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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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妖除魔吗？
墨尘身子微弓，面色柔和：
入城之后所见一幕幕生死离别， 在脑中纷沓而来。
突然，他轻轻一笑，柔声说道：
“我此番入城，便是想着做此事的，恶人自当偿债，上天不收，那便我来收。
无论人还是妖，我都是要杀的。”
老道闻言，浑浊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他紧紧盯着莫尘，沉声问道：
“如此这般，你不怕因果吗？”
墨尘眉头一挑，摊开双掌，微微耸肩，轻声笑道：
“前辈看不出来吗？我可是一个大活人啊，有手有脚，所谓的因果若是来了，该受的我便受了，不该受的，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我是有手可以握剑，哪怕没了手，我也是抬腿踹人的，最不济......我也是可以拼命的。
老道士缓缓闭眼，脸上满是欣慰之意，单掌竖于身前，轻声赞道：
“大善！”
说罢，老道士微微挪动蒲团，靠向墨尘，道袖再挥，墙壁上的壁画忽的翻涌不止，如清水沸腾，将那壁画一分为四，四处各有一画，每幅画作皆是不同。
老道士伸手指向那四幅壁画，神色恍惚，轻声说道：
“这永安城，气机遮掩，天数不明。贫道耗费百年，终是明了这城中四妖，究竟是何妖物。”
墨尘闻言，凝神望向那壁画，第一眼先看向左边最高处那幅壁画。
壁画之中，白骨堆积，有一男子身着墨衫立于白骨之上，指尖血迹未干。
张恒吗？既然他已死，便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这般想着，墨尘转头望向一边，却见那处壁画之中有一座高高的戏台，满目皆红，戏台之上，有一身着青衣的女子，倒在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怀中。
戏台，大红朱袍，这倒是不难猜。
余年。
墨尘在心中默念出了画中男子的名字。
只是墨尘觉得那画中的余年与自己所见的余年，似乎有些不同。
墨尘心中虽是疑惑，却也没去细想，转而低头望向下方的壁画。
却见那幅壁画上是一座寺庙，庙中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庙下，却有无数尸骨，血迹斑斑。
而那尸骨之中还有一位白骨妖物，紧握双拳，一脸仇恨的盯着地上的寺庙。
这不是玉华寺，更不是金光寺，但那白骨妖物，却是玉华寺的白芷。
虽然未着僧袍，但墨尘却仍是认出，那白骨妖物正是白芷。
又是一个有隐情的妖物吗？只是有自己的苦衷，便能将苦难施于他人吗？
不该的。
墨尘暗暗叹息，看向最后一幅壁画，
而当他一眼望去时，却见那壁画之中似是在云海之上，有一条巨大的白龙穿梭云间。
而在露出少许的龙尾处，却有一只蝴蝶露出了半只翅膀。
云海之上，何处来的蝴蝶？
墨尘眉头紧皱，却又想起一事，龙潜于渊，乃世间神兽，又为何会堕化为妖。
没来由的，墨尘心中一动，又想起了一位与永安城扯不上关系的人。
紫衫神君。
据说紫衫神君真身便是一条黑龙，所以世人又称其为紫衫龙王。
片刻后，墙上壁画渐渐散去，墨尘收起心神，重新望向老道士。
却见老道士正襟危坐，神色复杂，沉声向墨尘问道：
城中四妖，皆有苦衷，却又皆有罪孽，你可会心软？”
墨尘缓缓摇头，认真的回道：
“心中苦楚，为何要迁怒他人。他们有苦衷，我或许会有同情，会有无奈，但却绝无不杀的理由。”
老道士轻轻点头，却是道袖再挥，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也该让你看看这座大阵了。”
道袖之中，忽有黑白二气流转，飞向墙壁之上，顿时如浓墨染了白纸，壁画之上只留黑白二色。
转瞬之间，那黑白二色却是将整面墙壁占据，成了一幅巨大的阵图。
墨尘见状，呼吸一窒，不由得紧紧望向那幅阵图。
只是片刻之后，墨尘却又收回自己的视线，无奈的望向老道士，低声说道：
“前辈，这阵图......我看不懂啊。”
老道士闻言却是一笑，身子猛然向前，右手两指并拢，指尖金光流转，骤然点向墨尘额头。
“如此这般，贫道便将这阵法所知之处，尽数传于你罢。”
墨尘身子一颤，看着点向他额头的手指，有些犹豫，以他的修为想要躲开这一指实在是易如反掌，但是想来，眼前这位前辈不会害他才是。
这般想着，墨尘缓缓闭上眼睛，抱元守一，任由老道士那一指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刹那间，光华流转，无数从未见过的文字引入墨尘脑海，低声吟唱。
在这阵阵光华中，从未看过什么阵法的墨尘却渐渐明了。
何为绝阵，何为妖城永安。
老道士见到墨尘闭眼，身上却另有一道灵气涌出。
只见他指上金光流转，却在片刻后，染上了一抹清光。
柳老道见状，心尖一颤，便要出声阻止。
老道士却是早已料到，缓缓伸出左手，将手指按于嘴边，对着柳老道轻轻摇头，眼中满是柔意：
“嘘......”
