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临别之语,相似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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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春在天快黑时被人塞进了一辆马车。
他的手脚仍然被绑着,口中也照样塞着布团,车内还有另一个太监守着他。
是敬事房的宫殿监副侍总管之一,张德,给司银玄送欢喜佛像和春宫图的就是他。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驶向未知的远方。
谭春知道这是要送他出宫,于是从上马车那一刻起就在拼命地挣扎。
他双脚乱蹬,在车内扭动匍匐,想朝着车门处使劲儿爬去。
张德就一直看着他,等他快蠕动到车壁处时,再扯住他腿上的绳子把他拖了回来。
谭春朝他怒目而视,张德则和善地对他笑了笑。
“谭公公。”张德开口唤了一声,接着又一拍脑袋,“哦,差点儿忘了,你已经不是公公了,你现在是庶民谭春。”
谭春眼中怒意更甚,死死盯着他,想拿脚去踹他,又被轻松躲过。
“谭春,安静一点吧。你这乱滚乱爬,弄得灰头土脸的,待会儿见到九殿下怎么好意思?”
张德一说完,就见谭春眼睛一亮,随后便真的安静下来,躺在车板上一动不动。
果真是主仆情深!
张德心里止不住升了感慨,奴才一心牵挂着主子,主子也一门心思为奴才着想,当真是世间罕见。
马车在走了大半个时辰后停下,张德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谭春听见他说:“九殿下您等等,奴才这就把他带出来。”
“不用,你下来。”一道清润的少年嗓音随之传来。
听着这无比熟悉的声音,谭春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张德回了声“是”,下了马车,谭春赶紧扭头看向车门处,就见司银玄拎着一盏小宫灯臂间挂着一个包袱钻进了车内。
烛光透过纱纸显得有些惨白,司银玄就着这微弱的火光看清了谭春的满脸泪痕,当即把宫灯挂在车壁上,把包袱放到车凳上,然后扯掉了他口中堵着的布团。
“他们欺负你了吗?”司银玄眉头紧皱,一边帮他解手上腿上的绳索,一边关切地问询。
“殿下,奴、奴才、奴才……”谭春声音哽咽着,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几乎是泣不成声。
委屈、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在心间酝酿了一天,此刻看着面前的司银玄,他心里蓦地安定了,想告状,想诉苦,但一时间却没出息地哭个不停。
“没事没事,不着急。”司银玄表示理解,安抚着拍拍他的背,耐心等他心情平复。
谭春哭了一阵,心头终于松快了些。
司银玄跟他一样坐在车板上,见他哭声止住,又抬起眼望过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他可能会说的话。
不料,谭春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捏了捏他的衣袖:“殿下,您怎么穿这么单薄啊?夜间冷,您这样容易风寒头疼。”
司银玄心中一暖,冲他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儿了,穿什么衣服心里有数,别操心了。”
谭春“哦”了声:“奴才就是操心惯了,殿下——”
“谭春,记着。”司银玄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郑重,“你以后不是奴才了,你是庶民谭春,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奴才。”
谭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往下掉:“殿下,奴才是被冤枉的,奴才根本没有碰到那个宫女,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他们还堵着奴才的嘴,不让奴才说话……”
之后一刻钟,司银玄静静听着谭春声泪俱下讲述他这一天的经历。他并未插嘴,只是在听到说敬事房打他板子的时候问了句“他们下手重吗”。
谭春往自己屁股上揉了一把,摇了摇头:“不重,可能是奴才衣服穿得厚,这板子打得没什么感觉。”
司银玄松了口气。
“殿下,您要相信奴才,奴才不会骗您!”谭春讲完了,又祈求地看着司银玄。
“嗯,我相信你。”司银玄坚定地说道。
谭春还没来得及高兴,司银玄又话锋一转:“但我觉得这样的结果挺好的,你出宫去吧,去做个庶民,过自己的日子,不用再伺候我了。”
“殿……下……”谭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泪光涟涟,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司银玄早知他会如此,并不意外。
“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什么吗?”司银玄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栗公公死了,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不把你安顿好,我会死不瞑目。”
“这样挺好的,你现在出宫,总比我死了之后你不知道去哪儿好。”
“殿下,奴才还想伺候您。”谭春泪流不止,“就算……就算殿下命不久矣,奴才也想把您这一辈子伺候完。”
“没必要这么想。”司银玄神色淡淡,知道这时候该打击他一下了,“我再怎么也是个皇子,总会有人来伺候我的。别人伺候的,未必比你差。”
谭春一怔,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不是奴才了,是庶民谭春,知道吗?不要总想着伺候人了。”
司银玄语重心长说着,从车凳上拿过包袱塞到谭春怀中。
“我收拾了你的东西,这包袱里有废除你奴籍的官府文书,还有足够你下半生吃喝不愁的银票,和一个在京郊的宅子的房契。”
他又拍了拍谭春的肩膀,神色十分认真:“谭春,不要辜负我的苦心。”
谭春哪怕再傻现在也明白了。
为什么昨日司银玄会跟他说那些话?
为什么好端端的,淑妃要栽赃他?
为什么敬事房打了他几十板子他却一点事都没有?
一切早有预谋,是司银玄的预谋,就是为了把他送出宫!为了给他另一种人生!
“殿下……”谭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离别在即,司银玄心里也有些惆怅,只能最后再交代一两句。
“以后好好生活,别再想着宫里的事了。你要记着你不是奴才了,以后自称‘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有事没事可以去听个曲儿看个戏,不喜欢那个房子的话,也可以卖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安家。但要注意别被人骗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把自己说笑了:“唉,我好像说了一堆废话,你比我大十岁,这些事你都懂的,我不说了。”
“不,殿下,您继续说。”谭春抬手擦了一把脸,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奴才……”
他见司银玄不赞成望过来,明白他是何意,深吸一口气后,改了口:“草民蠢笨,不如殿下聪明,还请殿下多教导一些。”
司银玄自然不会拒绝,把自己能想到的建议都说了。
“好好生活,不要吝惜钱财,但也不要挥霍无度。一定要远离赌坊和酒,这两样东西百害而无一利。”
“之后与人交往,要多留个心眼,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动不动就掏心掏肺,另外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的钱财。”
“你还可以考虑收养个孩子,请夫子教他读书写字,好好把他养育成人,让他为你养老送终……”
说到底,司银玄自己也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儿,一生困于深宫,他能想到也就这些了。
谭春边听边哭,不住地点头,等他说完,才问道:“殿下,您不让草民给您守陵,那草民可以在家中给您请一块牌位吗?”
司银玄本想说何必呢,但看谭春眼都已经哭肿了,改了主意:“可以。”
话已说尽,他最后亲昵地拍了拍谭春胳膊,温声道:“走吧,谭春。”说罢提着宫灯钻出了车厢。
明桃和张德都在车外等候,见他出来,立马上前搀扶。
“有劳张公公了。”司银玄客气地朝张德略一颔首,衣袍掩映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他手中。
张德收起荷包,喜笑颜开:“哎呀!殿下说的哪里话,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司银玄“嗯”了声,转身离开,明桃在侧后方提着灯笼照路。
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喊叫:“殿下!”
他闻声回头,原来是谭春从车上爬了下来,朝着他的方向笔直地跪着。
他看见谭春深深弯下腰,以额触地,声音在夜风中听起来莫名凄哀。
“殿下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