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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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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头,沈芸芝故意拉起了小提琴。

她根本就不会拉, 拉出来的声响简直难听极了。

沈南瑗捂着耳朵,翻一个身,彻底醒了。

这时, 楼下的西洋钟有规律地敲了八下。

沈南瑗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 望着那雕花的大床,纱幔轻垂, 还是觉得这一幕很荒唐。

李氏进来的时候,她就那么睁着眼躺着。

因为思绪混沌,眼神显得迷离慵懒。

一头乌丝缠缠绕绕在枕边,衬得肌肤白嫩剔透。

“醒了可得起来了,老爷在下面等着,说是要带你一块出门。”李氏轻声道。

沈南瑗歪着头看向李氏, “爹说了要带我去哪儿吗?”

李氏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下,“早上的时候督军府来了人, 说是请老爷过去。”

“杜督军呐?”沈南瑗喃喃, 手指勾缠了丝转了转, 不知在思忖什么主意。

李氏正要说点什么,见女佣进来就没说,果然是来请沈南瑗的。

沈南瑗本来就没了睡意,不费什么功夫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裙衫还是包袱里带来十成新的, 收腰做得不好像是孕妇装, 她自己动手用丝带如穿针引线般弄了个小花扣, 一下变得不同。

原本还愁沈南瑗没得体衣裳,李氏看了看自己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不由失笑,收了起来,却被沈南瑗眼尖现。

“这衣裳……”

“前些年给我妹子做的,结果没想到她用不上了,也就没机会送出去。”

沈南瑗自然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低落,转而问:“是要送我的么?”

“要是你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沈南瑗怎么会辜负她的善意,两套衣裳的料子远比她身上要好多了。

李氏很是喜欢她这般直爽,展了笑靥,眉眼也跟着生动起来。

“我帮你梳妆?”

沈南瑗拿自己的头没辙,正好有人帮忙,就放任去。“谢谢三姨太。”

这一答应,就上了贼船。

李氏完全把她当作了洋娃娃,身边侍候的冬儿从她那搬来了不少化妆品。

沈南瑗之前就是做杂志,涉及这方面,但亲眼见了复古的化妆品还是挺新奇的。

小支的丹祺口红,还有铁盒装的西蒙香粉蜜、指甲上光液、粉蝶霜……

她看得稀奇,李氏已经拉着她坐在了老式的花梨木梳妆台前。

阳光透过窗子洋洋洒洒落下,空气里飘来秋桂的淡淡甜香。

镜子前的少女,双颊红润细腻,一头乌丝如瀑布垂在肩后,巴掌大的小脸不施粉黛素净可人,眉眼间藏不住的灵动秀气。

十五六的年纪,最是天真无邪。

李氏与镜子里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对望着,不由心中软。

青丝细挽,只留有一小撮长长的垂在右侧编成一股细细长长的辫子,再绕回用点翠蝴蝶卡别住。

冬儿替她抹了点腮红,只一点,就如粉霞晕染,很是增色。“三小姐真好看。”

她对着镜子惊叹。

这也恰是沈南瑗心底想的,原主的底子当真是好得没话说,无怪后来得了泷城第一美人称号,眼下就可见一斑。

过了约莫大半个钟头,两人才一块下了楼。

底下原本等得不耐烦的沈黎棠在看见沈南瑗的那刻,什么怒意都消了,看得呆了。

李氏有一双神来之手,给沈南瑗描了个淡妆,螓蛾眉,效果却是极好的。另还别有心意地在沈南瑗袖子上绣了两只翩翩细蝶,小小的,仿佛不经意停驻,在举手投足间,摇曳风情。

“爹。”沈南瑗过去,乖巧唤了一声。

沈黎棠此时也是一身正装,外面罩了件青墨色大风氅,里面是白色竖条纹的西装,搭配同款领带,领夹一丝不苟,上衣的口袋上坠着块金表,金表链子泛出金光,派头十足。

“爹今天真帅气。”沈南瑗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这幅小女儿神情,如今这年纪做起来一点都不矫柔造作,反而有点憨憨的,十分可爱。

沈黎棠很是受用,再看沈南瑗心底不止一丁点满意。

这么一打扮,当真看不出一点乡下养着的痕迹,就是比城里那些名媛淑女都没差了去。

沈芸芝叫眼前这父慈女孝的画面刺激,没忍住哼出了声,刚好没人说话,引起了注意。

沈黎棠扫了过去,“芸芝,你对你三姐的话有什么异议?”

