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愿说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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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怎么不在办公室里？”李成祥推开教室门，看到王秀就在门口等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着急上课？”
“办公室里来了一个求职当老师的，我让她在里面考试。”
“我觉得她要是看见我们两个一起进去，估计会更紧张，在外面等一等吧。”
“你觉得这次这个老师能过吗？”李成祥的语气中有些激动。
办公室里那份考卷是专门用来考老师的。
之前村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知青来教学，倒是有不少识字的本村人跃跃欲试。
李成祥便和村委的几个年轻人商量着出了这套考卷，当做是面试的必备条件。
而这套考卷劝退了不少人，因此被放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
李成祥本来还想着如果再找不到，自己再出一套简单的，这样说不定还能招来两个老师。
之后这两个老师不跟着班级走，只教低年级的基础知识，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些日子事情多，计划中的卷子一直没出来。
“我做好了。”
一个大课间都还没结束，女人便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将卷子递给王秀。
王秀没看直接交给了李成祥。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
王秀去了小办公室询问女人的来历，李成祥则留在了教室里看女人做完的卷子。
“你想来当老师，总得说清楚自己来自哪里，这样我们也好知根知底啊。”一张卷子做完，女人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王秀说话也直接了许多。
“我叫李芝，是首都人，高中毕业之后，来骆庄插队。”
“来了之后，一直不太适应下田干活，每天赚不了多少工分。”
“前段时间听说你们村里一直在找老师，我就着过来看看。”
女人冷静了许多，说话听起来也比之前有条理性。
“我那张卷子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如果今天出不了结果，能让我在这里借住一天吗？”女知青试探地开口。
“卷子出结果很快的，不过我们也要了解你的情况，你可能还需要见一见我们大队长。”
“我们要确保你在身份上并没有欺骗我们。”
王秀看着女人的眼睛，说话的速度也故意放缓。
如果不是女人一开口说话，就一点口音都没有，只凭借女人身上的衣服，王秀完全想不到女人会是知青。
王秀知道下乡的知青中，肯定会有家庭条件不好的人，但是见到女人第一眼的时候，确实惊讶到了。
“骆庄距离这里我们这里可不近，你是自己走过来的吗？”王秀对于骆庄这个村根本没有多少印象，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村名印象。
应该是在李家村的北方，想要走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怎么也要走上一天的路程。
“我自己走过来的。”女知青道：“我的身份你不用担心，县里知青办那里有我的身份留存，还有照片，我肯定是我本人的。”
“您这边的意思是如果我能通过考试并且让大队长满意，我就可以留下来吗？”
女人的神情太过恳切，但王秀还是摇了摇头，“这事情也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其实我也只是学校的代课老师，具体怎么样，还要看我们大队长和县里的决定。”
“就算你的卷子做的很好，大队长对你也很满意，但如果县里的知青办不同意调动，我们这里也是没办法的。”
女人听到王秀并不能做主学校里的事情之后大感失望，但还是勉强笑笑。
“原来是这样啊，知青办应该不会为难人吧？”
王秀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出去找了李成祥。
“卷子上的题都做对了。”李成祥将卷子递给王秀，让王秀一起看。
王秀对卷子上具体的内容答案不感兴趣，想起女人慌张的模样。
“那我现在带着她去找大队长？”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是太清楚，怎么也应该先让大队长知道。”
李成祥点头，“如果大队长那边同意，你就让她回来上一节课试试，卷子做得好，也不一定能讲课。”
之前就有人卷子做的合格了，但是到了教室里，面对学生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紧张到冒冷汗，白白浪费一节课。
“那我先去找大队长。”
王秀将女人从小办公室里叫出来，带着女人去了村委的办公室。
大队长刚刚和村委的几个人开完会，正一个人低头写着东西。
看到王秀过来，就觉得头痛。
