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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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城
灵山峙于饶城北,城中汇聚三江,一城山色半城秀水,上乘富饶,故名饶城。
韩书良要南行铅山,赵昱要打马回关,只有江楚打着子虚乌有的幌子留了下来,赵昱也懒得管他,临行甩一句“事后迅速赴边”什么的,就留他自己自生自灭了。
江楚把三人都目送走,从袖子里抽出刚刚路上信鸽携来的信,按照上面的地点,找到了一家客栈——宴君居。
他拾阶而上迈过大门,达官贵人与香艳妓女的味咣咣往脸上冲,呛到他险些涕泗横流。
妓女一:“呦,这是哪来的俊俏郎君呀!”
江楚:“(侧身避开)外头来的。”
妓女二:“(伸手)哎这位公子,你叫什么呀?”
江楚:“(拧肩错开)张三。李四也行。”
妓女们:“(招袖)郎君赏个光,来玩嘛!”
江楚:“(敷衍)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他按着信上所写,在外廊尽头“噔噔噔”地上了红木楼阶,于第三层停了下来。
“一、二、三……”江楚心里数到第七间,停了步子。他刚想敲门,余光瞥见廊道那头的一中年男子。衣着华贵,行路携风,一眼而去便知非小人物。江楚如是猜想,就听凑上那男人的姑娘嘴里喊着:“杜侍郎杜大人——”
朝中官员?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江楚习惯性的敲门频率。
“门没锁。”
“咔吱——”他推开了四扇花格木门,视线往里而去,一眼扫到了一位轮椅上的男子。
这人头发堪堪及肩,隐着耳朵上坠着的白玉燕子。一件藏蓝外衫披挂肩上,黑内衬,外襟纹暗花,内襟缀有金扣,人坐轮椅上,黑色下裳盖住双脚。
江湖“巡燕”的主人——邵岭涯。
“巡燕”在江湖十余年,是少数定级不详的势力。他们的人——“探燕”遍及各地,如同一张巨网撒在江湖上,于萧宋境内尤甚。
萧宋的绝大多数势力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被他们的眼睛捕获,说一句“手眼通天”也不为过了。
不少势力之间的恩怨,都少不了“巡燕”在其中搭线。而中间揩出来的差价,是“巡燕”财源之根本。
“巡燕”这一张遍及萧宋的网,可撒网的但邵岭涯却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势力的首脑,既无盖世武功,也无绝技身怀,就连那屁股底下的轮椅也不过是代步用的,射不出暗器也没什么复杂机关。
他从面上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甚至在生理层面,连普通人的不如。
可是有那么三两传言,说他头发遮掩下的耳郭后别着个一指大小的弯刃,当真有人抱着歹意接近他时,眼一眨,就是一条命。
江楚听过这传言,可他至今也不知真假。
邵岭涯弯着眉眼,笑吟吟地看着江楚:“大人,好久不见。”
“都这么些年了,还管我叫大人。”
“(笑)您是放浪形骸去了,又不是羽化登仙去了,当然得叫。”
小嘴儿真“甜”。
江楚看了他一眼,从桌子边随手拎起一张凳子,撂下而坐:“还是这副样子,一点没变。”他说完,歪了歪身子又低了下去,对着邵岭涯屁股底下的机关轮椅瞅了又瞅,“还是当年那个啊?这么些年一点没坏?”
“承老手艺精,用的材料也好,一直没坏。”邵岭涯答了江楚的后话,接上了江楚的前话,“我感觉大人倒是变了不少。”
江楚坐回了身子,抬眼看着他,又垂下去淡淡问道:“是么?哪变了?”
“心性变了,和当年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大不一样。”邵岭涯笑答道,看了眼桌子,“桌上有已经沏好的茶。”
江楚单挑眉毛扫了眼桌子上的杯盏,起身倒了杯水,不过是递给邵岭涯的。后者直起身微微低头,端起双手接了过来。
“我从鹏城过来时,鹏城物价高涨不退,饶城呢?”
“整个抚州都是如此。”
“唔……能查吗?”
