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悲伤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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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拿着检验单从医院出来，呆滞、僵硬的像个木头人。
汪一开心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扶着何平的手像扶着一只稀世宝瓶。
回到车上，何平呆愣愣地问汪一，“我……真的怀孕了？”
“真的，真的，平平，我们有孩子啦！”
何平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滑落腮边，“艾艾！我的艾艾怎么办！”
汪一听明白何平的话后，像被人兜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是啊！高艾会同意吗？
两人回到家，汪一彻底回归冷静，他送何平回房间后，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
如果需要汪一跪下来求何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跪下去。可是……这个家不是只有他和她，还有高艾。
高艾是何平的全部。
那个孩子一直不肯接受自己，对自己的态度非常冷淡。
汪一呆坐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解决办法，他不愿意继续这样干坐着，于是去卧室看何平。
走进卧室，他见到何平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汪一坐到何平身边，“平平！”
何平转头看着汪一，“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你别问我了。”
“我们一块去求艾艾，好不好！”汪一握住何平冰凉的手，“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求你了平平，我……我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
何平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我们结婚前约定好的，不要孩子，你也答应了。”
“你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既然它来了，求你留下它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平平，你要什么，只要我给的出的我都给，只要留下这个孩子。”
何平长久地保持沉默。
汪一只得继续求何平，“要不，等艾艾回来，我们问问她的意见，大家一块商量，好不好，别打掉这个孩子，医生也说了你这个年纪流产，对身体不好。”
“这会伤艾艾的心的，我开不了口。”何平捂住脸哭了起来，“我不能叫她恨我。”
“这怎么会恨呢，艾艾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她最多恨我，也不会恨你的，我保证，我保证不让艾艾恨你、讨厌你，好不好。”
…………
高艾周末回家，进门就喊，“妈妈，饿死了，有没有吃的呀，我们下下周期末考试，下周我不回来啦，留在学校复习。”
汪一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一脸讨好的笑，“艾艾回来啦，我正在下面条，你想吃什么卤的，还是想吃汤面，还是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告诉叔叔，叔叔帮你买。”
高艾见是汪一，瞬间又是失望又有些尴尬。听汪一这样讨好自己，她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礼貌且疏离的微笑，“呃……呃，我妈呢？”
汪一指着卧室，“你妈妈在休息，今天我做饭，艾艾想吃什么尽管说，如果叔叔不会做，我们可以叫外卖，好不好？”
高艾随意地挥了挥手，“哦，我去看我妈，饭……你随意吧！”说完，她丢下一大包脏衣服和书包，冲进何平卧室。
汪一很想提醒高艾小心点，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回厨房继续忙。
炒好卤，汪一准备烧水煮面，突然听到高艾一声尖利的叫，“不，不！”。
听到叫声，汪一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要坏。他围裙来不及解下，一头冲进卧室。
高艾一脸怒容地盯着何平，大声喊着：“不，我不要。你们凭什么现在才来问我的意见，都这样了，我的意见还重要吗？”
汪一奔到门口猛地刹住脚，站在门口慌张地看着一脸怒气的高艾，和坐在床边哭的何平。
高艾转头看着汪一，气冲冲地冲到他的面前，“你就那么需要孩子吗？你怎么这么自私，她都快四十了，你还让她怀孕，你拿她当什么，她又不是你的生育机器！”
“不是的，艾艾，你误会了，是意外……我们……”
“不是什么，我妈妈怀孕，是不是事实，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对不对，我还误会什么，你真坏，你真的太坏了。”
“不是的，艾艾，你冷静些，听叔叔跟你解释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听，我就不应该同意妈妈跟你结婚，现在你想挤掉我，对不对，用你的孩子来代替我……你太坏了，真的太坏了……”
高艾甩开汪一的手，从家里冲了出去。
何平高声叫了一声，“艾艾！”从床上冲下来，跟在高艾身后往外跑。
汪一一边解围裙，一边往外跑，他边跑边说：“你别跑，你别跑，我去，我去把她找回来……”
何平甩开汪一的手，“她不会听你的。”
