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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要苟到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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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9月1日清晨

赵和平点燃了稻草,再一根一根的慢慢把柴火往上添。

放心,他在烧水,不是要烧房子。

大部分农村人都是在袅袅炊烟中醒过来的,该下地下地,该上学上学。

过去两个多月来,他曾想尽办法想挣点钱,可对于这个交通不便的小山村来说,赚钱的机会等于0。

交通是一方面,政策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人贩子和车匪路霸的存在,让大姑娘小媳妇们都不敢单独出村子,何况是他这样的小孩子。

1986年或许是个好年景,村里有十几个孩子在那一年出生。

作为适龄儿童家长,今天有很多人就必须得带着孩子去学校报名。

因为公家说了:这是法律。

在淳朴的农村人眼中,法律比天大,公家比法律更大。

奶奶兰榕早早的起床,去二儿子家借钱。

她一辈子没上过学,认识的几个字还是小时候邻村的苏家小姐教的。

所以,她对于孙子要上学这件事很重视。

今年已经70岁的她结过两次婚,育养了三子一女。

大儿子安华春节前开拖拉机帮砖厂拉砖,拉了不到半个月就翻车被压断了左腿,在床上已经躺了半年多。

老二安业十九岁接了老头子的班,到镇上的淀粉厂当工人,后来经人介绍从河对岸娶了老婆,没到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由老头子整天带着,宠得不行。

老三安庆夫妻俩带着两个儿子走村串户的做爆米花收农产品,早出晚归的根本见不着人。

女儿安玉,也就是赵和平的妈妈…唉,先不提她。

对于赵和平的爷爷安瑞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

安家几兄弟就挤在离赵和平家三十多米外的老房子里。

全村人都知道安家老二的媳妇李春花是一个往外掏的,嫁过来之后每个月都要往娘家拿不少东西。

钱啊米啊油啊,但凡安老二赚点钱都给她管着,隔三差五的在老头子跟前哭穷。

其他安家的人跟她借个鸡蛋都得还俩。

果不其然。

兰榕两句话说明来意,李春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我们哪里来的钱,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个瘦的全身没二两肉,你还要拿钱去供那个病秧子读书!”

兰榕没理她,看着安业平静说道:“阿平到年纪了,是要读书的。”

李春花见她无视自己,怒意更盛,甩起脸子一把抓起老太太的胳膊往外赶:

“没钱就别读书!指不定哪天就病死了!你那个女儿自己养不活孩子就扔回来给你,你什么时候对我们家安乐那么好过!现在倒好,她死了一了百了,让那病秧子来祸害我们家了!”

兰榕被儿媳妇推着往外走,却回头望着二儿子:“阿平已经好了,他不是病秧子了”。

可安业低着头看着没生火的灶台,一声不吭。

“没钱!别找我们!”

李春花把人推出门,双手一拉,砰的把两扇木门关上,插上插销。

兰榕犹豫着是不是要回身拍门,迟疑间看到安华拄着拐杖走过来。

她三两步上前扶住大儿子,埋怨道:“你还到处乱跑,这样怎么能好…”

“妈,我要多走动才能恢复得快。”

安华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问:“妈,你是为了阿平上学的事情找老二的吧?”

兰榕扶着他回屋,点了点头。

安华从床头的一本大部头书里拿出了一张五十面值的票子,塞进她手里。

“妈,阿平上学的钱我出,时候不早了,得赶紧去学校。”

母子俩说着走着,拐弯就看到在院子门口挎着布包等着的赵和平。

“奶,伯,我去学校了。”

李春花的声音很大,他都听到了。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妈妈没了,他一个多月前就知道了。

可本不该是这样子的,所以他就先装作不知道。

“没钱你去学校有啥用,学校能收你?”

“伯,我先去看看。”赵和平低着头边说边走:“去了再想办法。”

兰榕和安华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走在前面的小小的人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当年您背着我也是从这条路回来的。”安华笑着说:“一下子都快三十年了。”

老太太一手搀扶着大儿子,脸上很平静:“都过去了,现在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挺好的。”

“自然灾害”开始那年,24岁的女人在丈夫死后被婆家人赶出家门,背着六岁的儿子走了七十里山路,一瘸一拐的走回娘家。

娘家人也不待见这对孤儿寡母,家家连门都没让进。

还是大队的干部看不下去,把生产队原来养猪的猪圈腾出来一间让他们先住着。

女人靠着工分把儿子养到十一岁,经人介绍又嫁给从战场上退下来已经四十多岁瞎了一只眼的安瑞。

才又组了一个家。

爱情?

