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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给我金山银山都不如自己的草山,玩心眼,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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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更加沉默不语了,此时的夕阳要落山了,更大,也把张老七的脑袋照的更大。刺得他的眼睛眯缝着,睁不开。“怎么不按个窗户帘子呢?”

“科长,窗户帘子安上了,就看不到上下班的人群啦。”

张老七嗯了一声,他想抽支烟,那个小门卫又插嘴了,“科长,厂子里严禁烟火,不许抽烟。”

“都他妈谁定的规矩啊,以后这个地盘我说的算。”说完,他自己点着根烟,大口地吞吐起来。下面这些兄弟谁也没抽,各自想着心事,张老七又在那里天南地北海聊起来,期间穿插谁谁又被逮起来了,谁谁又被判了,大家在战战兢兢中散了会,有的赶紧返回到工作岗位上,有的则赶紧跑到厂子外面,抽口烟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张老七则得意地望着这群乌合之众,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满意地回到了办公室。

第二天,矮个子小门卫就悄悄地来到张老七的办公室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下门,一扭身就闪进去,然后悄悄地把门给掩上了。“科长,我给你拿条烟抽,顺便给您坦白个事。”张老七一看是昨天不断插话的那个门卫,就让他坐在椅子上,他则跷起了二郎腿。“科长,前几天有个大货司机请我喝顿酒,让我帮忙给放行。科长,酒我喝了,忙没帮。”

“是没来得及帮吧,你这做的就不地道了,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张老七满脸笑容地说道,“以后就看你表现了。”

“科长,全是您罩着,别的不说了,我就是你的人。”

没过几天,有个门卫不干了,说是回老家照顾老娘,鬼才信。张老七露出开心地一笑,他什么也没跟别人说,厂子里陆续传出来,说张老七这个保卫科长一心为公,整顿各种生活作风。

我问过三姥爷,“这个张老七还真有两下子,管人还有一套。”

三姥爷说,“何止是有一套,简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是赵大炮看人准。”

我说,“厂子里有这样看门的,岂不是把门把门看得死死的,让那些见不得光的,都给他关到仓库里,这不是挺好吗?”

三姥爷说,“大炮说,有的人,天生就是狗眼看人低,狗改不了吃屎。”

我说,“这怎么和狗干上了,你老当初不是喝茶喝得挺得劲吗?”

三姥爷说,“张老七喝茶是有一套,我来不了,他是文化人。”

有一次车间赶一个大钢构件的活,赵主任带领弟兄们在车间里赶工期,加班回家有点晚。三姥爷说,“大炮,喝点不?”

大炮说,“整点,解解乏。”他俩去了展览馆后身的一个小酒馆,那里的啤酒拔凉、上劲还解乏,最关键的是店老板烀猪耳朵是一绝,刚出锅,糯糯的,味道老正了。不一会,就喝得五迷三道,赵主任去厕所,忽然听到里面有个房间里有人说了句话,明显喝多了,“新上来的张老七到底是不是你的人,刚上任就敲了我一笔,我小舅子又被逼得不干了,你能办点事不?”

赵主任一听说的是厂里的保卫科长张老七,他强憋着尿,又故意往前进挪了一步。踱到那个包房门口,伏在山墙上,装醉。只听到里面有酒瓶子打碎的声音,然后就是吵吵吵,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他忽然听到有个声音挺熟悉,但一时又有点想不起来了。

赵主任那是多聪明啊,关键时刻头脑清醒,这事不能再听了,如果知道的太多恐怕有难。于是,他赶紧提拎裤子往卫生间跑,跑路的声音惊动了那旮房间,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从包房里开门出来,四处张望。只听里面人说,“不让你找这个小馆,偏不听,这里人多嘴杂。”

