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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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哥的这句话,在康熙的耳中,逐渐变成另一个问题。
土谢图汗部的汗位继承人,将来更亲近大清好呢?还是更亲近蒙古好?
他其实不大相信,儿女情长会改变一个男人到这个地步。
不过,凡事无绝对。
为董鄂妃郁郁而终的阿玛。
因思念宸妃而去的玛法。
长孙台吉敦多布如何执拗地求娶四格格,他亲眼看见的。
“你接着说下去。”
“是。四妹妹是长孙台吉自己选中的人,她年纪小、生母出身尴尬,这些我们又不曾刻意隐瞒过。二人将来成婚,情深意重,只要四妹妹能恪守妇道,不犯大错,察珲大汗再拿这些说道,为难她,长孙台吉明断是非,届时一定会反感。”
大阿哥见康熙并没有动容,狠下心来,又添上一句。
“汗阿玛,人年轻的时候,或多或少,总会有点叛逆的念头。”
康熙这才真正感同身受起来。
太子不也是吗?
他今天说的话都是为儿子将来继位着想,可太子就是听不进去。
因为儿子长大了,开始有主见,他不喜欢总是被否定,总是被训斥,渴望肯定与鼓励。
自己不也这么过来的?
还给玛嬷添了那样多的麻烦。
“嗯,还是你和长孙台吉年纪相仿,更容易明白他的想法。你四妹,机灵劲儿确实有,说话办事也活泼,学东西快。我告诉她怎么写字,练得不错。尤其,作为一个女儿家,没有喊累放弃,朕着实满意。”
“是,儿子在教她骑马时也注意到了。而且四妹年幼,容易调教。就算一时有错处,也可以补救。三妹妹天资有限而且都十二岁了,再怎么用心指点,她也难成大器。”
此刻在康熙看来,四女儿的缺点,已经全部转化为优点。
一回到紫禁城,她就得开始上课。
再不能继续浪费女儿的天资和时间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
剩下的,就是如何实现。
“喀喇沁,又该怎么拒绝呢?王子噶尔臧诚心要求四格格为妻,朕已经暗示过杜棱郡王,叫他放心。”
对于这一点,大阿哥和多布已经事先讨论过对策。
“汗阿玛,喀喇沁和土谢图汗部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对待方式也应该不同。”
“怎么个不同?”
“喀喇沁离京城太近了,这样的部落,还是捏在咱们自己手里好。杜棱郡王扎什确实忠心,但噶尔臧作为王妃嫡出幼子,打小被过分溺爱,将来袭爵,汗阿玛就是再怎么加恩封赏,恐怕噶尔臧也会觉得是理所当然。倒不如抬举抬举出身低些的小王子塞棱。”
“哦……”
大阿哥见阿玛捏着酒杯一动不动,便知道他正在沉思,不敢打搅,连呼吸声都极力压低。
也不知过去多久,康熙才低声开口。
“你去我的那个黄花梨木箱子里,把一张羊皮的蒙古地图拿出来。然后,你便自行去歇息吧。”
“是。”
大阿哥依言翻找出地图,然后在跪安时,漫不经心地,提起一件小事。
“汗阿玛恕罪,临行前太后娘娘叫儿子告诉您一件事,儿子差点忘记。”
“什么事?”
“叶常在为人浅薄无礼,太后娘娘要处置了她。”
“谁?”
康熙全副心神都在蒙古的局势上,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粉色身影一晃而过。
他早不记得水仙了。
“后宫的事情,太后正该做主。快去歇着吧。刚才你的话,朕已经全部忘记了。”
“多谢汗阿玛饶恕儿子僭越。”
长子走后,康熙叫人把炕桌清理出来,摊开地图,陷入沉思。
一本《贞观政要》,他背得滚瓜烂熟。
这是帝王的必修课。
第二卷、任贤第三。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
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
(作者注:引用的是中华书局2016版,原文是以古为镜,流传较广的以史为鉴,出处为旧唐书。)
所以他才下定决心,五年前开始重修明史。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明朝会被打败,说明他们的防御有漏洞。
那个漏洞,就是蒙古。
大清第一次兵临京城,靠的是蒙古的帮助。
引路人,即是喀喇沁的骑兵。
那时候,对喀喇沁来说,汉人是外人,满人也并非自己人。
谁给的好处多就投靠谁,无所谓。
但准噶尔部不一样,他们都是蒙古人。
所以康熙才在杜棱郡王扎什身上下这么大功夫,还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跟他当亲家。
察哈尔叛乱,没有喀喇沁通风报信还出兵相助,事态会变得非常棘手。
当时空虚的京师根本无增兵可调,大学士图海再厉害也不是神仙。
他和扎什关系好,那太子和噶尔臧呢?
康熙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这俩人北巡一路上,都在暗地里较劲。
谁也瞧不上谁。
太子,连表面功夫都做得不好。
大阿哥的话,有几分道理。
和噶尔臧相比,小王子塞棱更好拉拢。
扎什好色却惧内,成婚多年来不敢光明正大地纳妾,只在外头偷偷养着几个女奴。
塞棱就是这么来的。
如果塞棱当了额驸,有他的支持,哪怕最后没能袭爵当上杜棱郡王,也可以对噶尔臧形成牵制。
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噶尔臧真的被准噶尔劝动,倒戈相向。
那他也可以通过女婿,提前知晓。
确实,虽然事情变复杂了,可效果会更好、更保险。
当然,直接下旨不行。
他的心思,不可以被这样一眼看穿。
一定得安排周密,让事情看起来自然一些,曲折一些,完全像是个意外。
而且要尽快。
扎什在王妃的催促和逼迫下,已经来请赐婚圣旨两回了。
“来人啊!”
值班的太监立刻应声而入。
“宣大阿哥过来。”
“嗻。”
大阿哥知道后头肯定会有下文,一直没敢睡踏实。
太监一叫,他就坐起来,穿衣服,掏出怀表对时辰。
都快子时了。
汗阿玛想得可真够久。
也就是说,他心意已定,很难转圜。
康熙看见睡眼朦胧的长子,第一句话便是:
“叶常在,是谁来着?长得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