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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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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跟着赵昱回了衙州,已经是晚上了。秋棠坊照例热闹,他这个不喜风月之所的人,在宫里待了小半天,看到如今这场景,竟觉得有些亲切。

他坐在小舟上,看着两岸那排排灯火,琵琶声语,琴声低诉,掺杂在欢歌淫语声中。他磨搓着手,试图暖着宫里带出来的冷气。

江楚左边躲开一姑娘搭过来的手,右边避开甩来的红袖,瞥了眼楼底下喝酒的安求客,上了楼转转拐拐的回了他们暂住的房间。他进门扫了眼屋子,发现邵岭涯正望着自己,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向里间。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向里间望去,发现韩书良正趴在里间的案前端详着什么,而那案上,搁着把被布裹好的长剑,看不清样貌,只有一截黑金两色的剑柄露在外面。邵岭涯已经打过了韩书良的招呼,不让他动那长剑,可前后端详半天的他一时间忘了这茬,不自觉伸出了手指……

“别碰!”江楚这一声急呵吓得韩书良当即收回手指,可不知是不是被吓出了一瞬的幻觉,他竟感觉那黑金色的剑柄探出若有若无的电弧,在他收手的那一刻,又缩了回去,而同时,黑布缠裹的剑身,似乎有雷声嗡鸣。

江楚松了口气,对韩书良道:“这东西不安全,离它远些。仙婆呢?”

“扶玦兄你前脚走后她就去城关忙去了。”

江楚点点头,“你就在里间待一会,我和你邵大哥有话说。”他转身走到邵岭涯身边,把他往角落里推了推。

“大人,进宫一趟有何收获?”

“全是他赵晃满满的杀意。不过,他倒让我有些意外。”

“什么意外?”

“赵晃屁股底下的皇位,恐怕远不是我们想的那般容易坐上去的。”

……

安求客在楼底下,一坛接一坛往肚里灌着酒。迎门进来三个客人,他们各个披着蓑衣,蓑衣下隐隐掩着刀柄。安求客用他那半瞎的眼瞄向那三人的腰间,待那三人从他桌旁经过时,顺手一摸,快到不见踪影,一枚镀银的腰牌已经神鬼不知地被安求客握在了手里。

他待那三人走到里面找了个位子坐下后,便把腰牌凑近了眼端详了端详,咂咂嘴,并不太感兴趣,对着刚好跑腿经过自己身边的宋里道:“哎哎伙计!”他把手里的腰牌递给他,然后指了指那边坐下的三个人,“他们刚刚掉的,麻烦小兄弟你还回去。哦对,再帮我拿坛酒。”

宋里犹豫片刻,点头应了声,接下了这本不属于他的活。他向着那三人走去,而那三人见他过来,眉眼瞬间警惕,齐刷刷盯住他。宋里脚下一顿,而后赔上笑容又凑近了些,看了眼手中腰牌上刻着的四个大字,双手捧出去问道:“栖客山庄……是几位客官掉的吧?”

那仨人一惊,同时摸向自己的腰间,其中一个什么都没摸到,便伸手把那腰牌接了过来,赶忙收了下去。宋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只是脸上拱了个笑,而后继续向着角落的柜台走去。

他总感觉背脊丝丝发凉,好像身后双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就待一个契机,立马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他不觉快了些步子,斜拉着眼试图看到身后是否跟着什么,同时伸手摸到了柜台旁堆起的一坛酒随而拎在手里。就在转头的瞬间,一把袖刀挥开蓑衣,直直冲自己脖子划来。

“啪”的一声清脆,酒坛碎裂在地上,酒水撞着碎片弹起。

柜台有个账房先生,低着头打着算盘,压根没管抬眼看发生了啥,嘴里不慢的唠叨着:“你嗦嗦你小子能干嘛?拎坛酒——哇来个亲娘诶!杀人啦!”

账房先生前一嘴还在骂着宋里,后一眼就瞧见宋里身子后倾被人抵在柜台沿上,脖子前还架着把袖刀,被俩人你顶过来我压下去的力劲挤得震颤。他也没管着救宋里,转头就要跑,结果脑子一急就迷糊,跑反了方向一脑袋砸墙上,俩腿一伸晕过去了。

这一时间整个楼底都乱了套,姑娘们甩着袖子尖叫着,四处乱窜,哪还管那些付了钱的老爷少爷。

江楚跟邵岭涯听着动静出了房门,险些被乱窜的姑娘撞了个人仰马翻。他们嘱咐韩书良好好待在屋里,而后走到外廊栏杆处伸着脖子往底下瞧去,一片混乱一眼瞧不出一二三。邵岭涯看了眼江楚,问道:“大人,您那把黑剑,很多年没出过鞘了吧?”

