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围炉夜话十二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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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药师
明牌:你在每一个夜晚其余所有身份牌行动之前，可指定一人喂下解药，使其免除所有夜间伤害，或选择复活一位已被淘汰的考生。解药和复活技能不能在同一个夜晚使用。
暗牌:贤者告诉你卧底杀死了凡人，你为凡人感到不平，于是杀死了卧底，并决心要复活凡人。
胜利条件：凡人终活”
明牌是摆在明面上的、所有考生都知道的关于他这张身份牌的内容，而暗牌和胜利条件的内容是向其他考生隐瞒的、只有自己知道的。
实际上，当那个单纯服务于自己的恶趣味的想法冒出来时，满心激动的他没有认真想到，他会为了这个随意的想法将自己变成铺在别人脚下的垫脚石。
但是在他感慨之间，他又想起来，从他拿到药师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凡人牌走向胜利的垫脚石了。
他是注定的牺牲品，无论中间出现了多少意外、他又冒出了多少奇异的想法，他最终仍是要走向这个结局——
牺牲一切，为她铺路。
这是身为氏族直系之子、天生高傲、与平庸之人远隔天堑的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以至于在尘埃落定的这个夜晚，他竟然失了眠。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药师，没有办法做到不图回报、心甘情愿地去为谁付出所有，他的姓氏也不允许他在任何情况下藐视大局——
他生来不被允许成为持剑刺杀卧底、为凡人报仇的药师。
因为药师的牺牲对于大局来说也是一种客观上的损失，因为更多的人仍然需要药师的解药，药师不能被允许为了仅仅一个无名无姓的凡人而突破底线、交付一切。
故事里的药师盲目痴愚难以看清人的假面，让自己的一腔真诚与正义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偏执的心灵将理想的正义抬高到规则与秩序之上，莽撞冲动的行为为自己埋下了死去的伏笔。
这样一个愚蠢、幼稚、莽撞、精神理想高于现实利益、平白无故让大局蒙受损失的人，不可以是卢修斯·拉米瑞兹。
他在清晨的讣告来临之前，提笔写下一行长句:
身嵌双目难窥人心，错身罪恶隔望正义，足碾秩序手持倾斜天平，半生愚痴前路横伏黑棺。
他将写上了这句话的白纸折叠起来，用手指点燃了烛台，将白纸放至烛台之上，目睹它从边缘卷上火焰，直至燃烧殆尽。
*
在最后一个白天，莱兰德与埃西莉亚再次见面，莱兰德的表情看起来淡然又随意，还很礼貌地主动和她打了声招呼:
“格林小姐，早上好。”
“早啊，莱兰德先生。”
埃西莉亚将闲碎发丝勾至耳后，笑着回应。
“恭喜，你就要赢了。”
埃西莉亚双手捧着桌上的热牛奶，嘴唇在玻璃杯后一开一合。
坐在他对面的莱兰德只是淡笑着，道:
“希望如此。”
今天二人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埃西莉亚吃完早餐后想着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副本了，于是独自在这座废弃的庄园里逛了起来。
先前没有闲心，直到此刻，她才能留意到在她从前匆匆经过的的玫瑰花海里，每一枝花枝上每一根小而尖锐的刺；
或者是教堂的墙壁上绘制着的壁画能构成一个完整的神战故事，所谓的“水晶短杖”是死去的神明遗留下来的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
她也应该能想到，磨坊的地面上那些深深的脚印旁边曾滴落多少人辛勤的汗水； 香水工厂的制备仪器里，又曾浮动过多少沁人心脾的幽香。
所谓的凡人，就是要在平凡的世界里承载平凡的责任，过着平凡的生活想着平凡的花草，然后在所有所有的平凡里，寻找不平凡的些微光亮。
世人轻而易举地定义平凡，却没料想，平凡有一天会被平庸之人一举推翻。
在副本的最后一个白天，最终的投票结果是1:1.5，她以零点五票的优势，淘汰了卧底，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你可以把它带走，作为这次考试的纪念品。”