“在查,不过经济上的问题,难有眉目。比起这个,另一件事更紧急。昨夜泊州康星城与抚州边界处,多方势力同时出手,只为了一个人——谭文显。”
江楚:“都想要他,还是都想杀他?”
“二者皆有。”邵岭涯看了眼江楚,见他要张口,补充道:“人还活着,趁着多方缠斗的时机,逃掉了。这人是朝中光禄寺少卿。背景我查过了,地方举荐,慢慢上位,还算干净,现在应该是宰相一党。”
“朝廷官员?”江楚怔了一下,“这入了夏,孟飨之事也该筹办了。光禄寺管燕劳荐飨、祭祀祭品,正是该忙的时候,他一个少卿怎么这个时候离京?”
他见邵岭涯摇了摇脑袋,“不过,朝廷官员的档案能查得这么快,你的手远可比当年还要长啊。”
邵岭涯一笑:“巡燕自有巡燕的办法。”
江楚有几年没听他这惯用的幌子,突然还有些亲切。他转身去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昨夜出手的势力。”
“平辽左丞相麾下的‘晦祟’,行迹江湖暗处的‘拂雪堂’,当朝宰相幕僚周利,还有一方势力,不敢确定,不过……有可能是皇宫内部势力。”
“王相的党羽,却被王相的门客追杀?”
“我也奇怪。可能也是保护,但不管是哪种结果,都是事出反常。”
“一个少卿居然能把江湖朝堂扯在一起……”江楚搁了杯子,“这谭文显人在何处?”
“算算脚程,一夜也该到饶城了,我已经派人在搜其行迹。”
江楚低垂着下巴沉默片刻,又问道:“你让我留在饶城,就因为这事儿?”
“不完全是,泊州那位您也许久没见了,估计这两天就到了。”
“他?你叫他来做什么?”
“衙州最近有些异动,而且四鼎楼的拍卖估计也快了,托个稳妥的人去看看。”
“还有一个呢?”江楚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一屁股坐下。
“还有一个……一直联系不上。”
江楚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神情变化,微微点头,岔开了话题:“以后再找我,选个清静地。”
“这里是俗艳了些,但三教九流云集,也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
“也是。”江楚突然想起方才在门外瞥到的那位大人物,“方才在门外,有位‘杜侍郎’。”
“工部侍郎,杜万材。”
“朝廷官员,出现在这?”
“颍州南建城北部水坝决堤,发了洪灾。他是自己请命去的。”颍州南建城在玄姑山南麓,江水由山顶上的发源,南北两面各一支,最后又汇成一条东去,成为渠江。
江楚还在南建城的时候,倒是听到过这洪水的消息,“这入夏了,雨季不请自来,决堤是常有的事情,犯得着一个朝廷官员亲自跑一趟么?”
江楚有点想不通,这事儿地方官完全能办了,何必呢?趁着新王登基,刷些政绩好铺平前路?
他好奇多问了一嘴:“怎么暴雨山洪只冲南麓堤坝,北麓没事?”
邵岭涯怔了一下,缓缓解释道:“大人您已四五年不在萧宋,先王驾崩前,曾命宁王在玄姑山北麓开挖河道建瑶天池,用来操练水军的。”河道挖深挖宽,洪灾的几率自然便降了下去。
江楚一懵,一时间想不清楚那老皇帝在玄姑山底下挖江池做什么,渠江东边入海口明明有萧宋水军的。
他还思忖着,见窗外突然飞来只信鸽,爪子扣住窗框。他把它腿上绑的信取下来,递给了邵岭涯。
后者展信,前者俯观。
“大人,谭文显行踪已定。他坐马车去了胡知县的府邸。”信上如是说。
江楚:“光明正大的去人府邸?”
邵岭涯:“谭文显与知县先前有些交情,今儿是胡知县寿辰,光明正大的去,明面上也合乎情理。”他沉吟着,“不过这时候,府邸必是宾客满门……缓兵之计?王相的门客与大内中的势力如果直接对他出手,一旦宾客中有眼尖的人,身份暴露必会牵连主子。如此,怕是不敢托大。”
“晦祟也好,拂雪也罢,两个江湖势力,不管哪方在这种场合杀了谭文显,都无异于直接打朝廷的脸。这样一来,另两方势力反倒成了他暂时的护卫……好算计。”
“大人什么打算?”