赵主任酒醒了一半,赶紧一溜烟,钻进男卫生间,哗哗地放起水来。

回到桌前,赵主任将听到的话一股脑地讲给他,酒是没法喝了,赶紧走人。那天晚上是赵大炮结的账,三姥爷给我讲起那晚上的酒,喝得最不痛快。回家之后思前想后,把和张老七喝茶到练书法,一直到他去厂办,托他想进保卫科,还有张老七当上保卫科长,义愤填膺勇抓带货司机,所有这些事像过电影一样,他就是想不明白,这老小子药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那件事情过后没多久,有个神秘人托关系找到三姥爷,“三哥,听说你跟张老七很熟,能不能……”还没等他把话讲完,三姥爷就打断了,“不熟,也不认识,你找错人了。”赵主任说的没错,坐山观虎斗,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局,入局容易出局难。那个神秘人尴尬地走了,三姥爷黑着脸,紧绷着,谁也不给面,况且他真的不熟。三姥爷对文化再也没兴趣了,妥妥地,他就喜欢大老粗,就是无法实现大脑回路和曲曲弯弯。

我问三姥爷,“你还想当保卫科长不?”

“我才不想呢,给我金山银山都不如自己的草山,玩心眼,玩不起,也看不透。”

“当官可是门艺术啊。”

“要我说啊,别把它想那么复杂,就是干啥都问心无愧。”

我问三姥爷,“那后来怎么样了?”

三姥爷接着给我讲这个故事。过了一段时间后,胖厂长讲张老七找到办公室,他问“老七,科长当的找到感觉没?”

张老七说,“大领导,你就放心吧,连个飞出去的鸟,我都要看看它的翅膀下面藏着钢沫子没有。”

胖厂长说,“好样的,你记住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那目光中充满了要说的话,却谁也没有再多说。张老七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青山依旧在》的书法,当年他为了练好这几个字,那真是煞费苦心。云游到山东,浙江,遍访高人,就是为了这几个字。他记得在一个山庙里,一位大师双手合十,请他盘腿坐在蒲团上说,“施主,你的心意是诚的,就看造化了。”张老七问,“大师,我有无出头之日?”大师说,“施主啊,不瞒你说,我说多了就会遭天谴,但有句话我告诉你也无妨,叫否极泰来。”其实,我觉得大师还想说的下一句话,就是盛极则衰,但他没有说,这也是在看张老七的悟性。

看来这两个人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我有种预感,那个神秘人一定是成功地搭上了张老七。

当我写到这集的时候,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犹豫。张老七在天上的眼睛会不会时刻看着我,这个小子把我写的有点坏,甚至有点阴谋论。当三姥爷给我讲这个事的时候,我也觉得太蹊跷,聪明人我见过,但像张老七这么聪明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三姥爷说,难怪人家能够挣大钱,并且把我们这些沙拉弥们,忽悠的不知道东南西北,还乐不思蜀。

他永远是把聪明和能挣钱划成等号,后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张老七是怎么走到这座城市里来的,三姥爷跟我说,“张老七可不是一般人。”我的心里就对这个不是一般人的二班人,产生了很多的疑问,并且逼得我自己,非得要把电影带往前倒带。可惜我没有时光穿梭机,如果能够像机器猫的,那我就会回到他年轻的年代看个究竟。

我的时空没有和年轻时的张老七有过重合。

张老七来到这个城市,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勉强委屈在一个小破厂子的小黑屋里。那是第一个国营单位给分的宿舍,与其说是宿舍倒不如说是小黑棚子,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锅炉房改造得地棚子。屋子里白天不打灯,就黑乎乎一片。夏天最难受的下雨,外面下大雨,小屋里下小雨。张老七经常半夜爬起来,把各种盆子支出来接雨。有时候,还要冒雨跑到屋顶上,用塑料布盖住漏雨的地方,再在四周压上小砖头,以防被风刮下来,掀翻雨布。

这样的日子,张老七依然没有忘记在破桌子上写他的字。所以他的字中,总是带来生活之中的某种心酸,不经意之间会在那一撇一捺流淌出来。

为了活着他什么事都干过,有一次旁边有个饭店缺个水案,他哪里干过这行当,当天愣是学着跟做了好几年似的。夏天中山广场一到夜晚就会聚了很多人,做这个的做那个的,也有胖厂长说到的水能载他把自己写的字写成了花鸟鱼虫体,附带着神奇的传说,愣是能卖出去几幅。后来又干过鱼缸店,文具店,甚至还做过教育机构的老师。在三姥爷的印象里,他好像没有什么精神世界,他不喝酒、不买东西、不运动,甚至都不看女人。除了苦闷的时候闷在小黑屋里写点字,平和一下澎湃的内心,用他的话说,“我得活着,我哪顾得上别的啊。”