柳老道看着满是欣慰之意的师兄，心中五味杂陈，一脸悲色的侧过头去，不忍再看。”
清芒落入金光，一同涌入墨尘额间，显得有几分柔和。
而在这清光之下，墨尘那缕因神魂损耗的白发，渐渐染上一抹清光。
反观老道士，本就沧桑的眉眼在这短短数息间老得不像样子，如在这瞬间，已行过数十年，行将就木。
对此，老道士却是丝毫不动，反而神色柔和的看着墨尘，如同长辈遇见了自己的孩子时的模样。
渐渐地，墨尘觉得自己的眼皮重若千钧，竟是有了几分困倦。
在这恼人的困意之下，墨尘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恍惚之中，墨尘觉得自己行在一片黑暗之中，目光所见皆是一片漆黑，没有尽头。
而在这片黑暗之中，却忽有一只灯笼轻轻升起，来至墨尘身边。
墨尘抬眼望去，来者正是慈眉善目的老道士。
他提着一盏光芒微弱的灯笼来至此处，灯光微弱，却又是那么柔和，让人心安。
老道士行至墨尘身前，神色柔和，走在墨尘前方，为他引路。
墨尘不由自主的跟在老道士身后，缓缓前行。
“世有千奇，更有百怪，如眼前这片黑夜，暮暮如钟，却是怎么也捅不破，只能生起这微微火光。
然，道长有大志，想要用「渡尘」神剑剑将这黑夜捅个通透。
贫道空活这两百年，蹉跎岁月，但仍是想为你引上一段路，虽然这段路行的浅了些。”
说着，老道士忽的一顿，转过身子，一脸笑意的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墨尘，笑着说道：
“往后漫漫长夜，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皆是交给道长了。”
墨尘怔怔的接过老道士手中灯笼，忍不住低头望着手中微弱的火光。
火苗轻轻抖动，似是随时都会熄灭，待他再次抬头时，身前老道士已是不见了踪影。
再细细望去时，墨尘却是惊觉身前黑夜尽散，光芒洒落，于梦中缓缓醒来。
道观之中，墨尘缓缓睁眼，神色复杂的抬头望向身前，却见老道士仍坐在蒲团之上，萎靡不振，苍苍老矣。
一人神魂已稳，一人即将身至黄泉。
墨尘低下眉眼，涩声道：
“前辈，我神魂已是残缺，再如何也只是徒劳......你这又是何苦呢？”
老道士闻言咧起嘴巴，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伸手摸向墨尘的脑袋，如一个普通的老人般，笑道：
“傻孩子，莫要自责，我本就是大限将至，就算没有此事，也是活不了几日。
再说......两百年前， 我就该死了。
苟延残喘至今，也只是为了等像你这样，想跟这满城妖物为敌的傻孩子。”
老道士欣慰一笑，眼中有光芒闪烁。
“好在，我终是等来了，也该死而无憾了。”
说罢，老道士起身，挥手说道：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想你也该走了。”
闻言，墨尘转头望向观外，却见暮色苍茫，竟已是到了傍晚时分。
正是此时，神色黯然的柳老道轻轻拍了拍墨尘的肩膀，低声说道：
“走吧，师兄不愿我们见他最后一刻。”
墨尘闻言一愣，片刻后从蒲团上轻轻起身，老道士见状，也是颤颤巍巍的起身。
“我送送你们。”
起身之时，老道士一个踉跄，摔向地面。
见状，墨尘急忙伸手扶住老道士的身子。
老道士抬头望向墨尘，面带歉意的笑了笑。
“哎，没想到最后的时间，竟还给你添了麻烦。
墨尘搀扶着老道士，一言不发，一步一步，缓缓踏出道观外身后。
柳老道看着步履蹒跚的师兄，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眶，缓步跟在二人身后。