王秀虽然平常主意多，但是主意多有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也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手。
而现在李家村最缺的就是能用的人手。
“这是？”大队长看到了王秀身后的女人。
一张脸虽然很白净，能够看出是好样貌，但是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破烂了。
前几年村里确实有这么穷的人，但是这两年已经很少见到了。
就算还是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穿，但至少会将衣服上的破洞补一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是知青？”大队长不确定地问道，虽然看着穿着不像，但是这人太白了，而且十分脸生，不像是他们这里的人。
“这是想要来我们学校当老师的知青，大队长你问问看同不同意。”
“不过这知青下乡的地方不是我们，我们和骆庄都不是一个公社的。”
“大队长要是想要将人调过来当老师，肯定要跑一趟知青办的。”
王秀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知青并没有跟上来，只是在后面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
大队长听到知青办三个字，觉得有些头痛。
他其实是不愿意去县里的知青办的，要不最初找老师的时候，也不会只在周围询问了。
尤其是还不是一个公社的。
但看着王秀说话时，稍显嘶哑的嗓音，大队长还是问道：“李成祥出的那套考卷合格了吗？”
“满分，每一个题都做的很完美。”
“就是这人具体是什么身份，从哪里来的，我们都还不清楚，还需要大队长你问清楚。”
大队长下意识想要将这件事情推脱到王秀身上，但这句话到底是没说出来。
“你把她叫进来，我问问，要是身份上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也能给学生上课，就让这人留在我们这里吧。”
王秀将人叫进来，自己走了出去，正好看到村里的妇联主任拿着名单过来，王秀索性和妇联主任坐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啊？”王秀看着名单上的名字，觉得都很陌生，感觉自己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这是六岁以下的小孩子，你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后面有他们爹娘的名字，你一看就知道了。”妇联主任将自己手里的名单交给王秀，让王秀帮着自己一起参谋。
“现在我们村里的人都忙，但凡是能赚工分的，都想着下地去赚工分，家里的孩子都没人管了。”妇联主任虽然说着是抱怨的话，但是脸上的笑容让却无比灿烂。
孩子没人照看确实是一件令人着急的事情，但同时也反应出另外一件事情。
说明他们村里的工分值钱啊！
值钱村里穷，分工也不值钱，一年到头除了粮食分到手里就是块儿八毛的，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因此很多人其实都不太想上工的。
因此家里有孩子的，基本都会专门留一个人在家里看孩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工分值钱了。
要是一天不去上工，能和别人差出不少来。
不仅是粮食还有钱呢。
因此现在很多人都想要上工。
值钱很多人都是孩子小的时候，将孩子交给自己婆婆带，自己则去上工。
但是婆婆现在也觉得上工划算，其实也着急上工，因此家庭矛盾都不知不觉变动了。
有些人家甚至还让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去上课，也给课堂造成了不少困扰，大队长专门警告之后，这样的行为才消失。
不过现在村里的整体风向大家都觉得照看孩子不如去赚工分。
“我的意思是统计一下看看村里有多少孩子，看看我们具体怎么解决。”
“我听说城里有那种专门让小孩子去上的学校，你说我们村里搞一个怎么样？”
“只不过年龄这个我们要好好规定一下，总不能为了赚工分，连刚满周岁的孩子都送到学校里。”
“您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要是真的能办起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家庭感谢您呢。”王秀真心实意地夸赞。
妇联主任摆摆手，“我就是听别人说城里的厂子都是这么做的，自己瞎捉摸一下，肯定不比你平常的主意多。”
“但是既然你都同意了，我这个法子肯定能行，我再去找找大队长。”
“要是真的再办个学校，我们还得想一想这地方选在哪里。”
“其实也说不上是学校，就是将这些孩子一起养着。”
妇联主任也很激动，从想到这个法子之后，她便一直在奔走。
统计孩子名单的时候，妇联主任就询问了每个家庭的想法，大家都对她的这个想法表示很赞同。
不用照看孩子，自己就能正常去上工，不用担心孩子渴了饿了，是绝对划算的事情。