有一年春节前夕,他和以往的春节一样,从来也不知道他没有回到哪个家,或许他都没有家。他最开心的时候是拿个黑塑料袋子去五爱市场扫个货,不时给自己添点过年的衣物,因为他从来都不买新衣服。他唯一的目标是接春节,到农村兜售那些在城里开来过时的衣物,还有对联,福字,短短的春节之前的几天,整点连三姥爷都羡慕的块钱。我对张老七的生存能力自叹不如,甚至三姥爷做生意的初衷都有张老七的影子。

我只能用这些小事来描述一下张老七,因为太多的了解也随着他到南方下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有一天,我了解到当年他在厂子里当保卫科长时候,所做的事。我才对张老七为什么能够在大货司机偷带盘圆出厂,那样的义愤填膺,有所了解。这一切,还得从厂子里的一个人被抓起来说起。

被抓的这个人物竟然是厂子里的副手,貌不惊人,说话吞吞吐吐,为人小心谨慎。那是大货司机事件过去后的一年多,人们似乎把这件事早就淡忘了,平时该喝喝,该抽抽,该干哈干哈。抓他的时候正在开会,胖厂长一如既往地挥着大胖手,谈笑风生,那个副手则低着头拿个小本子密密麻麻地记着厂长说的豪言壮语。会议室的门被踹开,几个穿制服的,上来就把副手给按在会议桌上,啪地一声把手铐子给烤上了。仿佛是电影里的情形,大家都愣在那里,只有胖厂长不急不慢地掏出随身的烟。张老七就坐在他对面,胖厂长嗖地一声,扔给他一只,其他人都没扔。张老七从怀里掏出打火机,很应景地给厂长点上。

这是这半年来第一次给厂长点烟,这半年里,厂长已经把他从正科长降到了副科长。尤其是张老七将保卫给开除了,恐吓这些保卫人员。工厂里已经有很多的风声出来,说张老七借机安插自己的亲信,说的有声有色,包括张老七在什么时间去酒店和小姐约会,还有张老七接受那个大货公司的红包,传的有鼻子有眼。胖厂长对张老七再也不是以前那样亲切,和颜悦色,相反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那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字,早已经从胖厂长的后墙上被摘了下来。张老七已经很久没有到胖厂长的办公室了,但他看到大货车过来,他依旧领着小保卫旧蹲在车厢子里仔细地检查。他好久没有换衣服了,一回到办公室就发脾气,尤其是一看到这些大货司机,气就不打一处来。厂子里流传,张老七这是精神变态,啥也不会,成天就知道吼吼吼。张老七没有厂长的加持,要完蛋了。

张老七一如既往地在厂子里的保卫科长位置混生活,反正是没倒台,混的也谈不上风生水起,甚至有点窝囊。三姥爷跟我说,“张老七才真是做大事的人,连我都没法混。”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多年以后,因为谜底已经都揭穿了。

记不记得胖厂长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句话在张老七的心里反复进行掂量的。以前他每次到胖厂长办公室,都能很精准地抓到那个痒痒地,可这次,他有点摸不到头脑。胖厂长说的谁究竟是谁呢?弄不好,会烧到自己。当三姥爷跟我说,那天张老七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字,又重新挂到了胖厂长的后背墙上,我才理解,胖厂长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张老七。抓副手最直接的证据,是张老七卧底二年拿到手的,那些日子张老七就差没有被贬成烧锅炉的工人啦。

一天晚上,胖厂长把张老七叫到家里,“老七啊,厂子不景气,得有人唱黑脸,有人唱红脸,你虽然官衔不高,那可是咽喉要道啊,你能受得了苦不?”

胖厂长没有给张老七任何的承诺,甚至都没有跟他说过要加个工资什么的,张老七没说什么,问,“领导,你知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为什么要挂在您后面墙上?”

厂长说,“我就喜欢那个字里面的沧桑味儿,说心里话,人生能有几次青山啊,有几次夕阳啊。可咱厂子有人要这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张老七说,“领导,我从街溜子出来的,干过后厨,挨家挨户买过旧衣服,我四海为家,什么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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