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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点绛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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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炎三十八年秋,岳崖学府

杨先生因为他侄子杨青弦的事儿,讲完课便要赶趟京城,所以把课提早了半个钟头。

而睡习惯了点的江楚就是鸡把嗓子扯裂了也叫不醒,萧也韫只能尝试帮他强制开机。结果他没把江楚拉起来反被江楚一个翻身卷上了床,偏又不凑巧被回来讨书的舍友看到。

江楚因为萧也韫,没迟了早课,可萧也韫却因为江楚,倒了个大霉。

杂七杂八的消息总会不胫而走,何况还有个亲眼目睹的人。

这个年纪没几个会紧嘴的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本来还是客观事实客观陈述,可好死不死的这事儿传到了那碎嘴子的许言耳朵里。到他嘴里的新鲜事儿想原封不动的再吐出去?根本没这个道理!

这事儿最后却被人添油加醋成了离谱的断袖癖好。可要是摊别人身上,最后也未必见得荒唐,偏偏主角是他萧也韫。

想当初他刚到这学府,几乎所有姑娘们可都是对他许过芳心,可哪个不是被他一盆冷水灌蔫了情花?

知道的是明白他萧也韫志气高,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萧也韫对女人没兴趣,而今日这份八卦到了嘴里,竟尝出几分道理来。

这荒唐事最后居然传到了台上杨先生的耳朵里。杨先生眉毛抖得像筛糠,压了压脾气喊了声肃静,背着手就把萧也韫叫了出去。

萧也韫白着脸出去黑着脸回来。江楚见萧也韫不说话,这才发现好像整个学堂都在看着他俩。

……

山上的斋舍后,有一条僻静山路,一直沿着而上,有一间木屋,四面开敞,陈设简单,唯有些素纱挂下来,随着山风晃荡。

这地方不是当初跟着学府一起建的,似乎很早便在了,这么久,没有学生来过,只有萧也韫常常来此静心,因此这木屋也自然被他打扫了干净,笔墨纸砚样样不缺。

“江楚,笔。”

“江楚,纸。”

“江楚,帮我研墨。”

江楚帮萧也韫准备好东西,屁股倚着桌边,贴在萧也韫身边,侧弯下身,看着萧也韫写着什么,“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笑问)也韫,你抄录这个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笑,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在这里抄这个?杨先生逮着我一顿说教,他老人家急着办事,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萧也韫看着凑自己这么近的江楚,“你坐那边些,省的再被人传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黎江楚跟着他走了一路,路上七七八八的口舌也让他大概知道了些事情原委。可他却挑挑眉,反而又凑近了些,“(不情不愿)可是他们都那么说了,我坐远了岂不生分?”

“你还说!”萧也韫用笔尾轻轻向江楚手面敲去,幽叹摇了头。可他没写两个字,像是想起了什么,搁下了笔,“江楚,你过来。”

“怎么了良人?”

“……”萧也韫摁下了想一拳打掉他门牙的心,问道:“你,和南姑娘那天晚上有什么事么?”

江楚那一脸欠样一听这话,瞬间卸了笑容换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又变回了那夜那个沉郁到寒似铁的人,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沉默。

“为什么这么问?”江楚问。

萧也韫:“南姑娘早上找过我。”

“……她说什么了?”

“她说:‘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又问我,你会不会对她……有偏见。”

江楚眼睛晃了晃,随而又平静下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白纸,可他根本不知道拿它做什么,“你怎么说?”

“我说:‘君子不蔽人之美’,但他对你无需‘不言人之恶’。”

江楚沉默了很久,又把手里的宣纸放下,“她,还有问别的吗?”

“没有。”萧也韫看着他的反应,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说提起笔,边写边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说什么了,反正作为你朋友,我就一句:能抓住,就千万别放手。”

江楚还是闷不作声,直到萧也韫这边都抄完四五页了,突然出声:“要不我来写吧,你是因我受累的。”

萧也韫愣住了,他没想到这混蛋还有良心,便把笔搁到他手里,起身恭恭敬敬的请他入座。

结果江楚写完第一个字就后悔了。

萧也韫惯写隶变来的楷书,而且笔笔分明锋锐,江楚写惯了行楷,不勾连几笔他难受,但是自己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反悔,于是给萧也韫送了一页——飞龙走蛇!