江楚:“让它睡着的好……”

楼下,宋里后腰顶着柜台快撑不住,实在没招抬膝对着对方要害就是一记。对方登时内扣双肩收腹弯腰连退两步,喔起嘴翻着眼,表情说不出的精彩。宋里趁对方回味之际,立马脱身。

“我说客官,您脑子没毛病吧?!我好心还您腰牌您怎么还对我动手啊?那‘栖客山庄’要不是您的您跟我说,要是和您有仇您也别赖我啊!我和‘栖客山庄’没关系啊!”

就这一句话,整个楼内的人都要杀。

二楼倚着栏杆的江楚和邵岭涯对了一眼,皆是有些惊诧栖客山庄的出现。

酒桌上另外两人听着宋里的话,也不再伪装,手腕里弹出袖刀,一个闪身关上了大门,这个楼里的所有人,他们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杀,杀人了!”大厅的其他客人早就没心情吃饭喝酒了,再吃怕要吃上自己的席了。他们见前门被关死,又一股脑子向着后门窜去。不小心俩腿打绊摔倒的,躺在地上被人踩断了胳膊踢断了肋骨,跑在前面的,被后面的人奋力一拽,扯到了后面滚了几圈,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被那仨人一刀解决。

跑在最前的那人眼见后门就在眼前,喜出望外,却感觉脑袋顶上一阵风袭来,抬眼上望,只见一人身子前跃,在空中翻旋,而后稳稳立在自己身前,再后……他也不会再知道了。

江楚:“栖客山庄本是江湖名门,侠义好客是他们招牌,怎么如今这般行事作风?”

邵岭涯:“大人您在外许久,固然不知这栖客山庄换了庄主。原先的朱庄主三年前被人莫名挤到了第三把交椅,自此栖客山庄内部一分为二。而楼下这三人,暂不好分清到底归属哪一部分,但我猜,或许都跟四鼎楼的拍卖脱不了干系。当年萧宋三山庄,凤湖山庄死了夫人,实力一落千丈;栖客山庄换了庄主,名声大不如前。就一个青松山庄还像点样子,再这么下去,萧宋这片江湖真成扶不起来的阿斗了。”

江楚看着他意有所指的样子,“你看我做什么?指望我能把这江湖救回来?”

“大人,您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之前什么样?不人不鬼的样儿?先是泊州,后是抚州,再是渠江关,我回来干嘛来了?受罪来了?哪还有精力管他们……”

“大人,以前可没什么苦难能打到您的……”

“那是以前。现在任何苦难都能打倒我,我本就脆弱的不堪一击。”

“……”邵岭涯沉了会声,“大人您当时做了那么多,走了这几年,回来江湖成了这副样子,您真甘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楚瞟了他一眼,“那我选择两只眼都闭上,睁着也没什么用。再说了,底下不还有个喝酒的么,局势真收不住,他会出手的。”

楼下,宋里见对方挥着刀奔袭而来,脚一蹬桌边,顺势向后奔逃。桌子直接撞在那人的大腿上,那人速度快,来不及躲闪,上身的惯性让他一个大跟头栽在了地上玩了把脸刹。

宋里突然发现,那个让他还腰牌的安求客,仍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那喝着酒,“你你你坑死人啊你!”他刚说完,突然感觉脑侧又刮来一阵刀风,立马下蹲抱头避开,脚一蹬蛤蟆跳了出去继续逃窜,“我说大哥!干嘛追着我不放啊!那边还有个喝酒呢!”

另外两个一听,果将目光落在了安求客身上。他二人见安求客晃了晃快喝光的酒坛,浅浅底酒在坛子里晃荡的声音忽响忽轻,他二人对视一眼,袖刀一紧,跃步而上直直冲杀过去。

“铿——”大门外先是隔着门板传进来一声剑鸣,一道剑光在门板上斜过,而后紧跟着“砰”一声巨响,大门被从外踹开,被一剑劈裂的门板打着旋冲着那俩人砸去。

那俩人举在安求客头顶的刀还没来得及落下去,立马变招破开砸过来的门板。碎木屑与灰尘一起飞扬,暂时掩去了所有人的视线,待烟尘退散后,季平尘就站在门口,夜风掀起了他那绣暗花的半身斗篷。

宋里和要杀他的那个都愣住杵在了那,片刻后宋里兴奋喊道:“少侠!”

神不容他多分,因为他身旁那个拿刀的又横刀砍了过来。宋里俯身躲闪,而后弓步迸发冲出去,那人在他后方腾跃而起。宋里见前方一桌子,身形直接下倒后仰,在桌底下滑了过去,而后立马起身,就听后面传来桌子四分五裂的声音,

另外两个人盯着季平尘,再次相视一眼,而后一前一后左右开弓,向着门口的季平尘杀去。季平尘手中定尘剑一横,弓步俯身避过当头一刀,而后甩开斗篷挑起后来一刀,剑锋隐于斗篷下青龙出水一剑刺出。

被甩开的斗篷上,暗花翻滚芳若繁花滚浪恍人眼目,而斗篷下那一剑出于飞花之中,流光一刹直逼喉头。

邵岭涯看着季平尘的剑势,微微一惊,转头看向江楚问道:“那是,定尘剑与隐花剑法?”他见江楚几不可见地点了头,呼了口气缓缓道:“自从上一届十三剑会隐花剑痴败于瑶光剑尊后,便退隐江湖再无音讯。都以为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是大人您,但现在看来,恐怕是这少年了。不过大人,当初您和隐花剑痴那一战,到底谁赢了?”