“既然我们能找到,他们肯定也能。你都把我叫来了,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邵岭涯不置可否,“如此,那我帮大人备些贺寿随礼,待会就动身。”
“(轻踹了他轮椅一脚)我跟他非亲非故,随什么礼?再说,我不进府邸,帮我备身掩藏身份的行头就好。”
……
“知县府邸……寿宴。”江楚坐在府邸旁一座危楼顶层的窗边,俯视着府内涌进的宾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水流般淌过前院。院内张贴布罗,皆离不开“红”。视线往外挪去,一小厮站在红布捆裹的石狮旁,弯腰赔笑,手上记着来客贺礼。
这府上前前后后这么多人,认识谭文显的人都未必能一眼找出,何况是江楚这个不认识的。就是把谭文显放他眼前,他也未必知道面前人就是要找的人。
不过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他现在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眼睛找寻着其余势力的踪迹。凡视线可及之处,皆无四方行迹,看来藏得不是一般的严实。
江楚也不急,要了这楼里的好酒,听着楼中间帷幕内的女子抚琴吟歌,一直把太阳从午时熬到了申时一刻,胡知县的府邸内的兴意才有了阑珊的势头。宾客陆陆续续的出了大门,各自打马归家。
江楚的视线却一直盯着府上的后门。果然,一男子上绿衣,下着棕裳,衣绣云雁,三步一侧首,五步一回头,步履匆匆钻进了小巷。
再过些时候,府邸后门外的街道上,几家路边摊的客人彼此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但江楚却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另家酒楼内,一人全身黑袍,兜帽中戴黑纱面遮,倚着窗户,葱指间翻转着铜钱。杀佰快步而来,恭敬道:“大人,人已从后门溜走,我们何时动手?”
“杀佰,你跟着我办事这么多年了,有几个人能从你视线底下逃走?”
杀佰心一惊:“属下无能,昨夜让他钻了空子。”
“(轻笑)我又不是怪你……”这人轻柔着声,把铜钱自指尖弹出,让它在桌子上旋转,“他昨晚能从四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逃脱,想必有些头脑与手段。怎么今日就犯蠢,走了别人都能猜到的路?”
杀佰:“大人您的意思……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本以为,他要借着知县大寿,换个身份与面貌进入府邸,并在府上暂留避风。”
“府邸周围这么多眼睛,替身者怕是走不出一条街。他是光明正大去贺寿的,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眼里,在知县府邸久留避风,这无异于自掘坟墓。但,既然我们这么想,那他要是利用这点,就一直待在府上呢?”
“他不会的,也不敢。他只能在替身被发现前逃出众人的视线。”
杀佰想不明白原因,索性抛诸脑后,借着现有的猜想往下道:“混进别人的马车内?”
小巷内,谭文显的替身已经嘴角挂血的安详躺在地上,陪着他的还有些百姓样的杀手,腰上的菱形木牌掉落在外面。
周利坐在知县府邸大门前的面馆中,盯着每一个出来的人,余光见一人随意坐在了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对自己道:“大人,我们到的时候,晦祟已经出手。但幸好,人只是个替死鬼。”
“果然啊。”周利旋着手中的杯子,“猜猜,这府邸外这么多辆马车,他会上哪一辆?”周利咧嘴一笑,把目光放在了迈出大门的一位夫人身上。但他真正注意的不是那位夫人,而是她身后弓腰低头的男仆。
周利看了身旁人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手下人会意,立马动身。他待那夫人上马车后,在桌上搁了几文铜钱,拍拍手,暗暗跟了上去。
刘守负手立于高楼栏杆处,俯视着知府的府邸。身后一人上前抱拳道:“大人,周利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的人在后街巷子里,杀了我们几个兄弟是吧?”刘守从栏杆上扣下块木屑,在手指间碾碎,“我们也动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