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施粥苦心,民怨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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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九这日,天色尚且一片灰黑,北午门外却早已站满了人。
原本五丈宽的官道上架起了一座九尺高的祭台,祭台四四方方,四个角落各放着一个大铜盆,盆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明亮的火光照耀了这一方天地,让台下的人可以看见席地而坐的十多个和尚。
那些和尚从昨日起就在这里了,个个眉须皆白,慈眉善目,通身都是佛家慈悲之气。
他们身披袈裟,颈挂佛珠,上了祭台后,将木鱼放在身前便盘腿而坐,随后一手敲木鱼,一手做佛礼,闭目诵经一直到了现在。
祭台下方则是临时设立的刑场。
刑场很是简陋,没有监斩台,只用丛棘圈出来了一大块空地,但其中却立着一排两人高的木桩。
而刑场的丛棘外,每五步就有一个士兵。士兵们腰佩长剑,一手按在剑柄上,一手持着火把,面朝着那一堆面黄肌瘦的灾民们站着。
这些都是渭水水患的灾民,他们家破人亡,孤注一掷跋涉千里来到京城,今日就是朝廷给他们的交代。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沉默着,几千双眼睛齐刷刷望着祭台上的高僧,浩荡天地间,只有一声接一声的木鱼声混杂着低低的往生佛语传入众人耳中。
司银玄和花馥栀来到这里时,还差一刻钟便是辰时。
天色已经泛白,司银玄站在刑场内的空地里,透过丛棘看见了那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灾民。
一眼望去,灾民们都是些青壮年的男人,想来是妇孺承受不起长途跋涉的艰辛。
他们没有一个人身上是干净的,衣服是破破烂烂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打着绺披散着,且在这样呼气成白雾的天气里,十个有八个都没穿鞋,任由双脚裸露在空气中,好多人都生了冻疮,肌肤皲裂,干涸的血渍和泥沙粘满了脚趾缝。
司银玄看得难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咚咚咚!”
在官道左侧,突兀的锣声响起,灾民们开始朝着那一处涌去,司银玄踮着脚想看清是怎么回事,却只能看见一堆黑压压的人头。
好在花馥栀看出了他的意图,心念一动,二人顿时出现在祭台上,视线开阔起来,将底下一切场景都看得分别。
司银玄愣了一下,转头颇为感激地朝花馥栀看了一眼,而后举目向着锣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却见那人头攒动的尽头放着几个大缸,每个大缸旁边是几摞大碗。此时正有士兵们挑着木桶走到大缸旁边,随后将桶里白花花的浓稠米粥倒入缸内,热气扑腾而起。
当几个大缸被装满,锣声停下,所有灾民都自觉排好了队,一个个走到缸前,从地上拿起一个碗,随后得到一碗热腾腾的有盐味的米粥。
上千人的聚集在一起,场面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一看便是这些日子训练出来的。
这一场施粥施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在队尾的人喝上粥时,最开头的人早已经喝完了,便把碗放回了大缸旁边,供后来人使用。
“这碗都不洗一下吗?”花馥栀看得有些诧异,“万一谁有个痨病,不就全完了?”
司银玄想回答她,但又顾虑着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那个老和尚,于是蹲下身凑近她耳边低声回答:“这是因为——”
热气喷洒在耳边,花馥栀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司银玄愣了下,无声地笑了笑,随后指了指几步之外正在专心致志敲木鱼诵经的和尚。
花馥栀顺其所指,懂了他的顾虑:“听不见的,现在除了我谁都听不见你的声音。”
“这么厉害啊!”司银玄惊叹出声,见花馥栀木着一张脸看着他,立马接着回答她的问题,“这是因为以前官府施粥,都让灾民自己带碗去。可是却出现了一批并非是灾民的人,抱着占便宜的心思,混在队伍里去要粥,导致许多真正有需要的灾民得不到公粥。”
花馥栀听得眼睛都睁圆了:“还有这种人?这种便宜都占?”