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每天赚工分得不到多少，便主动询问如果这个学校真的开起来了，那么去照顾这些小孩子，有没有工分。
“一定能成的，这可是为我们村子大部分的人都解决了难题。”
妇联主任说道兴头上，恨不得现在就带着王秀去看她相中的几个地方。
是一片空闲的宅基地，现在还没人要，连起来地方挺大的，在妇联主任看来十分合适。
在妇联主任将王秀拉走之前，大队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看到妇联主任和王秀在一起，眼睛一亮，将两人招了过去。
“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突然从骆庄来咱们这里，结果啥也问不出来，我问话的时候，都觉得她是个哑巴，明明之前看着还挺好的。”
“我记得骆庄是个大村，都能分成好几个生产队的骆庄的小学比咱们这大多了，也不是小打小闹，我就是问问她为啥想要来我们这里，结果怎么也不说话。”
“我想着你们要不再去问问，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大队长说着，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抛开别的不说，其实李芝这个人，完全符合大队长想象中的读书人的模样。
面色白净，说话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让人听起来就觉得肯定是个文化人。
“这我问啥，她都不说，就算她真的有能力，我也不敢让她留下来教学生啊。”
“你们帮我问问，我觉得她好像挺怕我的。”
大队长没有具体说出来，他总觉得问话途中，虽然理智最开始的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但是他总觉得时不时从李芝身上感受到一种仇视。
但之前王秀并没有说过这一点，大队长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那我们一起进去问问。”
妇联主任先王秀一步走了进去。
李芝坐在板凳上，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看到王秀之后，李芝的脸色变化，最后紧张地问道：“大队长是不是觉得我不行？”
“我真的可以的，我肯定能教好学生。”
李芝冲着王秀的方向不断解释道。
王秀看着李芝疯狂解释道歉的模样，更加想叹气了。
“就算我们相信你肯定能教好学生，但是你最起码要将自己的来历什么的说清楚。”
“我记得骆庄那边应该挺好过的吧，你到底是为啥来我们村，总不能说我们这边前脚将你调过来当老师，后脚就被骆庄那边找过来吧。”
王秀随着妇联主任坐下，听着妇联主任问话。
其实如果李芝过来的形象没有这么落魄，说话也没有这么急不可耐的话。
大家也不一定非要知道李芝之前在骆庄的事情。
但问题是李芝看起来实在是太落魄了，让她们不得不多心。
李芝的手再次握成拳，牙齿在下嘴唇上留下深刻的齿痕。
面色也苍白起来，张张嘴，但是却有些发不出声音。
她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但是王秀和妇联主任的表情都太过严肃，不是她三言两语能蒙混过关的。
两方人僵持了许久，李芝终于败下阵来，眼神变得迷蒙的同时，也在缓缓开口。
“我才下乡不久，就被骆庄村支书的儿子看上了，我没同意，就开始为难我。”
李芝说起之前的事情，便流泪不止，但是她并没有停止。
她此时已经想明白了，真想要在李家村扎根，想要在李家村得到这份老师的工作，之前的事情并不能一直隐瞒下去。
“我会老老实实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不将这些事情说给别的人听。”
“我答应你。”王秀率先开口，妇联主任也在一边点头。
李芝没了后顾之忧，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一些。
这两年城里要求家里孩子多的需要下乡，李芝家里一共有兄弟姐妹四个人。
哥哥前两年通过招工考上了首都的轧钢厂，还是干部岗位。
下面的弟弟妹妹还在读初中。
只有李芝，刚刚高中毕业，年龄上也合适。
李家便左右活动想要给李芝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但是城里的工作太抢手，李家的积蓄不多，家里也没有什么人脉关系，所以办事情总是落人一步，找不到可以安置李芝的工作。
后来李芝姑姑便想了个主意，虽然工作找不到，但是可以找个婆家。
李芝现在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也满十八岁了，真要是订婚结婚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李芝漂亮能干，真要找婆家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李芝虽然不想小小年纪就结婚，但是相比起来，她更不想下乡。
因此相亲准备的很快，时间匆忙，李芝也没有那么挑剔，因此流程走的也差不多了。
对方虽然身高不高，但是婚后能保证给李芝找一份临时工的工作，等时机合适后，临时工可以变成正式工。
两家人很快就将条件谈妥了，订好了日子准备订婚，等订婚结束就去领结婚证，这样能确保李芝不会被强制下乡。