“你猜呢?”

邵岭涯仰了仰脖子,故意道:“我猜……我猜大人您输了。”

“嗯。”

“……”他虽说不准江楚能不能赢,但也不信江楚会输。

江楚:“剑出花起,势发花隐,花盛花谢,虚实相接。他运气好,再加根骨不错,这个年纪的三流上,难得。只可惜,隐花剑法五式,除了第一式,剩下四式全是剑走偏锋,没人指引,他这辈子的剑道就废在上面了。”

邵岭涯斜过眼看着他,笑问道:“大人心动了?收来做个徒弟?”

“没那个心力……”

宋里躲着后面穷追不舍的那人,回头看了眼一眼,“娘的,啥时候能有姑娘这么追我?”他扫了眼还在那不动如山喝着酒的安求客,心里暗骂几声,瞧向以一敌二的季平尘,大喊一声,“少侠,退几步站稳了!”

季平尘扬剑振开一把袖刀,飞花隐下斗篷垂落,听宋里这一声,虽不知他要做什么,还是按他说的退了几步,而后稳稳立住。

宋里左手撑住季平尘肩膀,脚底一弹直接腾起身子,整个人横过他头顶,一记鞭腿直接将季平尘对面两个人都扫退几步。

季平尘同时也察觉到身后还有一人杀了上来,斗篷一掀扰乱其视线,而后微微下沉再退半步抢进对方中门,同时擒住对方胳膊,而后用肘顶起对方腋下,右腿后撑败其形,手臂发力狠狠给他来了记过肩摔。

仨人砸在一起,瞬间扬起烟尘。

季平尘喘了口气,看了眼身边拍了拍手的宋里,“你身手不错。”

“嗨,小时候跟我爹打猎练出来的……他们这算是解决了吗?”

安求客在那边,把一条腿翘上了条凳,看着那堆浓烟醉熏道:“解决?还差口气呢……”

季平尘回头看了安求客一眼,耳朵突然一动,猛然擒住宋里胳膊往后退。三把袖刀自浓烟里一齐飞出,直削二人面门,最后在二人喉颈前划过。三人接回袖刀,前后三刀断水平削。

季平尘把宋里拦在身后,上拦剑格住第一刀,而后顺势斜下引,错身闪过第一人,而后立马提剑上撩架住第二刀,翻腕沉手卸力,引剑带刀圈剑直逼第二人颈侧。而第二人的侧身躲闪,正好给季平尘留出了格挡第三刀的机会。

三人三刀皆吃了瘪,三位一分将季平尘围在中间。季平尘见状脚尖腾点尝试脱出包围,那三人却也见状一起腾起,挥刀向他砍去。季平尘脚点花瓣避开一刀,又一脚踩住另一刀,借力笔直向上飞去。

而那仨人也立马跟上,袖刀泛着寒芒。

季平尘于空中转身俯视那仨人,而后合眼吟念,指抚长剑,横于胸前。

“砰砰砰——”整个楼内的窗户突然被风力破开,江楚扫了一眼,发现而楼外树梢上的碎花借着风涌进楼中,如水流般最后开始汇聚,萦绕飞旋于季平尘身边。他手中定尘剑浮动花色流光,绣暗花的半身斗篷于半空中振展。

季平尘突然睁开眼眸,瞳孔中花瓣飞旋,“花非花!”他一剑向下刺出,周身花瓣瞬间随着剑锋指引如洪水向着下方三人倾泻。剑势隐在繁花之中,三人一时间分不清虚实,可当花瓣打在身上那一刻,他们才知道花瓣是实,剑招才是虚。

他们齐刷刷轰在地上,砸出三个凹洞,而那纷繁的花瓣部分如利刃刺进地面,剩下部分飘飘悠悠落在了地面,将整个楼底填满。那三人齐刷吐了口血,互相搀扶,逃出了楼。

江楚看得出,是季平尘留手了。

邵岭涯歪了歪身子又问道:“大人,真不心动?”

江楚斜了他一眼,“有缘一定吧。”

宋里把自己掉下去的下巴托了上来,瞥了眼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的安求客,对季平尘拱手道:“少侠,又欠你个恩情。”

季平尘摆摆手,“拔刀相助罢了……哦对,能麻烦你把我的马牵到坊外吗?”

宋里:“少侠这外面天还黑着,你这就要走?”他见季平尘点了头,应下声帮他牵马去了。

季平尘将定尘剑收入鞘中,向着屋外走了两步,却突然回头昂首看了眼二楼栏杆处的黎江楚,然后一压斗笠边沿,转身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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