不多时，三人已是行至道观外，墨尘仍搀扶着老道士，不愿就此离去。
见状，老道士无奈一笑，挣脱墨尘搀扶他的手，随即又将墨尘向前一推，催促道。
“走吧，傻孩子，贫道还想睡个早觉呢。”
墨尘被老道士推得向前行了一步，踏出了观外，终是一声叹息，与柳老道缓缓向着来时的路行去。
道观前，老道士看着墨尘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和蔼的笑着。
自两百年前来这永安城后，他就再没这么开心过了。
突然，已行出一段距离的墨尘轻轻转身，望向道观前的老道士，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以头触地，一言不发的磕头三次。
老道士见状一怔，苦笑摇头，胸口处却莫名的暖了起来。
做完此事后，墨尘站起身来，转身离去，步伐渐稳，消失在老道士的视线之中。
老道士一直站在道观前，目送着二人，待到墨尘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这才轻轻转身，打算回到道观之中。
突然，之前被他扔在一边的扫把映入眼帘。
老道士见状一愣。
片刻后，一边苦笑，一边艰难的弯下腰，将那扫把捡了起来。
“哎，来了客人，居然忘记今天还没将门前落叶扫尽呢。”
说着，老道士拿着扫把，颤颤巍巍的踏向观外，挥舞着大大的扫把，落向地面，将落叶扫去。
道观前落叶并不多，老道士却是扫的十分吃力，却也扫的十分认真。
花了许久的功夫，老道士终是将道观前的落叶扫去。
老道士直起身子，大口喘息，很是疲惫，只是看着干净的脚下，却也十分满足。
下一刻，忽然风起，又吹来无数枯叶，落于老道士脚下，老道士颇为无奈抬头看向观前的大树，叹息道：
“今日，明明是最后一次扫地了，你这树却还是这般不给面子，早知道两百年前，就不该把你种下。”
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那大树走去，待到行至大树前时，老道士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只是短短数步，便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没力气回道观了，只能在你这破树下凑合一下。”
老道士缓缓坐在树底，背靠着大树，自言自语道。
“你我都凑合一下，过了今晚，便没人能烦你了。”
说罢，老道士低下头去，却见自己怀中仍抱着那个扫把，忍不住苦笑一声，低声呢喃道：
“破扫帚，破树，破老道，还真是般配啊。”
说罢，老道士似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疲惫的依向树干，缓缓合眼。
“今夜......应该不会再做那个噩梦了吧。”
合眼之后，老道士意识渐渐模糊，隐约之间，似是看到了一位老僧手捧佛珠，轻声叹息。
“好友啊，我从未怪过你。”
恍惚之际，老道士轻轻点头，如对着自己心底深处一般，缓声答：
“可是......我怪自己啊。”
微风轻起，扯动着树上的枯叶纷扬而落。
树下，老道士抱着扫把，呼吸渐渐微弱。
正是此时，余晖洒落，最后一丝阳光映在老道士身上，有些耀眼。
片刻后，呼吸声停，老道士的身子缓缓落向一边，倒落尘埃......再无生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