高艾跑出小区就停了下来，茫然不知往哪个方向去。
夜晚的风强劲地吹着，吹乱了高艾的头发，同时吹走她的冲动，叫她彻底冷静下来。高艾很快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这座城市，除了妈妈她没有别的亲人，她只有妈妈。
高艾咬了咬牙，“我不能把妈妈让给那个混蛋！”
何平下楼冲出小区，就看到独自在小区门口徘徊的高艾。
何平扑了过去，一把抱住高艾，“你个死孩子，你要吓死我吗？”
高艾只呜呜地哭，谁能理解她的痛苦呢？本来她和妈妈一切都好好的，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不光打破她原本的生活节奏，现在还想把她从这个家里挤出去。
汪一三步两步追了过来，看到她们母女俩抱在一块，松了口气。
高艾一看汪一，甩开何平又想跑，被何平死死拉住，“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要我的命，你说，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汪一无措地站着，不敢上前去拉她们。
何平哭求着高艾：“妈妈，明天就去医院，这个孩子，妈妈不要啦，好不好，跟我回去，艾艾，妈妈求你，听话，跟我回去。”
汪一听到何平的话，整个人僵直的立着，这是他曾经预想过的最糟糕的结果。
“不行，我不同意！”
汪一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可看到要死要活的高艾，和不断哭求女儿的何平，这话被他含在嘴里，生生咽进肚子，苦得他头皮发麻。
…………
陈月君接到何平的请假电话时，陈月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平居然会请假，“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请假。”
电话那头的何平沉默良久，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怀孕了，准备去做流产手术。”
“几个月了，胎儿不健康？汪一知道吗？”
“7周，汪一知道。”
陈月君奇怪极了，“汪一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电话安静的仿佛断了线，陈月君对着电话叫了几声：“何平？何平，你还在吗，汪一也同意不要这孩子吗？”
何平深吸一口气，忍着泪，“他同意不同意不重要。”
“啊？难道……”陈月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不是汪一的？”
何平苦笑了一下，“不，当然是他的，只是……”何平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别管了吧，我明天手术，会让医院开病假条的，到时候麻烦你批一下。”
陈月君几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是艾艾吧！”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陈月君基本可以确认自己的猜想，“知道了，是因为艾艾，对吗！”
…………
高艾的学校在北四环内，是北京知名的重点中学。
陈月君找高艾，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于是，她故技重施，抓住门卫恳求，“师傅，帮帮忙，帮忙找一下初三四班的高艾，她妈妈在家里晕倒了，我是她阿姨要带她去医院。”
高艾半信半疑跟着老师从教室里跑出来，远远见是陈月君，瞬间慌了神，飞快的冲到陈月君面前，“阿姨，我妈妈……”
陈月君向高艾的老师道谢后，拉起高艾往校外走。
高艾扯着陈月君的袖子急切地问：“我妈妈……不会是……”高艾语不成调，哽咽地哭了起来。
陈月君打开车门，高艾哭得不能自已，乖乖地坐进车里。
陈月君的车转上四环路后，她才向高艾解释：“艾艾，对不起啊，阿姨骗了你，你妈妈没事。”
高艾只自顾自的哭着，没听见陈月君说的话。
陈月君不得不提高声音，“艾艾，你妈妈没事。”
高艾抽泣着转头看着陈月君，“阿姨，真的吗？我妈妈没事！”
“没事，我骗你的，就是想找你出来吃个饭。”
高艾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看看时间，傻愣愣的问：“现在才两点！”
“嗯，阿姨五点还要回公司开会，这个时间段有空，顺便把晚饭一块吃了。”
高艾不理解，下午两点，怎么就能顺便把晚饭一块吃了，她不放心的问：“我妈妈真没事。”
陈月君拨通何平的电话，何平很快接起电话 ：“喂，月君姐！”
“何平，明天你的假，我批了，你先给我发邮件吧，拿到病条补手续。”
“好！”
“行，好好休息。”
陈月君快速挂断电话，从后视镜瞥了一眼高艾，“现在相信了吧！”
高艾有些迟钝的点点头。
一路上，高艾没有问陈月君要带自己去哪里，只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她已经猜到陈阿姨找自己是什么事了，她也猜到陈阿姨有些什么话要对自己说。高艾越想越生气，她打完肚皮官司，干脆将头扭到另一边，不看陈月君。
陈月君带着高艾进了一家铺满鲜花的餐厅。
领班见到陈月君忙迎上前，“陈总，我带您去您订的桌子。”
陈月君点点头。
高艾跟着陈月君走进餐厅。刚进门，她就被餐厅略显浮夸的装潢，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餐厅充满只有在野外才能闻到的花草香，香味若有似无，不引人注意，却能时不时冒出来，钻进鼻腔，沁人心脾。
整间餐厅到处装饰着浅色的植物，浅粉、浅蓝、浅黄、浅紫……各种能想到不能想到的颜色和谐的搭配在一块，还有深深浅浅的绿枝点缀在浅色植物中间。
餐厅中间是座岛台，台上放着一架镶嵌着水晶的淡紫色钢琴，岛台下是人造室内湖，将岛台与用餐区隔离开，缥缈的水雾在室内湖上低低飘浮着。
整个环境如梦似幻，美的有些不真实。
这个时间点用餐的人很少，靠窗的位置稀稀拉拉坐着几桌人。
领班引着陈月君、高艾走进一个被半圆不规则树枝围起的餐桌前。
