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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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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公孙芳和正在用膳,半年的行军生活,他身上慵懒的气息尽数消散了,比起相貌的昳丽,他的气质无疑是上上乘的。

见她来,公孙芳和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叫人给她送了膳食。

裴静朝一进来,公孙芳和便笑着邀他入座。

“殿下,所言属实。”

公孙芳和看向卫亦舒,眉宇间便多了几分欣喜,甚至是称得上温和。

公孙卞真在外被称作云朝第一美男,公孙芳和自然是不差的,谈笑间的雍容华贵足以让他的气质更上一层楼。

卫亦舒却是心中不安。

“弟妇,请用膳吧。”

卫亦舒低头看着食案上的酒,料定了他今日要她死,便倒了一盏酒。

谁知被公孙芳和叫停了,“还不快将酒水撤了。”

裴静朝将她一言一行看在眼里,看见她蹙眉警惕,心中便了然,侧头对公孙芳和道“想必此事不曾说起过。”

公孙芳和了然,随口道“式安领兵前去成州,弟妇不必再想着去外面了。”

卫亦舒看向裴静朝,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谁知裴静朝自顾同公孙芳和说起了要事。

被冷落在一旁,卫亦舒便要起身离开,裴静朝却立刻看了过来,“弟妇的小院少有日光,不宜久居,我那院子正好,就请弟妇搬去我那边住吧。”

这话一说,卫亦舒便变了脸色,“我不去。”

裴静朝此刻也想起了自己的话不妥当,“我时常要听命于殿下,已经派人将我的东西搬出来了,弟妇放心。”

形势一变再变,即便是卫亦舒心细多思,此刻也如同进了迷雾中不得章法。

等到如意等人回来,就被裴静朝的人一同打包丢进了院子里,然后又叫了六个青衣奴婢把卫亦舒‘请’了过去。

卫亦舒看着被围得像铁桶似的院子,面色更冷了些,冷眼看着她们将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检查过了,如意便走上前将东西砸在地上,“你们欺人太甚!”

那些都是沈素洁寻来哄她开心的金玉之物,如意砸得解气得很。

卫亦舒只等她砸完了,看着几个人跪在地上才开口“收拾干净。”

如意也适时的扶她进了内室。

只等坐下了,卫亦舒才不复方才的漠然。

“团圆怎么样?”

“有梁成碧在,用不着我们在这担心。”

卫亦舒看向窗外,轻声道“我想睡会儿,你去她那里看看她吧。”

如意看着她眼下的青黑,蹲在她面前,发愁道“女郎,我叫梁成碧过来替你看看吧,白天昏睡不醒,夜里辗转难眠,天长日久,怎么受得了。”

卫亦舒抚在她的脸上,轻笑道“你也太担心了,我真的不好,她比我先知道。”

“去吧,替我去看看她。”

如意看着她如此坚持,只能说好。

等她走了,卫亦舒才伸手捂住心口,用力的呼吸着,试图将痛楚压下去。

可是这太难捱了些。

她佝偻着,一只手忍不住扯住了床幔,银勾上的床幔纱帐散落下来,披在她身上,如同一层层化为实质的痛楚。

“斯越,我们去西北……”

去了西北就好了。

“斯越,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恨我,是不是?”

可她偏偏又知道他从来良善温和,他不会恨她的。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痛苦。

痛苦到了极致,她反而能平静下来。

等到痛楚熬过了,她才慢慢爬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

“斯越,我去不了西北了。”

兵败如山倒,如今已是大局已定。

她已经更改了卫亦舒的命运,让她背负了骂名,怎么还能再牵连斯渺和斯越。

人不能这样自私的。

即便公孙芳和想要在陶中修养,公孙卞真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卫亦舒被软禁在这里,除了每日过来请安的许至越,再无人过来。

“娘子再等些时日,下臣必定会护送娘子离开。”

卫亦舒本在拨弄着琵琶的动作一顿,许至越便悄悄往前走了一步,从袖中拿了一封信给她。

“娘子,切切养好身子。”

卫亦舒垂下眼帘,将信接了,许至越这才行礼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开。

许至越才出了廊下,就看见迎面来的裴静朝,等下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

裴静朝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道“先生何必置气,若是真有暂缓的时日,主上自然会安排妥当。”

许至越把他的手拨下来,漠然道“我怎么敢和将军置气?”

