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老哥五个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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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静子的店依然坚挺地活在老北市的胡同子里,周围的房子该动迁的动迁,没动迁的在那半死不拉活。倒是大静子的店人气挺旺,店里的小菜永远都是二块钱。啤酒还是那个老扎啤,用扎啤杯子在大铁桶水龙头接的那种。一拧,拔凉的啤酒可以接一杯子。
门口的路依然没修,半截子柏油路,半截子土路。我跟着这老哥五个往这边走,老大默不作声,一路上一直叼着他的那个劣质烟卷。
桌子早就给摆好了,大静子像以前一样,热情地招呼着老哥五个。我好久不见大静子,感觉脸上油光湛亮,我问,“老板娘,这明显是焕发第二春啊?”
大静子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不是,家里大丫头可算有个正儿八经的事,在门口开了家服装店,你们几个老哥可得关照一下啊?”
老五说,“大妹子,就我们几个蹬倒骑驴的,哪有钱去买衣服啊。”
三姥爷说,“有钱了,都换酒喝勒。穿的跟个要饭花子,大静子,店离着远不?”
大静子说,“不远,就在街道对面。”
三姥爷说,“好勒,那就咱们老哥五个先去捧捧场。”
大静子说,“那回来赶紧喝酒啊,我跟大丫头说一声。”
我跟着这老哥五个,又晃晃悠悠逛到街对面,那有个服装摊子,大丫头在摊子上放着个大喇叭,我一听正播着“动迁亏本大甩卖,今天最后一天。”
三姥爷连忙问,“大丫头啊,你这新开的店,咋就亏本大甩卖了呢?”
大丫头神秘地笑笑,她一看这五个老头穿的五花八门,有的像个城里人,有几个像十二线蹬三轮的,好在她妈给她打个电话。于是和她妈一样热情地迎了上来,“三姥爷啊,几个姥爷啊,你们哪知道啊,这都是营销手段啊。”
三姥爷一听,“那可不兴骗人的啊。”
大丫头说,“那哪能啊,咱是街面人,不能干那个坑蒙拐骗的事啊。我妈说了,给你们老哥五个配个衣服,不要钱。”
三姥爷说,“这话说的,我们五个三百来岁勒,还差你这千八块钱,就是给你捧场来了。”
老五说,“赚个人场,我最年轻,还能蹬得动,我买单。”
老四看了看老大,“还是像年轻时候一样逞能,就你那几个破钱,老三能让你出。我就不说啦。”老四是这老哥五里最有文化的,中专毕业,厂家里管宣传的。我小时候用的草纸没少用厂子里的稿纸,还带着名头,打草稿都有样。
大丫头说,“你们几个怎么也得整点时髦的啊,以前台湾电视剧有个F4,你们就叫F5吧。”
三姥爷说,“啥叫F4?”
我说,“台湾的街溜子,三个男的一个女的,挺牛。”
三姥爷说,“咱们几个就叫加里森敢死队吧,我喜欢这个。孩子,有没有娇衫,一人一件。”
大丫头说,“啥玩意?娇衫,没听说过啊?”
我说,“三姥爷啊,你是火星来的吧,早就没有娇衫那东西啦,你柜子里的那件早就让嗑虫给嗑碎了。”
大丫头说,“明白了,新进的鳄鱼丝光棉的t恤衫,你们几个老人家一人一件,穿出去老长面了。”
我说,“行,穿鳄鱼t恤衫蹬倒骑驴能行不?”
大丫头说,“别说蹬倒骑驴,就是骑小毛驴都没人管,啥年代了。”
我说,“行,每个人一件,不管价钱,只管有面。”
这五个老人家脱下大背心子老头衫,都换上丝光棉的鳄鱼t恤,走起路来倒是有点不自在。老四说,“一会儿喝酒会不会洒上酒啊?”
老五说,“就你嘴露,舍不得穿一会光膀子喝不就得呗。”
老大什么也没说,换上衣服,照照镜子,脸上还是挺严肃。他不喝酒永远没话。我悄悄地把钱给付了,顺便给丽莎也买了件杭州丝巾,我塞给三姥爷。大丫头非得不要钱,我说,“那哪行,一码是一码的,等哪天你成了大老板,想要钱我们都不给。”
这条街还是熙熙攘攘,做买卖的小摊还真是很多,我突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那个商场前,有个小子正在那晃悠。那里的人更多,有两个年轻女孩正挎着包手挽着手逛街,眼瞅着那个小子手伸进前面的包里,人太挤,他的手又缩了回来。我问三姥爷,“都啥年代了,怎么还有小偷啊?”