沈芸曦飞快踩住了沈芸芝的脚,又挪开,“是我不小心踩到妹妹。我觉得爸,你比电影里的黎祥还要帅!”

沈黎棠还是挺喜欢这知书达理的大女儿的,故此她说话就不追究真假了。

而沈芸曦一身粉色洋装,温婉大方,俨然是个大家闺秀。

“芸曦也一块,走吧,别让督军那边等。”

沈南瑗原以为就带她一个,看着半路杀出来的大姐,眸子染上狐疑。

难不成昨个苏氏受刺激太大,为了不让她如意,想让沈芸曦嫁给督军那个傻儿子?

她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志本就不在此,无非就是被困这里,借用一下“嫂子”的名分,压一压那个狂妄的杜二少。

只不过,她要是没了用处的话,苏氏不定得撺掇沈黎棠怎么对待她……

“妹妹,我习惯坐后面,你坐前面好不好?”沈芸曦回头问她。

沈南瑗点了点头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沈公馆门口,苏氏目送沈黎棠带着俩孩子离开,尤其在看到沈南瑗不得已独自一人坐在前面时浮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眸子里还闪着得意的精光。

不枉费昨个费了半夜,才磨得沈黎棠同意带上芸曦。

芸曦不愧是她的好女儿,稍稍点拨,就表现得令人非常满意。

况且等入了督军府,沈南瑗就晓得厉害了。

只是她回想起,方才见到沈南瑗时的情景,心底浮起一层隐忧。

沈南瑗的容貌跟白氏有七八成像,那白家是怎么败的……她突然不敢往下深想。

从沈公馆开车到督军府,花了不到二十分钟,沈黎棠拨弄着怀表时,沈南瑗瞥了一眼,就老老实实跟着下了车。

看着门前那熟悉匾额,沈南瑗心里有些打鼓。

听说杜聿航是个傻子,饶是有心理准备,她也担心自己一会儿会不会受惊。

杜督军今日特地留在府中接待沈黎棠,对沈黎棠来说是莫大荣幸。

在泷城地界,说杜督军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但凡沾点亲都能得到不凡好处。

沈黎棠跟着佣人进门,还不忘回头叮嘱两个女儿别乱走,也别惹出乱子。

“爸放心,我知晓分寸的。”沈芸曦应声,即便是对这地方好奇也始终表现落落大方。

而沈南瑗亦步亦趋跟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天把杜聿霖敲昏的一幕。

晃个神的功夫就看到沈黎棠略有不满的蹙眉,当即道,“我会跟紧大姐的!”

“……”沈芸曦轻挑了下眉,有种被拉下水的错觉。

“沈先生,太太请两位千金去花园喝茶,聊聊天儿。”画琅得了杜夫人的吩咐,在沈黎棠去督军那里前拦截到了人。

沈芸曦抿了下嘴角,眼里掩过一抹精光。

杜夫人,就是杜聿霖的亲生母亲,督军府的主母。

沈南瑗则暗暗蹙了下眉头,那位杜夫人……回想起书里零星的片段,她可是认定是原主勾引了儿子,作妖作个不停。

这回换作杜聿航,又不是亲儿子,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画琅在前面带路,实则也在暗暗打量她二人。她是夫人的心腹,自然要替夫人看得仔细。

这沈南瑗容貌出色近妖,八字与大少相和,另一个看起来倒像是端庄的淑女。

“听闻夫人和二少母子感情深厚,为了夫人喝上一壶好茶,就连西洋的伯爵红茶都搜罗来。我知道夫人好茶,特意带了点自己制的。”沈芸曦示好地拿出一小罐子茶叶,包装仔细,显然花了心思。

又取了一盒,“这是大少和二少的。”