桌上摆满食物时，高艾还在四处张望着餐厅里的装饰。
陈月君推了推食物，“吃吧，我们边吃边聊。”
陈月君嘴里说要吃，却先端起咖啡。她见高艾在食物和环境的安抚下，慢慢放松，才开口，“艾艾，想必你猜到今天，我叫你出来的原因。我们就开门见山聊吧，好不好。”
高艾点点头。
“你不能要求你妈妈打掉那个孩子。”
“为什么，那个孩子是多余的，妈妈有我就够了，我会对妈妈好的。”
陈月君看了眼时间，“你妈妈结婚了，她有丈夫，这是她和她丈夫的孩子。你汪叔叔有权利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高艾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凭什么为他生个多余的孩子。”
陈月君看了一眼高艾，她除了眼睛长得像何平，其他长得更像她爸爸。
“高艾，你汪叔叔对你怎么样？”
“阿姨，你别说他给我转学的事，凭我自己，也能考进我们学校。”高艾倔强的强调。
“所以，你是觉得你汪叔叔才是真正的多余对吧。和他相关的一切就成了多余的多余，对吗？”
高艾低着头不回答。
陈月君问服务生又要了杯咖啡。
“孩子，你不能这么自私。”
高艾撅着嘴，不服气的说：“你们大人都只会说我们自私。”
陈月君看着高艾，“是的，我们大人是觉得你们很自私，很没有家庭责任感，不会爱人，你甚至不爱你妈妈，只爱你自己。”
高艾听到这话，猛地站了起来，“你胡说！”
陈月君看着瞪着自己，像只愤怒小牛一样的高艾，突然觉得很可笑。
“你坐下，我们好好聊一聊，当大人一样聊天，好不好。”
高艾慢慢坐了下来，十四五岁的高艾正是急切需要被认同的年纪。
“我和你妈妈以前是一个教研室的同事。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可爱的小女人，对生活要求不高，只要有份稳定的工作、爱她的老公和一个可爱的孩子。
后来，你妈妈这些都有了，却没想到遇到了她期望以外的意外，她为了你，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和……”，陈月君停了停，斟酌一下用词，“她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和在外人眼里还算优秀的老公。当年，你妈妈带你来上海找我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还很小，我永远记得她憔悴、惊慌失措的样子。”
陈月君微笑地看着高艾，“可，那个时候的你，衣着得体，小脸红润，一切都是那么的好。可惜那个时候，你太小，有些事，你不记得了。”
高艾听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她当然记得，她记得爸爸的懦弱和逃避，记得爷爷奶奶对妈妈的刻薄，也记得外公外婆对妈妈的嫌弃。还有，天天紧紧抱着自己，害怕自己受伤害的妈妈。
“可是……我能给妈妈好的生活，将来我也能带妈妈来这种餐厅吃饭。”
陈月君欣赏地点点头，她并不觉得高艾的豪言壮语有多幼稚。“可你妈妈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啊！现在是你想打破你妈妈得来不易的幸福。”
“不是的，不是的。”
陈月君开始细细数，“你妈妈希望有个稳定的工作，现在有了，对吧！”
高艾点点头。
“你妈妈有一个爱她的老公，对吗？你汪叔叔很爱你妈妈，你别否认。”
高艾定定地看着陈月君，抢着说：“我妈妈，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不再需要什么别的孩子。”
陈月君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妈妈和你汪叔叔不光有你，将来还有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家。你妈妈很爱你，她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如果你不希望有这个孩子，她很可能会失去爱她的老公。她的期望又无法完整啦。你想过没有。”
高艾咬着嘴唇看着陈月君，“不会的，汪叔叔离开我妈妈，什么都不是。”
陈月君看着高艾，突然失去继续劝她的欲望。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以前爸爸也是面对这样的自己吧！要改变一个固执的孩子，原来是这么的难。
陈月君的情绪突然变得无比低落。
餐厅轻柔的钢琴曲、芬芳的香气，触目尽是缤纷浅淡的颜色，都抵不过陈月君陷入漩涡般的情绪深渊。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面前这个女孩子体谅大人呢。
“阿姨！”高艾怯怯地叫了陈月君一声。
陈月君这才抬起头来，“今天是阿姨莽撞了，艾艾还想吃点什么吗？这家餐厅的冰激凌特别好吃，要不要尝尝。”
……
送高艾回学校后，陈月君没有回公司，而是径直回了家。
刚到家，公司的电话追了过来，“陈总，五点的会？！”
“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改明天一早吧！”
陈月君挂了电话，拖着步子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瘫软的靠进椅背里。
泪水慢慢涨满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第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至腮边，悲伤不可抑制的如同狂风巨浪般向陈月君袭来，把她彻底打倒。
悲伤是需要力量的，当悲伤如潮水般抽空她的力气后，陈月君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快被悲伤没顶，陈月君的眸子呆滞无光，她喃喃地叫了一声：爸爸！
悲伤的沙将她慢慢埋了进去，她被拖入沉沉的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