裴静朝只是笑,他腰间的长剑尚未卸下来,连身上的银甲都还带着血污,许至越便蹙眉道“娘子在内,将军何故前往?”

“我有些东西落在了书房,需要亲自去拿了。”

许至越当下便道“那我与将军同去。”

裴静朝便与他一道同行。

此刻艳阳正好,光影斑驳下的长廊便愈发的静谧,两人并排行着,一文一武,看似同行,却各有心思。

“以先生之忠义,如何不知主上的良苦用心?”

许至越不动声色道“下臣愚笨。”

裴静朝指腹摩挲着剑柄,缓声道“比起血脉,若能物尽其用,为主上谋夺几分生机,岂不是更好。”

许至越蘧然冷了面色,“将军为臣,愿为主上肝脑涂地,毫不惜死,我亦如此。”

公孙芳和的宾客幕僚在这十年筹谋下,累积不知多少。

遑论陇西裴氏牵头,不然也不可能与公孙卞真鏖战至今。

可许至越从来只是沈素洁的幕僚。

他固然才不出众,武不堪敌,却有一腔忠心。

裴静朝默然不语,许至越继续道“某追随大郎,生死由命,从无怨尤,便是我的妻儿,也是舍弃得的,唯有大郎的血脉,绝不能断!”

他向来是个文弱书生,平素不会主动与人结怨,对着裴静朝说这样一番话,已经算是极出格的了。

裴静朝便道“先生的话 ,殿下都明白。”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卫亦舒的院子门口。

裴静朝面色复杂地看着他,终究是转身离开了。

许至越这才松了口气。

正想着,如意便主动过来请他。

“先生,我家女郎写了书信,想要你代为转交。”

许至越面色一喜,又很快收敛了,四下看了看,方才抬脚往内。

直到了书房门口,许至越才停下脚步。

“娘子,下臣来领命。”

卫亦舒打开门,见他依旧躬身请安,微微侧了身子,说了声起。

许至越这才进了书房。

“他近日好吗?”

许至越恨不得此刻多长十张嘴。

“大郎受命与安家父子等人一同前往成州刺探军情,归期不定。”

看到她平静如水的神情,许至越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卫亦舒将方才的信拿给他。

“听说他受伤了,还不能回来吗?”

许至越诧异的看向她,见她果真是问了,连忙道“大郎伤得很有些重,三娘一直在旁倒还好,只是这几日她另有任务,娘子……娘子不如写封信问问大郎何时回来?”

卫亦舒没有说好不好。

只是提起了信里的事。

“天下已然大乱,我即便与你一同离开了陶中,也是行走艰难,你叫他不必为我担心……切切珍重自身,我等着他回来。”

这样的话,在许至越眼里无疑是转圜柔和之态。

登时就欢喜道“我一定将娘子的话转达给大郎。”

卫亦舒起身从书案上拿了信递给他。

“信我已经写好了,你一同送过去吧。”

许至越这下是实实在在的感激裴静朝了。

被冷待太久了,见惯了她的漠然孤傲,乍见她的柔和之态,双喜临门,如何不让他替大郎开心。

“下臣一定命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出去。”

倘若不回来这一遭,她又变了心意,这封信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许至越这样一想,当下是半刻不停留,拿了信就走。

如意看着他恨不得飞出去的样子,疑惑的进了书房,却只见她依旧在书案前写着往生咒。

“女郎,团圆好了,说想回来。”

“他们送了琵琶来,她最善这个,你拿给她在院子里玩儿吧。”

如意心中不安,却又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去了。

卫亦舒过来时,团圆正在院中弹着琵琶,唱着宛南的小曲扶林水,她一时站在那里,直到听到那句‘扶林水兮碧波起,鸠鸠兮孤影’才恍然回神。

“听起来生疏了不少。”

团圆看见她来了,忙把眼泪匆匆擦了,换上笑颜道“病了几天,手有些没劲。”

卫亦舒点点头,坐在她身旁,接了琵琶拨弄着。

“那你听听我的。”

她手下拨弄着,并不快,有时还要想一想,团圆却是很认真地点头“女郎才学了不到半个月,已经很好了。”

待一节了了,卫亦舒便遗憾的将琵琶还给她,叹息道“也就你们会哄我了。”

如意坐在她身边,不愿,“我方才见到有投壶的玩意儿,就是有些旧了,不如我叫她们拿出来解解闷?”