沈南瑗看她像变魔术似的拿出几个罐子,以及提到杜聿霖时那一抹并不显眼的红晕,一下回过味来。

“沈大小姐真是客气了。”画琅笑盈盈的,目光落在了那罐子上,“夫人好茶,却有点癖好,那就是只喝二少送来的。”

她顿了顿,又道,“大少倒是喜欢,二少那就算了,他没有喝茶的习惯。”

画琅只收了一罐子,转手就给了旁人让人拿去大少院子。

还不忘特意叮嘱是沈家小姐的心意。

“这……”沈芸曦咬唇,面上划过一抹惊慌,只是送出去的就再拿不回来。

万一教人误会……

沈南瑗倒是察觉了沈芸曦的心思,心底暗忖自己费尽心思想逃离的火坑,偏就有人一股脑的往下跳。

杜聿霖那变态有什么好的!

画琅引着人到了花园,不过空无一人。

她招呼二人:“夫人方才还在,估摸有事离开,两位先等等,我去泡茶。”

沈芸曦道谢。

沈南瑗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

偌大的花园里,就剩下姐妹二人。

沈南瑗瞥见桌上色泽诱人,还十分精巧的糕点,忍不住拿了一块。

“主人家都不在,你就吃上,怎么这般贪吃的!”单独相处,沈芸曦虽然维持着面上笑意,可语气里仍是泄露一丝嫌弃。

“既是招待,那就是可以吃的,大姐要不要也吃一块,这红豆糕糯叽叽的很好吃呢!”沈南瑗仗着年纪小,天真娇憨捏来即是,心思却活泛的很。

照杜夫人的心性,保不准在哪个角落看着呢。

她不装得傻一点,让人放心点怎么行。

沈芸曦推开了那块红豆糕,“你自己吃罢。”再看她那憨傻样,心想果然是乡下土包子,连个糕点都觉得稀罕,怪丢人的。

可就这么看着,她心底突然有了主意。

然而作者却在底下说,小说就这样大结局了。

原本只想看个肉爽肉爽的文,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堵心烂尾结局。

沈南瑗彻底炸了。

在文下愤怒留言:‘作者粉转黑,江湖不见’!

一转眼功夫附议楼层从1加到了10086还在往上加,她那条留言高高飘在了页,甚是壮观。

直到关了电脑上床睡觉,沈南瑗都还觉得心塞。

天完全暗了下来,房间里的小夜灯却忽然飞快闪烁了两下。

沈南瑗陷入了深度睡眠——

天光透亮,光线直照的刺激感让沈南瑗抬手挡住了眼睛。等她适应了光亮往前看时,却突然像是被定住了。

她面前的是块巍峨壮观的石牌坊,上有对联:日月垂光星辰昭卬、山泽通气风云会时,中间则是浓墨重写的泷城二字。

“我……一定是没睡醒吧。”沈南瑗盯着泷城二字睁眼闭眼,却仍是没有改变。甫一低头又看到了身上绝对不属于她那个时代的粗布蓝裙,还有垂在胸前又黑又长的麻花辫。

她伸手拽了拽,一阵头皮紧。

“嗳,让让,让让,姑娘别堵着道儿啊。”

“老板住店么,还是要用饭啊,咱们这刚从沪城新来的大厨,包管你吃到正宗的本帮菜~”

周遭形形色色,吆喝声,时空如同错置。

沈南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过往的行人进了城里,她目光怔怔看着皙白手腕上那只通体翠绿的玉镯子,而不是原来她忍痛买来的卡地亚手镯,“这是……”

她还是没有癔症过来。

“穿书,惊不惊喜?”那微是尖细的女声伴着回音生出一股阴恻感,“攻我页,毁我声誉,沈南瑗,你能你上啊。”

“!!”脑海中轰的一声,直炸的她心肝乱颤。沈南瑗一回头再看那石牌坊,头皮兀的麻,内心一万句p都不足以表达愤怒之情了。

“小哥,现在是几几年?”沈南瑗仍旧带着一丝期颐,随便拦了个人问。

“万立6年。”

沈南瑗微微晃了身形,再环顾四周,不禁悲从心底而来。

难怪她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可不就是书里开篇金丝雀被接回家的场景么!

