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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三堂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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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姜娘同嘉语说, 独孤如愿来向她辞行,问她见还是不见——他要回武川镇, 始平王为他争取了镇将的位置。

“见, 为什么不见?”嘉语说。

设了屏风。屏风后独孤如愿挺拔的身影。想前世也是这样相见, 嘉语心里多少五味俱陈。

独孤如愿说:“多谢三娘子仗义。”

嘉语恍惚想起法云寺的那个下午,百戏,泥人,俗讲, 热热闹闹的阳光, 大红的桃红的金光闪闪的衣裙,他把菱花镜递给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你眨一下眼睛, 阳光就会冷掉, 你皱一下眉, 整个世界,都如浮云散去。

嘉语说:“将军客气了……我并没有做什么。”

独孤如愿自嘲地笑了一笑,她是没有做什么,她只在他义无反顾奔往命运的悬崖之前,喊了一句“如愿哥哥”, 劝了半句“不要去”, 足以让他知道这世间的好意。并不是每个人看见他, 都会浮起那种暧昧难明的笑容, 他会一直记得, 有个小姑娘,曾在暮色里,认认真真劝他“不要去”。

最后决定要去的是他。

独孤如愿低声道:“日后如果三娘子有用得到的地方,如愿定然尽力。”

他是个实在人,他不会说结草衔环,也不说两肋插刀,只平平淡淡两个字,尽力。但是嘉语知道这是真的,这句话在独孤如愿心里的意思,大约就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这个人从前也是这样,有多少漂亮话不说,只说“无论什么时候,公主给我捎句话,我会助公主离开”。

嘉语道:“我只愿如愿哥哥此去,万事如愿。”

独孤如愿郑重向她长揖,然后转身去了。

嘉语叫姜娘撤了屏风,一个人独坐。她不知道从前独孤如愿是不是也遭遇了这些。她不清楚他的命运,只大概记得他后来是安北将军,三品上。官位固然不算太高,也不低了。他不是周乐的嫡系,能到这个位置,可见能耐。

她揉了揉眉心,姜娘惊慌失措地奔进来:“姑娘,王爷和世子来了!”

父亲和哥哥都是常来的,有什么稀奇?嘉语没见过她这般惊惶,一时诧异,正要开口详询,元景昊已经进门,进门就喝道:“三儿,跪下!”

嘉语有些懵:这是个三堂会审的架势啊。

她没有这样的经历。

她记忆里,父亲打仗的时候最多。大约因为相处日少,所以父女之间,总生疏得像隔了一层——虽然隔着的那一层并不妨碍她知道父亲对自己的疼爱——又因为是女孩儿,就算闯祸,做爹的也不好操起棍棒来打上一顿,连多骂几句,都还怕女孩儿面薄受不起。

嘉语喊道:“阿爷——”

“跪下!”元景昊重申,怒气在眉宇间。

嘉语是真不知道生了什么,要细说起,该是什么都没有生,那么到底是谁,让父亲这样大动肝火……她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屈膝跪倒,犹疑惑地看着父亲。

元景昊哪里不知道她委屈,心里未尝不难过,面上威色不减,只道:“我有几句话问你,你如实答我。”

“……是,父亲。”

元景昊略过她的语气,径直只问:“你是和宋王一起出的洛阳城?”

“……是,”嘉语道,“但那是——”

“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

“……是。”嘉语咬住下唇,心有不甘。

“自出宫之后,一路出同车,坐同席?”

嘉语:……

“是,可那是——”“事急从权”四个字没来得及出口,又被打断:“是,还是不是?”

“……是。”

元景昊点点头,昭熙早搬来坐具,扶父亲坐下。元景昊道:“你母亲过世早,你生性顽劣,为父又戎马倥偬,疏于管教,方才铸此大错,如今事已至此……”元景昊喝道,“宋王殿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嘉语猛地听父亲提到萧阮,不敢置信转头去,就看见萧阮被周乐押送进来。她在崔家一住半个月,养病又半个月,月余未见。萧阮气色倒比上次要好些,只手臂上夹板还没有去掉。

周乐脸色也不好看。

萧阮瞧了一眼嘉语,求情道:“王爷要怪罪,怪我就是,天凉,地上也凉,三娘子连日受惊……先让她起来罢。”

元景昊心下稍宽,才要开口,嘉语气急道:“阿爷你这是做什么!”

元景昊木着脸说:“男女七岁不同席。”

嘉语觉得自己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当时驳道:“圣人还说,嫂溺,叔援之以手!”

元景昊何尝不知道荒唐,只是他这个傻女儿,和人耳鬓厮磨这一路,就算如他们自己所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但是三人成虎,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日后她出阁,难道能不因此被诟病、被为难?

不不不,不说那么远,出了这样的事,如今还有哪个洛阳高门,瞧得上她?是是是,他的女儿,无须世人瞧得上,可是他的女儿,也须得在这红尘俗世里过活,谁欺侮她,谁对不住她,他可以去和人拼命,可是嘴长在人身上,心在人的腔子里,眼珠子在人的眼眶里,他怎么去堵住人怎么说、怎么想、怎么看?

人言可畏,那是把他的心他的肝剖开了来作践!

退一步想,萧阮无论人才、品貌、家世,都很过得去。如今看来……也很知道心疼三娘。

元景昊硬下心肠,盯住萧阮道:“宋王你说!”

萧阮转头再看了看嘉语,房间里凝滞的空气,沉沉压下来,压在每个人心上。姜娘早就退了出去,门紧闭着,周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识趣。

萧阮说:“王爷与世子大约不知道,之前在宫里,我曾与太后说过会请母亲上门提亲。”

一句话,轻松卸掉始平王父子迫娶的罪名,展现求娶的诚意。

如果说元景昊之前还有顾虑,怕萧阮或者宋王府上因此看轻嘉语,待听到这个回答,几乎已经可以放心——他会待她好的,他想。

嘉语脸上,却浮起一丝奇异的表情——萧阮上次求娶,那还是凌波宴前,那一晚,小玉儿死了。

那之前,清河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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