卫亦舒沉思片刻,便道“也好。”

如意松了口气,转身就去叫人把东西拿了出来。

梁成碧送药过来时,她们三人正玩得认真,便站在门口看着。

身旁跟着的婢女不知内情,催促道“梁女医,我要回去复命,请快些。”

团圆下意识往院子的门口看去,夕阳之下,一席蓝色衣裙的女子含笑而立,温婉的面容上擦着一道光,恰恰落在她的唇上。

她一时敛了笑,站直了身子移开视线。

婢女又催促了一声,梁成碧这才进去,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娘子近日睡得如何?”

卫亦舒将最后一根矢投出去,擦了擦手道“尚可。”

梁成碧点点头,“那就好。”

卫亦舒将药仰头喝了,只觉得嘴巴苦得发麻。

“娘子体弱,心事过重,加上奔波劳顿和水土不服,月事来迟了也是正常的,我用的这些药也会让娘子晚上两个月,等身子缓过了,往后不至于腹痛难忍,寒凉难眠。”

卫亦舒随口嗯了一声,“你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玩一玩。”

梁成碧看向团圆,见她依旧低着头,便柔声拒绝了,“我还要去军中,不便留下来。”

如意不喜她,巴不得她马上就消失在眼前。

自然看跟着她的婢女也不顺眼,见她一双眼恨不得钉在自家女郎的身上,当下就呵斥道“果真是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奴婢,一点规矩都不懂。”

那婢女被她刺了这么一句,本想说些什么,又硬是吞了回去,铁青着脸移开了视线。

如意又看向梁成碧“既然梁女医还有事,我就不送了。”

梁成碧依旧温和,看着团圆道“天气渐凉,陶中不比宛南,早晚阴冷,记得添衣。”

团圆蘧然红了眼眶,只是低着头,无人看得到,“多谢女医嘱咐。”

梁成碧点点头,拿了东西走了。

“如意,你不是说给我做了新衣裙吗?”

如意这才将方才的情绪撇干净,忙道“我这就去拿来。”

卫亦舒第四日就收到了沈素洁的回信。

许志越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撩着衣袍连请安都忘了,急急忙忙将信呈到她面前。

卫亦舒接了信,喊了人给他拿巾子擦脸。

“娘子,大郎说了什么?”

言辞之急切,表情之殷切,叫她一时有一种诡异的遗憾,遗憾他只做了沈素洁的幕僚。

许志越见她慢吞吞的拆信看信,恨不得以身代劳,将信念给她听。

却也只是这么想想罢了。

书信内容笔迹有些潦草,却是写了整整四张纸,回应了她所问的战情与当下的安排,又为自己考虑不周而道歉,最后两张纸,俱是嘱咐她饮食起居的话。

许志越小心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面色越来越淡漠,越来越平静,心中的些许侥幸也被扯得稀碎。

“他说一切都好,让我们不必挂心。”

许志越没有追问,而是顺势说了声是。

卫亦舒看着他, 忽然道“当日他想要我去春州,是瞒着燕王的,是不是?”

许志越不知答还是不答。

哪怕这个答案彼此心知肚明,也绝不是这个幕僚掺和主子家事的理由。

“许先生,你们要利用我去做什么,我都知道,劳烦许先生,帮我把团圆和梁成碧送走吧。”

“沈素洁已经答应了,答应放她们离开。”

许志越看了眼信,说了声是。

卫亦舒垂下眼眸,手中的信打着旋飘在地上。

“你去吧。”

许志越躬身说了是,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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