满心以为父亲还惦念亲情的金丝雀被接到城中,才得知父亲的目的是让她嫁给泷城杜督军心智残缺的大儿子杜聿航,开启了苦逼女主的模式。

“多谢。”她仓皇道了声谢,想也没想转身就逃。开玩笑,留下自己去体验这变态的剧情吗?当然是从源头扼杀!

她跑了,剧情就无法展开,就不会碰到杜督军行事乖张又变态的二儿子杜聿霖,更不会被囚禁PLAY了好么!

此时天近黄昏,路上多是些穿着长衫马褂的行人,也有如她一般穿着布裙的女子。

衣裳用的料子多是宝琳公司前年刚推出的新式布料,这料子价格不贵,且不褪色,一上市便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喜爱。

她这一身粗布蓝裙,是原主那好继母寄到乡下的料子做成的。

就这么几块破衣料,原主便以为她那个好继母可以亲近。

沈南瑗却不能苟同,这般老气款式,也亏得原主肤白貌美,艳若桃李,是泷城难得一见的美人,这才能够轻松驾驭。

可转念一想,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落了个被囚禁的下场。

沈南瑗忍不住喃喃自语:“红颜祸水啊!”

沈南瑗现实中是个雷厉风行的时尚女主编。

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觉得凭着自己的能力即使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也一定能活到寿终正寝。

可这世道并不太平,她得事先想好了落脚地。

像是映证她的想法。

大街的另一边忽然就传来了骚乱的声音,先是走的好好的人,慌乱地往回跑,接着便听见砰砰的几声。

沈南瑗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放炮了,可街边的小贩慌里慌张地收拾东西,一看就不是放鞭炮那么简单。

“杀人了,杀人了——”

她慌张地跟着人群退到了街角,才退了两步,便现街的另一边列队跑过来了一小队穿着军装的士兵,个个的手里都端着长木仓。

还有一人最是威风,军装的样式也和其他的小兵不一样,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捏着短木仓,朝着她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木仓。

子弹仿佛擦在她的耳边过去,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沈南瑗打电影上看过更为震惊的场景,可电影毕竟是电影,有画面感,却不能身临其境。

而现在,她整个人都懵掉了,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一把短刀突兀地抵在了她的喉间,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只有两个字——我去。

用倒霉这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遭遇。

沈南瑗大脑当机了片刻,当即选择自救。

她斜到了背后人的性别,合着他狂乱的心跳,颤抖着声音劝说:“大哥,有话好说。”

“别废话!”背后之人厉声道。

“都这种要命的时刻了,我肯定不说废话,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沈南瑗生怕他不相信,眼看骑着马的男人越逼越近了,硬逼着自己示弱出了哭腔。

她的声音本就纤细柔美,听的背后之人不由就心软了半分。

可他这时哪还有时间可怜别人呢!

抵在喉间的短刀,比之方才,似乎轻力了不少。

停顿了片刻,沈南瑗接着说:“大哥,你肯定比我更了解追你的是什么人!我跟他又不相识,他要是个残暴的性格,又怎么会管我死活的!”

他眼睛里的凶光直射,压低了声音,“放心,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他杜聿霖就算残暴,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只要我一出城门,我便放你自行离去。现在,你只哭便好,哭得越惨越好。”

谁?

杜聿霖!

沈南瑗一颤,在这紧迫的时刻,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居然是原书里对他的一段描写——

“杜聿霖同那交际花说笑,不经意似的攀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她顿时笑了起来,那笑灿烂极了,心想着众人都说惹不得的杜二少也不过如此。可她的笑片刻就凝固在了嘴边,这是她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杜聿霖一手砍向了女人的脖子,接过了副官递来的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嫌弃地扔了出去。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投怀送抱、自以为是的女人,并不是所有的漂亮女人都适合做细作。”

沈南瑗能说自己是吓哭的嘛!

眼前,英俊帅气的军官跨下了马,蹬着黑亮的皮靴,一步一步地踱到了她的正前方。

沈南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是为了他军装包裹下的结实大长腿,而是为了自己即将不保的小命。

作为一个有可能活不了一章的女主,她突然深感悲伤。

杜聿霖停下了步子,微微抬眉,顷刻间便有了决策,他淡淡地开口,不容人反驳地说:“开木仓,这女人是他的……”同党!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沈南瑗便急急地打断了他,哭的梨花带雨:“少帅,你总算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少帅救命啊!”

