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对不起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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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亦舒没有立刻答应。
想了许久,方才说了声好。
卫斯越敏锐的察觉出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羁绊,目光便沉了沉,终究没有说出口。
新春将至,卫斯越和卫斯渺整日里拉着她在院子里温书,美其名曰给她解闷。
可是她哪里再听得进去,没几下便牵着小灰和小黑去了外头散步去了。
如意几人也是离了卫斯渺才放得开,来来回回的折腾着两只狼崽子。
她坐在花厅里看着,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卫朝安那里。
是日天晴,卫朝安又派了人快马回来传信。
卫亦舒才不得不上了山。
她心中再多的准备,可是见到枯黄瘦弱的卫朝安时,心还是猛然跳了跳。
“你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卫朝安捂嘴咳了咳,背依旧挺直,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要死了,自然是如此。”
她一时没有说话。
卫朝安仿佛早有预料,“我最多熬过春闱。”
卫亦舒嗯了一声。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她本该和卫朝安亲近些的。
可他又如同看不见底的古井,古井的尽头是发黑的汹涌的巨浪。
“卫亦舒,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她惊诧抬头,声音却不觉的颤了颤,“什么?”
卫朝安向她笑了笑,和蔼慈祥,声音却是嘶哑干涩的,“袁从简,他是你最后的机会。”
卫亦舒依旧没有说话,沉默的拒绝叫卫朝安没有再继续。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替我为她上一炷香。”
山中寂静,只有风声阵阵。
他的声音也恍惚缥缈起来。
“是我对不起她。”
“我嫌京安浮华,宛南吵闹,只身离开,行了一日,日落时分正碰上她射猎归家,那时,她拉着缰绳,问我是哪里人氏。”
“我说,我是宛南人,姓卫名朝安,字嘉林。”
“她说她是思南桐花人,行二。”
卫亦舒只听过他曾寥寥几句讲尽了人生起伏,也曾听侯府的老人说起过他们夫妇二人很是恩爱。
卫朝安一向是温和淡然的,漠然中带着冷情。
即便是面对着卫斯渺和卫斯越兄弟二人,都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与不在意。
唯有此刻,他的眉眼带了些痛色与凄凉。
“我在思南逗留,她便约我一同去射猎,牵着马行走在金灿灿的银杏林里。”
“我终究对不起她。”
卫亦舒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了,方才道“我会的。”
卫朝安转过头看着她,眸色复杂到她难以辨认。
看了许久,他突然弯着腰用力的咳嗽着,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肝肺都咳出来。
“多谢你。”
她太年轻,也太顺遂,缩在了壳子里,如同漂浮在碧海晴空中的小船,不懂得卫朝安今日的‘临终前言’早已提示了她的未来,不懂得平静无波后面的巨浪有多么的骇人。
卫朝安不再留她,第一次目送她下山。
她心中不安,回过头看他,只看得见他空荡的僧袍下病弱已极的身躯,还有他古井般幽深的眸光。
看了许久,她还是转过头慢慢往山下走去。
她没有回去,直接去买了纸钱香火等物去了这个早逝的女人的墓园。
卫家有自己的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卫朝安亲自将她安排在这个独立的山上,甚至做了一个墓园。
山清水秀,并不吓人,反倒是不知什么缘故,墓园中还有枯萎了的没有被打理干净的花草藤蔓。
守墓人是个老人,见她面容秾丽,身着华服,估摸着年纪,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卫女郎,您来了。”
卫亦舒提着一篮子东西,向他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守墓人极恭谨的将她引到于兰春的墓碑前。
“郎主许久不曾过来,这里的枯草也就多了些。”
她放眼看去,才发现不止是墓园的进口有许多枯枝,就连墓碑上都缠着几根干枯的藤蔓。
守墓人拿了工具将那些枝叶都拨扫到了一边,又将墓碑前扫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来。
她看着上面的名字,“我母亲……原来是叫这个名字。”
守墓人先她一步跪在了墓前,磕了三个头,方才道“这名字还是郎主亲手刻的。”
于兰春。
欲拦春。
所以这里就肆意的长了这样多的花草。
她忽然就很想问一问卫朝安,什么是对不起。
“我们先前来拜祭的时候,总是远远看着,没想到,这里头是这样热闹。”
守墓人道“我也以为再没有进来的时候,郎主最后一次来拜祭的时候,就吩咐我,除了您来,谁也不让进来,就连我也只能在门口清理清理枝叶。”
卫亦舒知道他是个老青衣,怕她怪罪他没有把墓园打理干净,可是心中还是生了疑心。
“只有我吗?”
守墓人点头,“只有您。”
“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来看母亲?”
守墓人摇摇头,“郎主未曾提起。”
卫亦舒问不出什么,便不再多问。
将东西放好,然后跪在了墓碑前。
守墓人亦是跪在她的侧边,给她打下手。
“这里的花,也是父亲叫人种下的吗?”
“并不是叫人特意种下的,娘子病故的那一年,郎主每日都要来这里,每次都会带来一些花种,随处撒了,有时会带一捆花来,等上了香,就插在空地上,没想到天长日久,也活了不少。”
“女郎,我去外面伺候,您有什么吩咐就喊我。”
她嗯了一声。
直到身边再无声音,她才慢慢将纸钱一张一张的投入火里,火苗跳跃的光影投在她的脸上,添上了许多暖意。
五岁以前,‘卫亦舒’是怎样的呢?
而卫朝安的一生,又是怎样的呢。
年少时志得意满,中年时自我放逐,病重时透彻痛恨,他的对不起,是对不起他辜负了于兰春的情意,还是对不起他将她的两个孩儿抛弃。
他在这里的时候,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缅怀她,又是怎样一枝一枝的把这些花插在这里。
“你年纪已经大了,不如回去与子孙团聚,这里,我会叫人过来看的。”
守墓人立时就跪在她面前,浑浊的双目已经含了泪,“多谢女郎,多谢女郎。”
卫亦舒侧开身子,“我早该叫你回去的,回去之后,我叫医师为你看看,药材都由家里出。”
守墓人连连叩首,“老奴明白的,谢女郎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