从灵魂深处闹革命的年代,男女之间说话都是耍流氓。

安华说道:“等我腿好了我就出去挣钱,小曼一直住在她外婆家,跟我都不亲了。”

“照理说应该给我带的,那时候小曼她妈把她带走,我没拦得住。”

“要走的人总是要走的,我也不怨她。”

“还是怪我,要不是我得了病,你也不会把队上的猪偷偷拉去卖了,也不至于蹲了三年大狱。”

“妈,别这么想,您要想啊,还好当时没碰上严打,不然您的老儿子可就得吃花生米咯,哈哈哈哈。”

“你这老儿子也不让我省心,对河那个女的你到底看没看上?”

“见过两次,她女儿我也见了,四岁了,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我。”

走在前面的赵和平突然插话:“何阿姨挺好的,她是个好人。”

他这句话把身后的娘俩逗笑了。

安华笑问:“你只见过人家一次,你怎么就知道人挺好的?”

赵和平没回答。

他看着这个家族三十多年的恩怨,谁对谁错谁好谁坏自然清清楚楚。

但以他现在的岁数只能苟着,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不然祸福难料。

………

学校。

在一阵嘹亮的《运动员进行曲》中,赵和平见到一个驼背的身影正带着孙子孙女在排队缴费,乖乖的跑上前打招呼。

“苏奶奶好。”

萧家曾经是本村的地主,苏家曾经是临村的地主。

所以后来嫁到萧家的苏家女儿在某个年代受到的打击双重加倍,不到五十岁身体就呈90度弯曲。

幸好两个儿子还孝顺,二儿子萧家栋是村子里第一批去外面闯世界的人之一。

她带来报名的正是萧家栋的儿子女儿,孙子叫萧敬贤,孙女叫萧思齐。

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萧家人和村子里其他人的不同。

在一堆建国建军春桃荷花里,兄妹俩的名字暗示了家族曾经的底蕴。

一个衣着朴素扎着马尾的漂亮年轻女老师从教务处出来,看到赵和平就笑着走过来:“婶婶,安华哥你们也来了。”

她是老校长苏兴华的女儿,名叫苏小北。

去年大学毕业后主动回到这个山沟沟里,女承父业。

排队的乡亲们看着年轻的苏小北,就像见到自己家的女儿,亲切的和她打招呼。

赵和平扭扭捏捏上前低头叫人:“干妈。”

孩子们陆续进了教室,家长们各回各家。

安华陪着两个老太太一路走回家一路聊着。

他问:“是思齐大还是阿平大?”

苏奶奶拄着拐杖边走边说:“思齐比和平大29天。”

苏小北给高年级的孩子们指派任务:“敬贤你们几个先去把你们班课本搬过去,阿平和思齐跟我来。”

俩小只乖乖的跟着苏小北走向那排看不出年月的土房子,他们父母当年也在里面念过书。

萧思齐很认真的低声说:“赵和平,以后在学校不能叫她干妈,要叫苏老师才对。”

赵和平看着她粉嫩的小脸,突然间又恍惚了。

他很忐忑,又觉得很有趣。

忐忑的是他怕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会毁了她的童年。

有趣的是他可以把曾经有趣的童年再来一遍。

比如四岁那年和她躲在柴堆里玩亲亲,又比如从小到大玩过家家,她都给他当媳妇,要是别人想扮她相公,小丫头扭头就走,回家看电视。

但真的可以重来一遍吗?

他不清楚。

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他的,灵魂也是他的,记忆也是他的。

……

教室。

赵和平和萧思齐坐在第一排最中间,小心翼翼的翻开崭新崭新的课本,在扉页写下自己的名字。

苏小北走到他们桌旁,检查名字,笑问道:“赵和平同学,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名字的由来,就单纯觉得易读易写,简单方便。

至于世界和平什么的,那个梦想太伟大,他梦不到。

“和平是指希望世界和平的意思。”

苏小北心里有点得意,他的名字是她改的。

萧思齐举手报告说:“老师老师,我的名字是见贤思齐的意思,就是看到我哥哥萧敬贤就会想到我萧思齐。”

苏小北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赵和平突然噗的一声笑出了声,他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

于是莫名其妙的,全班的小朋友一起哈哈大笑。

赵和平脸上在笑着,心里却在想:

我难道要在这群流着鼻涕的小娃娃中间藏到十八岁成年吗?

大仇还报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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