三姥爷说,“太不要脸了,这太明目张胆了,大白天的,你让我们撞上,倒霉不倒霉。”正要上前,大丫头看到这里有点不对劲,忙过来问,“怎么啦?”我把看到的贼跟她说了一声,她说,“哎,这是常事,北市场啥人都有,管不过来。”
正说着,看旁边有个老太太,坐着个小板凳,正在那块一个一个地摘豆角,脚边拉放着个烟簸箩,抽空边卷烟边说,“又是这帮街溜子,抓都抓不完。”
三姥爷说,“有啥孩子就有啥爹,这群败家玩意儿!”
老五脾气暴躁,隔着条街,大声“偷手机那小子,赶紧滚犊子,不知道老北市是谁的地盘啊!”谁也没料到他喊这么一嗓子,话音刚落,那边腾地一下跑了四五个人,全是小毛孩子。
三姥爷说,“瞧见没,还团伙哩!不扯了,撵贼不抓贼,走,喝酒去,大静子那边等咱了。”
老哥五个在路上一逛,穿着一样的t恤,还真有点混社会的感觉。刚刚跑的那群毛孩子,有个矮小子,一个就是个小头子,隔着马路喊,“你们几个老灯,坏我的事,让你们吃不了 兜着走。”
老四说,“五弟,别跟小兔崽子一般见识。咱哥几个混社会的时候,他娘的都不知道在哪个狗肚子转筋哩!”说完,老哥五个哈哈大笑。我心想,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小崽子不学好,又学不上,偷鸡摸狗算什么本事。哥几个没想别的,直奔大静子的小酒馆。
大静子的盐焗腰子,在这一带相当有名了,招牌菜;还有就是手把串,酱猪耳朵,全是下酒菜。三姥爷说,“今天谁也不兴喝多啊,一把年纪了,点到为止,尤其老五全身都是病。”
老五说,“要是不喝酒你说人生还有啥意义,和对的人,喝对的酒,别的酒,我还不喝呢!”
三姥爷说,“喝点老雪花吧,有劲儿。”
几瓶下去,老大终于开了口,“当年蹲监狱,我是替车间主任赵大炮顶的包,这些年,大炮不够意思,虽然蹲了三年,那也是蹲监狱。”
老二个子高,有点儿谢顶。他心思缜密,啥事都给人留面子,就像这些年还藏着刘二堡的貂毛大围脖子。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大哥,大炮回来找过你,家里嫂子、孩子大炮肯定没少搭。”
老四说,“大哥啊,仁义礼智信,大炮说白了就是和你差个理,这些年没找你喝口酒,你是差酒。没有谁能像三哥这样了解你。”
三姥爷说,“老兄弟们,不扯那个理不理的,下次大炮从上海回来,我第一叫你。就说这半截袖嘚不嘚吧!”
“相当嘚!”哥几个把瓶子举起来,三姥爷接着说,“那还等啥呢,干喽!”
大炮,我上次在上海见到过,牛哄哄,家乡人全罩着。应聘的只要说沈阳铁西谁谁谁找的,全给面儿。尤其是老家那边的孩子,毕业找工作,只要找到他,不字就没有。老大有点上头了。
这边喝了几圈,劣质的香烟开始咕噜咕噜的抽,呛得我喘不上气。正喝着,门外头热闹起来,一群小旮豆把酒馆给围上了。我提醒三姥爷,“有伙人要闹事,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三姥爷说,“今儿哥几个高兴,只管喝,别的不管。”我悄悄地找到大静子,问门口子啥回事,大静子说开酒馆事儿见的多,这群小崽子能把老娘怎么样?我想让他把酒馆里的客人提醒下,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客随主便吧,我回到酒桌上。这边桌上已经喝了快两箱套,三姥爷老哥们喝酒必须每人十瓶,然后看谁都不顺眼。我悄悄地告诉大明子来,我担心自己应付不了这五个老爷子,大明子这把脑子没烧坏,也把丽莎给搬了出来。
他们还没到这样光景,这边却热闹起来。外面的毛小子们领头的正是今天偷东西的那小子,看来是来者不善,这几个老爷子也喝的不少,嘴都有点瓢。
只听那个瘦高小子骂道,“咋的,都他m老成这样了,还tm管闲事,刚才哪个叫我滚犊子了,我今天看看他长成啥样?