“原来你是杜聿霖的手下,怪不得方才想劝我投降!”背后之人气急败坏地说着,抵在她喉间的匕,顿时划破了她如雪的肌肤,渗出了鲜红的血粒。

这就好玩了。

原想栽赃的杜聿霖,反倒被栽赃了。

那些听见他吩咐纷纷端起木仓的士兵,面面相觑。

他杜聿霖虽以残暴闻名,但对待自己人却从不苛刻。

若今日传出他抛弃自己人的名声,恐怕会寒了很多人的心。

杜聿霖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她的眉目如画,唇红似妆,一张妩媚的小脸煞白煞白,想来是因为紧张。

他起初断定了此女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想着故意说她二人是同党,只等那细作慌乱,可如今,他并不会这么认为了。

杜聿霖扬了下嘴角,慢慢地把手木仓扔到了地上。

他褪下了黑色的手套,妥协似地举起了双手,“我放你离开,你放了她。”

“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骗我?”

“我堂堂杜家二少,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一前一后两个男人,隔着她讨价还价。

沈南瑗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却在这时,她瞧见杜聿霖的眼睛悄悄地往左边移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对错与否,赌|博似的头往左偏。

千钧一的时刻,杜聿霖随手甩出的一柄飞刀像方才那颗子弹一样,擦着她的脸颊飞过。

速度之快,连眨眼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出。

沈南瑗的眼泪都被吓回去了。

作为一个大难不死的女主,她在想大难之后很可能也难有后福。

受外来洋人们的影响,泷城也刮起了一股西洋风,但凡有点钱的人家里都有一两件西洋玩意儿,督军府也不例外。

杜夫人早前留过洋,最喜欢的就是这些个精致东西,手腕上的瑞士表品牌正是由《不爱江山爱美人》成名的童月娟代言。不过杜夫人手上和市面上的不同,是镶了无数颗小碎钻的,完全纯手工定制,价值自然也不可比。

现在那手重重拍在书桌上,气愤不平,“让那小贱人跟我一块操持聿航的事情,就凭她那个卖鱼的爹,也配跟我提一块儿么!”

“夫人您先别上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六姨太刚过门没多久,督军宠……”她斜到了夫人狠厉眼光当即收住口,又转了话题:“督军要您和六姨太操办大少婚事,那这桩婚事当真是板凳钉钉没的回转了?”

“回?”说起来杜夫人越没好气,正主儿都抓着人家小手不撒开了,还转个什么,她只要一回想起督军当时的满意劲儿就一阵头疼。

她急急出声道:“画琅,你把你捡的那信给我。”

画琅连忙把在花园里捡到的信递了过去,“这是那位大小姐掉出来的,可上头的名字却是那位三小姐的。”

杜夫人本就信命理这回事儿,拿了仔细研看,越看越不对劲。

她打开了抽屉,拿出沈黎棠送来的八字一比对,完全风马牛不相及。“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应该没这个胆子蒙骗吧?”画琅说的是个疑问句。

正是这时候,杜聿霖在外面叩了叩门。

“妈,在歇着么?”

画琅听出声音主人,立刻转了话头,轻快地说:“夫人,今天二少回来得早,可要及早准备晚饭?”

“嗯,去吧。”杜夫人把那红纸飞快收起,一边应了杜聿霖,招呼人进屋来,“你上回拿来的西冷红茶怪好喝的,我送了马太太那儿两盒,剩得不多,回头再给我捎点来,用得上。”

杜聿霖却没有闲话的心思,开门见山直问:“大哥和沈家那姑娘的婚事定了?”