看着她在重新阅读自己的身份牌的监考官如是说。
“身份:凡人
明牌：你不会被卧底和巫师杀死，只能以集体投票方式被淘汰。
暗牌：你为了钱财答应与巫师和贤者合谋，扮演一具尸体去陷害卧底，但你被早就与贤者商量好决定灭口的巫师真正地杀死了，你成为了鬼魂。卧底恨你，贤者忌惮你，你恨亲手杀死你的巫师与一早就在欺骗你的贤者，更恨杀错了人成全了仇人而无法替你报仇的药师。你的尸体被运到了卧底的卧室里，你的灵魂游荡时目睹了药师听信贤者的话，杀死了卧底，将同贤者一起把卧底的尸体暗暗搬运到庄园里。
【你的每一次投票票数记为 1.5 票，可以选择弃票】
胜利条件：存活下，其余四人死亡。”
埃西莉亚·格林将身份牌翻到另一面，注视着上面那个衣着朴素、面容平庸的青年，然后抬起头，对监考官笑了笑:
“真的是很不错的纪念品。”
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她拿出一张旧事残片，问道:
“那这个，也可以做纪念品吗？”
被她的手轻轻晃动着的光影卡牌上方，写着「第七幕」，一幅画面呈现在其上:
下半身已经虚化成幽影的凡人鬼魂目睹着左手持解药瓶的药师杀死最为无辜的卧底，模糊的面容扭曲得疯狂。
如果怀玉璧就是一种罪，那么报错仇又何尝不是？
心怀浓恶之时，任何理由都可以成为纵容内心罪恶的借口。
当仇恨足以遮天蔽日，无辜的草木也要为失去阳光黯淡死去。
“贪财送命，怨念扭曲。”
埃西莉亚笑着概括了凡人的一生。
036摇了摇头，道:
“「十二幕」是副本的核心，无法被带离副本。如果喜欢这些残片，可以在智网的考试记录那里找到同样的图画，也可以自行去定制外观和触感相同的光影卡牌。”
埃西莉亚点了点头，然后仰首凝望天空。
已是晚霞辉映天空之时，大片大片的金黄色落日余晖铺满在眼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连埃西莉亚的脸都被映得闪闪发光。
“副本就要破碎了。”
她看见视野里出现了越来越密集的裂痕。
“这是所有能顺利运行到末尾的副本的结局。副本的核心数据始终掌握在开发者的手里，只要数据在，相同的副本还能复刻出无数个。”
监考官缓声道。
埃西莉亚转过身，拂过的风吹起了她在落日下被照得暖黄的灰色发丝，斑驳的金色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她脸上的笑容克制而放肆:
“我所经历过的这个副本，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刻的。”
直到此时，监考官的目光才真正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
万物湮灭，世界破碎，睁开眼时，眼前漆黑。
她确信自己的视力不差，于是眨了眨眼，试探性地伸出手，然后手指勾起了两簇黑发。
光重新洒了进来。
不知道自己已经挡住了光的史密斯小姐捂住自己黑色的长发，转身看了她一眼。
“合作愉快呀，巫师小姐。”
卢修斯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笑嘻嘻地挤到了史密斯的面前。
第三天白天的时候，被两人联手堵住的巫师听到二人的来意，迷茫地忘记了挣扎。
“要我投票给格林？你们在做什么？”
卢修斯以行动代替语言，将自己的身份牌展示给她看。
“投出格林小姐，我最后还会复活她，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会输。”
卢修斯的语气随便得仿佛在菜市场询问大白菜的价格，输与赢对他来说显得并不重要。
但其实不是的，如果以他的身份还需要参与复活赛才能通过考试，这会成为他们家族最大的丑闻。
埃西莉亚也不打算浪费时间，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牌。
“只有所有人都死去，我才能赢，巫师小姐。如果你的胜利条件是杀死我之外的某一个或一群人，那么我们是可以实现共赢的。”
再被附赠一个小小的承诺，巫师点头答应了这场交易。
“身份:巫师
明牌:在五个夜晚里，你有且仅有一次机会杀死一人。如果你选定淘汰的目标在当夜喝下了药师的解药，你的技能就会失效，并且不再有第二次机会。
暗牌:你在与贤者抢夺水晶短杖的过程中身受重伤，你决定在死去之前，用最后的力量杀死贤者。
胜利条件：贤者终死”
在最后，巫师也决定将自己的身份牌展示出来。
她的任务明确、目标坚定，并且在一开始就已经实现了，只是她放心不下拥有复活技能的药师。