但是订婚前一天，李家却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李芝需要下乡，说是李芝虽然没有在街道这边报名下乡，但是却从学校这里报名了。
现在名单分配已经出来了，一周之后就要下乡。
李芝大受打击，她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报名下乡过。
但是名单和时间都已经确定了，李家没有任何路子可以更改这件事情，原本谈好的亲事，当然也就不算数了。
李芝浑浑噩噩地坐上了火车，货车，毛驴车，跌跌撞撞到了骆庄。
同行的还有几个和李芝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路上李芝也差不多想清楚了。
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她就算再上心，也没有更改的资本，下乡之后只有勤劳肯干牡蛎赚工分这一条出路。
但是农活的强度并不是李芝这种一直在城市里读书的女生能一下子适应的。
刚到骆庄的几天，李芝每天晚上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而骆庄村支书的儿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最初是借住帮助李芝的名头靠近的。
李芝干农活有点笨手笨脚的，突然出现一个主动帮助自己的人，自然是欣喜不已。
心中还在想着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好回报这个人对自己的帮助。
李芝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就求助了同住的女知青。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殷勤的帮你，当然是相中你了。”
“你还回报人家，是准备以身相许吗？”
女知青的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点醒了李芝的灵台。
李芝来下乡是被人坑了的后果，对乡下根本没有多少好感，每天晚上想着的都是自己应该怎么回城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城。
在村里嫁人根本不在李芝的计划之内。
从女知青说了这话之后，李芝就对村支书的儿子有了警惕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远离。
村支书的儿子也灵敏地意识到李芝对自己的变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自己村支书爹的帮助下，将李芝关了起来。
并且对着知青那里编了个借口，说是县里的知青点现在缺人，李芝能干有学问，就暂时被知青点借调走了。
从村里借调到县里，是多好的机会啊，整天不回来也是正常的。
村里的几个知青每天上工已经够累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村支书是不是在骗他们。
而除了知青之外，李芝刚刚到骆庄，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去向。
李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关了起来。
村支书一家为了让李芝尽快答应，将李芝关在房间后，便让李芝饥一顿饱一顿，想要用这种方法，让李芝尽快改口，答应嫁人。
但是李芝却始终没有吐口。
村支书的儿子越等月不耐烦，索性想要一不做二不休。
李芝也是凭着这个机会，偷偷跑了出来。
李芝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基本上都是走夜路，而且基本上都是从各种田里横穿的。
李芝逃出来的比较慌忙，在房间里关久了也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闷头乱走。
也不知道自己饿着肚子走了多久，在半路上听到有人讨论李家村的学校一直在找老师的事情。
而且说话的腔调听起来已经和骆庄那边有了些许差别，李芝才敢在人前露面，向人打听李家村具体在哪个位置。
李芝本来不想将这些事情讲出来，她担心讲出来之后，李家村会认为她是一个祸害。
但是现在不讲出，李家村是绝对不会收留自己的。
而且不管是方才的大队上，还是现在的两个人，看起来都很面善，李芝最终才选择老老实实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是个苦命的。”妇联主任还不等李芝将自己的故事完整讲完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同王秀小声嘀咕。
王秀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听起来确实有点麻烦。”大队长听完转述之后，眉头再次不自觉地皱起，狠狠吸了两口烟，最终才说道：“这样吧，反正明天我也要去县里，我带着她去知青办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