杜夫人怔愣,“定了,怎么了?”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又说:“这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父亲那里早有盘算,如今见上一面,不过是商定具体的事宜。”

杜聿霖明显脸色不大好,“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可以,就那沈家姑娘不行。”他站起身直视杜夫人,眼神里那一瞬的阴郁无所遁形。

杜夫人打心底里骇了一跳,他这副样子让她想到十几年前他养的那只小猫死那会儿。那小猫很通人性,也爱黏他。督军怕他玩物丧志,趁他不在就把那猫给毙了,回头聿霖放学回家一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就在后院埋小猫尸体。

应该说,自那之后杜聿霖再没提过要求,性子倒是越来越刚硬,跟他爸几乎是一样。

杜夫人叹气:“你爸决定的事,你觉得有更改的余地吗?”

杜聿霖面无表情,头部微不可见的划出弧度,似乎是向杜夫人致意告辞,一声不吭就抬腿离开。

画琅守在门边:“二少,厨子备下了您爱吃的菜,您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杜聿霖连看她都没看一眼擦身而过,裹挟着一身森冷寒意。

画琅怔怔,回过头就看到了伫立在房间里的杜夫人,呐呐唤了一声:“夫人……”

“随他去。”杜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气声弱了下去,她站在窗子前,正好能看到杜聿霖迈出去的颀长身影。

“我这个当妈的能不为了他好,可、可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啊。”前半句像是对画琅说的,可后半句就转了杜聿霖。

似乎不是她该听的,画琅低垂下脑袋,暗自解读。

“夫人,您上回不是让我去找算命的,这生辰八字改没改套不出话,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位沈副部长的夫人前后去了两三趟,对这事儿格外上心。”

“你的意思是……”

“那位夫人还合了二少和沈家大小姐的八字,所以今儿掉到这儿的八字,指不定是谁的。”画琅附在她耳畔悄声说道,唯有自己知道那一刻声音有多恶毒。

杜夫人的眼眸陡然一沉,确实也没想到有人会把心机用在她身上,看起来还是有备而来,顿时对沈黎棠这大女儿再没了好感。“做父亲的卖女求荣,做女儿的攀龙附凤,一家子什么玩意儿。”

杜夫人阖眸,像是疲倦,“行了,我知道了。”她又想到了杜聿霖出门前那古怪态度,总觉得有些不大妙,“算了,不想这些了。这事既然定下了就早点操办,不管大事小事都仔细着点儿,别落人口舌。”

“嗳。”

——

沈南瑗是一大早被热醒的,原该是秋天了,不知道天气怎么又返热,闷得不行。

她又冲了个澡,穿戴好才施施然下楼。

周六休息。

沈黎棠和苏氏正兴奋说着什么,看见她下楼,热情招手道:“昨儿个睡得好不好?”

沈南瑗摇头,搁在桌上的手腕适时露出一截,正好是昨儿个被杜聿航掐红的印迹。默不作声的小可怜包模样。

果然,沈黎棠一看这个就瞪了沈芸曦一眼,后者眼睛红红的,似乎已经哭过一顿。

“老爷,您看这款如何,样子简单大方,又不落了俗套。”苏氏连忙温柔挽住了沈黎棠,两人选的恰是沈南瑗婚礼需要用的请帖。

沈南瑗拿汤勺舀着热粥,明白这事是真的定下了,而且日期就在两个月后的八号,黄道吉日。

正走着神,手腕似乎被人拿捏住了,不过动作轻柔。

沈南瑗顺势看了过去,就看到李氏有些担忧的神情,“是那杜家大少抓的?怎的——”这么野蛮?

“他不是故意,不过还留存着小孩心性,没注意手劲儿。”沈南瑗替杜聿航辩解,此举得到了沈黎棠抽空投来的一记欣慰目光。

“都说沈家大少智商留在了七八岁,看样子是真的咯?那不就是个傻——”沈芸芝则要口无遮拦的多,沈芸曦要拦都没拦住。

沈黎棠当即一拍桌子,“吃饭还堵不上你嘴!要不想吃就干脆别吃了,跟你姐一块去学院帮忙。”

“我还没吃……”饱。

沈芸芝一缩头却是不敢说了,她知道说自己又说错话了,瞥见姆妈不高兴的脸,只得蔫巴巴放下饭碗跟着大姐出门。

沈黎棠似乎还不解气,其实也是碍着沈南瑗在,偏偏沈南瑗从坐下就没有多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昨天在车里的那番话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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