燎野火,本万不该惊扰兄长,然瘟疫非一城一州之灾,而是举国之劫难,还望兄长悲悯相助。弟以残身敝体,在此拜谢!”

城内,街巷上没有百姓,准确说,是没有活着的百姓。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地上溃烂,侧着蜷着扭着,只要还在人类范围内的,各种死姿杂烩在一起。

各家屋子紧闭,还有很多被贴了封条的。来来往往的士兵四个一组,一部分抬着还有有口气儿的病患向着隔离点去。步舆上,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各个已如半只身子躺进棺材的人,而那些抬人的官兵,一声声咳嗽也在此起彼继。

还有一部分官兵,抬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他们各个捂得焦严,恨不能把空气直接与自己隔绝开来。他们需要把尸体运到一处集中火葬。

诡异的吟念声相叠在一起从远处传来。也韫与江楚循声望去,发现一大长队,排头的各个装束奇异,手举着火把,头叉着翎羽似的东西,摇头摆尾的做着什么。而后面那一排排的百姓,各个如看神明的目光虔诚的跟在他们后面,双手合十祈祷。

崇巫拒医。这样只会加重瘟疫蔓延。

萧也韫拉着江楚往一旁站了站,他们这才发现后面跟从的人们,中间还夹着板车,板车上高起一块垫满了干草,上面捆着挣扎的病患。

排头的站在高处,被人推着向前,张牙舞爪吟念着什么乌七八糟神鬼不知的东西。而后面的盲从者各个空洞着眼神,手里举着的火把,倏忽一下点燃了那板车上的干草。

烈火顿时熊燃起,扭曲着虚空。萧也韫感受着那扑来的热浪,眼里是纷杂飘零的火星,再透过那有些虚幻的焰火,看见那烈火里绝望的人。

“干什么呢!都回去,不准出庭户,不准离家门!”官兵上前制止,最后甚至是刀兵相向,但已经没有用了。

盲从者方才那空洞的眼神,独独看到了官兵,有了仇意。

官啊兵啊的,在他们眼中,已然不再有威慑。他们此刻只信神明,只信前面那些手舞足蹈行巫之人, 甚至可以为这些,直迎官兵而上。

整座城内弥漫着死亡的灰色,压抑到让人心慌。

也韫让江楚在底下等着,他找了个空楼上去,从窗户内眺着那隔离点。

里面已经不再有秩序,医者不过二三,在几千人中奔波。病症严重的,两眼放空躺在地上翻滚呜咽,寒颤不停呕吐不止;轻一些的,没有老实躺着与坐着,他们在互相殴打,甚至是在彼此挥砍。

他们在用自己不多的活力,宣泄着近一个月关押的愤怒。他们守了一辈子的秩序,却在生命将熄的关头,渴望自由。

他目光往下打去,望着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江楚,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一切,都还没那么糟——他不想让江楚看到这些。

夜静了,三两声鸟鸣宣告着活人还尚存于世。江楚与也韫走在街上,听着两侧死寂的房屋内,似乎都在渴望能再听出些活人气儿。某些不幸的石头被这二人不小心踢到身子,在街上滚动着,换了处停歇。

“嘎吱——”

江楚止了步子,偏头去找这声儿的发源。他在一个个屋子间寻找着,最后找到了一条缝,缝里是一双大眼,汪着天上的月光,就跟那能挤出水的蜜桃一般。

江楚拉住也韫,自己稍稍往前走了一步,而那条门缝又开大了些,大到江楚隐隐能辨出,门后是张娃娃的脸。

那娃娃蜜桃大眼在江楚与也韫之间来回扫荡,随而只弱声问了一句话:“你们有吃的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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