老哥五个喝的高兴,全都把新买的棉光棉短袖脱下去了,很怕整埋汰了。虽然年过半百,长年在十二线蹬倒骑驴,满身的疙瘩肉,我都羡慕这群老神仙。老哥五个正愁没地方练练身手,一看来机会了。
老大说,“咱别把大静子店给砸了,喝的差不多了,到外面散散心。”三姥爷说,“替他们父母管教一下不争气的东西,点到为止,不许下狠手。”
老大说,“看着都来气,撒野撒到爷爷头上了,看来不知道十二线老拇指啊!”
我说,“你们先走吧,这边交给我和大明子,好摆平。”老五说,“我惹的事,轮不上你摆啊。”我一听明显是喝多了。刚刚出酒馆门口,那个瘦个子就出来了,“瞅瞅你们这帮老家伙样,走路都走不稳,还出来溜,装什么古惑仔。那个纹身的,是不是你喊的。”
这几个老爷子也没搭这个岔儿,接着往外面土道上走。一个个肩上搭着换下来的布衬衫,新买的短袖都统一放在我这里。我琢磨着可别把先买的衣服给弄脏了,估计这几个老爷爷也就是亮亮相,都多大岁数了,还能打架。
这群小子连路都不让,老哥五一言未发。这边不让走,就走那边,哪承想,那边也被这群小子给堵住了。三姥爷说,“就是我说的,我喊的,咋地?”
那个瘦小子说,“耽误我们做生意啊,怎么也得要个说法。”
老五说,“滚犊子,说法就是替你爹教训你。”
那个瘦小子一挥手,上来好几个小子,过来都带着家伙。我说,“咋还没有王法了,你们就不怕进拘留所吗?”
那个瘦小子说,“没爹没妈,啥也没有,就给我。”
老五得胳膊就挨了一闷棍,肌肉块都红了。老五上去一把就把棍子给夺过来了,挥手一棒子正好削到那个人得后膀子上,棍子都削断了。这帮小子愣了一下,这群老爷子究竟是干啥地,身手挺快啊。正在蒙圈之中,老大一闪身一下子闪到瘦高个身后,左手胳膊一圈,勒到瘦高个子得脖子上,右手拳头往他脸上一拳。应该是用了三分劲儿,那小子鼻子里冒出了血,老大顺势一勒,那小子满脸通红。
三姥爷说,“老大点到为止。”
老大正呵呲呵呲勒着,把他满腹的不乐意挥洒到极致。老四说,“大哥,到位了,到位啦。”赶忙上前把老大的胳膊给松开,老大还在那呵呲呵呲喘着粗气,这小子瘫倒在地上。身后的这群小盲流子,一看这阵势,呼啦一下,不欢而散,留下这个满脸是血的瘦个子飞贼。
老五上去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三姥爷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马上送派出所。”
这小子一听,连忙跪倒地上求饶。大静子的大丫头回来了,说“都在北市场这块混,把他交给我吧,我收拾他。”
大静子说,“你行吗?可别逞能啊。”
大丫头说,“全是北市场这边的飞贼,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到我的档口上偷东西不?”那小子一看来了救星,连忙求大丫头子帮忙啊。
正好大明子领着丽莎来了,一看这阵势,一个劲地说,“三哥你咋不叫上我呢,一户打架也得算我一个。就是咱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少喝酒,少打架才行啊。”
我连忙把中午买的丝巾递过去,“这是三姥爷给你买的礼物,这老哥五个都有,他们是短袖。”
大明子赶紧将三姥爷这老哥几个送回去,偷偷跟我说,“喝酒怎么不叫我。”
阳光很暖,正斜斜地洒在这条土路上。散场看热闹的人们走在路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又开始新的一天。他们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落日的映衬下,走着走着,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