从「十二幕」的剧情来看，巫师在与贤者争夺水晶短杖的过程中身受重伤、濒临死亡，在生命最后的余息里，巫师将贤者作为自己唯一的报复目标。
“咒文吟唱千句，奈何棋差一着，凭断肢残骸负隅顽抗，势必以残息余念毁去葬我恶鬼。”
——这是尤莉娅·史密斯给予这个曾短暂与自己结合的角色发自内心的评价。
这是巫师的终幕，也是史密斯走向全新旅途的序章。
……
回过神，史密斯淡淡答道:
“合作愉快。那个承诺要什么时候履行？”
卢修斯刚想开口，从不知名处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挽着一大捧花束急匆匆跑向这边的文森特小姐一个急刹车，不敢置信地抬头道:
“什么承诺？史密斯你别被这些坏心眼的家伙骗到啊……”
莱兰德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凑了过来，和雅的语调隐含幽怨:
“快让我听听，是什么好承诺能让我被唯一的队友卖掉……”
卢修斯不屑地道:
“你哪有什么队友？你的任务就是杀光全场。”
莱兰德温和笑道:
“话说回来，格林小姐的任务应该和我的一样吧，可是卢修斯你的确是她的队友呢。”
卢修斯一噎，一时没有开口。
文森特小姐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花束，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的身份牌取出来，让几人传阅。
“虽然大家可能都不太需要，但是作为对一个过去的故事的祭奠，以及对我们一段人生经历的缅怀，我希望我们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结尾。
“而我想我的身份牌能够独自还原出故事的全貌，在形式上展现这个副本的全部……很抱歉我说得有些繁琐，我的意思是……善始善终。”
四人友好地对文森特笑了笑，认真地查看传到手中的贤者身份牌。
“身份:贤者
明牌:每个夜晚你可以查询一人的身份，每个白天可以无视凡人投给自己的 0.5 票。
暗牌:你和巫师、凡人合谋，利用正义的药师杀死了卧底，被灭口的凡人和卧底同样生出了鬼魂，你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需要消灭他们。你成功抢夺到了水晶短杖，重伤了巫师，对你怀有怨恨的巫师很有可能杀害你。你害怕药师能将凡人复活，这样你的名声就毁了，你需要让药师永远无法张口。”
胜利条件：存活下，其余四人死亡。”
等几人都看完后，卢修斯叹道:
“很好很好，这个副本里的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五个人里有三个人的获胜条件是杀死剩下四个，剩下的两个里有一个是害人然后被同伙害，快要死了只能带走一个，还有一个杀了故事开头最无辜的卧底，点燃了卧底对所有人的杀意。
“故事之外的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莱兰德拍了拍卢修斯的肩膀，被卢修斯嫌恶地拍开手。
文森特将花束塞进了史密斯的怀里，在史密斯感动的视线里再次询问:
“所以，他们给了你什么承诺？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
直面好友阴森的视线，史密斯冷静地拍了拍文森特的后背，安抚道:
“卢修斯说要在这个假期把我教导到能独自解决一日三餐。这种事没什么好骗的，大不了到时候你看着我们，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文森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良久，她吐气道:
“我相信卢修斯先生的人品……他当然会言出必行。不过我就不需要在旁边看着了吧？我……只是担心最后出意外的人会是我。”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弱得如同蚊子在低吟，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史密斯小姐表情不变地道:
“没关系的，文森特，等我学会做菜之后你再来看也不迟。”
文森特小姐被史密斯抱在怀里，表情没办法被她看见，但是剩下的三个人都清楚地看见了她苦涩的笑容。
这让卢修斯霎时感到肩上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