“有的,有些人就是觉得,便宜不占白不占。”司银玄语气有些无奈,“所以后来就规定,用这种循环使用的碗来施粥,且要求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喝完把碗放回来。真正的灾民只想着吃饱活命,是不会在意脏不脏的。而那些想占便宜的,却会在意。这样一来,公粥就能完全施给灾民。”
司银玄转头看向台下的那黑云一样人头,再看那大缸,白粥将要见底。他还想张望,忽然衣袖被人扯住,下一瞬,他已经站在了营帐内,谭春掀开帐帘提着热水走进来跟他打招呼:“殿下。”
司银玄飞快地扫了一眼花馥栀后,神色如常地洗漱、用膳,等再次回到北午门时,祭台上的僧人已经离开了,灾民们也都领完了公粥重新聚集到刑场外。
巳时,祭台后紧闭的城门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拉开,安静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一双双眼睛闪着愤怒的火光紧盯着那一处,司银玄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来了”、“来了”。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十多辆囚车向着刑场驶来,司银玄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方那辆车里的沈抚忧。
说起来,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沈家其他人了,而沈家人也从不进宫看望他。
上次相见,还是他身体尚好的时候,在小年宴上见到的。那时他的外祖父、外祖父和眼前这个舅舅都在,当着皇上的面,这些人表现得很关心他,对着他嘘寒问暖的,让他还感动了一阵。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沈国舅,如今成了阶下囚,身穿破烂囚衣,手脚都缚有铁链镣铐,蹲坐在摇摇晃晃的囚车里,身子都无法展开,神情却意外的坦然从容,与其他或痛哭、或惊恐、或死寂、或麻木的官吏截然不同。
囚车驶向刑场,底下灾民们已经叫骂起来了。
“狗官!去死!去死!你们都该下地狱!”
“沈老贼!沈狗官!你不得好死!”
群情激愤,灾民们踊跃着往刑场内挤,每个人眼中都带着仇恨,看起来似乎想把这些罪臣撕碎。
丛棘外五步一置的士兵这时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横于身前,剑未出鞘,只做警示之用。
“退!”士兵们齐声怒喝,声音竟将这数千人闹哄哄的怒骂压过去了。
老百姓对官兵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一声呵斥,让他们产生了怯意,场面又暂时稳了下来。
囚车被打开,驾车的官兵粗暴地把囚笼里的罪臣扯出来,而后拿起麻绳将其绑在了那一排木桩上。
好几个官员已经腿软得走不得路,是被硬拽着的。
而司银玄一直在观察着沈抚忧,却发现他十分配合,自己主动钻出囚车,又自己走向最中间那个木桩,云淡风轻的,宛若在自家庭院散步一样。
哪怕被五花大绑绑在了木桩上,他也是昂着头的,看向那群灾民的眼神中透露着轻蔑,宛若在看蝼蚁。
等所有囚犯被绑好后,士兵们小跑着离开了刑场。丛棘外站的官兵知道时机已到,放下了横于身前的长剑,将剑重新佩于腰间,随后便负手而立。
“狗官!”人群中传来一声嘶喊,随后一块硬邦邦的泥土被抛了进来,直直地砸向了沈抚忧的脸,砸得他偏过了头去。
其余人胆战心惊等了一会儿,见最先出头那一人没有收到任何处罚,纷纷紧随其后,弯腰捡起能摸到的东西,不管是石块还是土块,都对准了场中的木桩上砸去。
“狗官!”
“去死吧!”
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恨在这一刻被释放出来,那些灾民们一个个双目猩红着往前挤,抡起胳膊用最大的力气往那些罪臣头上砸东西。
而丛棘外的官兵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他们现在的作用,只要维持着不让灾民把刑场冲垮了就行。
场内的犯人不到片刻就头破血流,而遭受攻击最多的就是沈抚忧。
他脸上已是血迹斑斑,一只眼睛被石头砸中高高肿起,嘴角也被砸破,血水混着涎水从唇边流下,瑟缩着身子想要躲避,再没有了方才的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