萧也韫看得眉头恨不能在一起缠绵一生,他知道江楚不是写不好字,相反,江楚的行楷写的很飘逸灵动,他不过是在用这一页的鬼画符写给他六个大字“老!子!不!想!干!了!”

萧也韫笑着摇摇头,又坐下提起了笔,却迟迟没有落在纸上。

外面竟不知几时下起了微雨。他不自觉地撑着脑袋,看着素纱外细雨如帘幕一般碎落在地,阴翳下的青山伴着隐隐的古钟之声,他仿佛嗅到了冬味,在这环境中,也在江楚身上。于是他将笔墨落在纸上……

夜眠花去晓来空,不觉桂落踏成冬。

半山卧云听残雨,深涧冷鸢向古钟。

萧也韫:“写给你的。”

江楚接过来,垂下眼眸看着,沉思片刻,在这诗上落了标题——空山。

……

秋夜上寒,刚落过微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凉意,随着风一起浸入人体。

江楚撑着脑袋陪萧也韫坐了一下午,连饭都是带上来吃的。夜风穿过,让江楚不禁打了个淡淡的寒颤。他看着萧也韫身上单薄的衣裳,怕他这埋着脑袋抄书把自己冻出毛病,说了一声便下山去斋舍帮他拿衣服去。

路上的学生三三两两,不论男女都把自己的衣服紧了紧,来往的步履把低洼平积的水面踏开了点点水花。凉风萧条着秋叶,不时刮落几片卷滚在地上。

江楚用手臂担着他与萧也韫的衣服,走在树影婆娑的路上,垂着脑袋盯着碎成一地的月光,与一人擦肩而过。

他突然顿了步子回了头,眉眼开合间,那天青的眸子在月光里泛了些清寒。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和他同时驻足,回眸一眼。他与她双目相对,各自带着理不清的思绪,无声无言。

江楚看着她的眉眼,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胸膛带着肩膀一起沉了沉,然后转回身子,担着衣服继续走着自己的夜路。

昭卿看着他转过了身子远去,看了好久。她幽然一声徐徐长叹,最终也敛下眉目,抱着双臂紧了紧,好让凉意少浸些身体,转身离去了。

江楚踏在浅浅的水面上,把月光斑驳虚晃,可他看见的却不是扭曲的月光,是昭卿方才那一双眉眼。

他一脚踏在水中央,这一脚踏得很沉,让溅开的雨水瞬间湿了他的裤腿,但也同时顶住了他整个身子。他立在那久久不动,松垮的眉头却慢慢硬朗,他回身看着那快要淡入夜色再难觅踪迹的单薄背影,开口喊道:“昭卿——”

她听到了,在这只有风与叶与水娑娑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她回首望着远处与自己相对的他,甩开的白发无意触拂到了落叶。

除了那泛着银辉的头发与肩膀,背着月光的他一切都是黯然的,可那双眸子却无比澄澈,让她觉得月光只为他一人而亮。

她就站在原地望着他在携风踏水而来,零星的落叶落在他的发梢上、肩膀上,也铺在他的前路上,又被他携来的秋风掀开,寻了别处的静谧之所。

她失神片刻,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她突然有些局促,垂下眸子,旋而抬起眼望着他。江楚把自己的衣服从手臂上取下来,递到她身前,“那个,入秋了,夜凉……”

昭卿顿在那呆了几个眨眼的功夫,眉眼在他身上小心翼翼来回两巡,而后才蜷着手指一点点探出手。可她握住的不是衣服,而是江楚托在衣服下的手。

江楚因她葱指那凉如清水的温度浑身一颤,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如千尺浮冰倾绽开的笑靥,如明灯千万的眼眸,他这才真正明白,原来喜不喜欢,山眉海目秋水剪瞳,真的会不一样。清辉倒在她眼里的秋水,碎成了绚烂花火,而那是只属于他的,璀璨。

他脑袋一热,不自觉反过来握住了她。温度就在他们手间交叠晕染,慢慢持平。江楚杵在那恍恍惚惚,直到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轻挣,才回了神。

昭卿把手收回,攥紧了手也攥紧了衣服,抱在怀里,温存着江楚手心里留下的温度。她把因久久不语而黏在一起的嘴唇分开,话在嘴里滚了又滚,暖和到快要发烫才肯吐出来:“(温婉一笑)愿公子今夜良宵好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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