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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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撩着层层帐幔,一步步逼近床榻。
宋弃还是没动。
他浑身上下都疼,骨头好似全被人用臼杵大力捣碎了,即便想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来人终于止步,俯身探看片刻,用交趾话唤道:“小主子。”
宋弃蓦地睁眼。
床前立个穿青色官袍的年轻男人,一脸书生相,是常在知府刘鸿身边出现的书记官。
看来刘鸿十分信任此人,他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后院。
在交趾任职的北玄官员,能说口流利的交趾话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叫自己“小主子”。
宋弃没说话,静待他下文。
年轻的书记官等不到回应,继续道:“小主子,育王派去找公主的人传话回来,说已截住歹人,想是中午之前,便可将人带回来了。”
宋弃闻言,心中微动,但还是冷眼睥睨对方,并不作任何反应。
书记官弯了腰,又说:“育王可是铁下心要取昭阳公主性命,今次人找回来,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男人低眉顺眼,神情恭谨,说出的话却叫人极为不适。
宋弃终于开了口,“你要做什么。”
书记官忽地跪下:“小主子,主子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能等来您,他想见见您。”
话音落地,却见床上的冷面青年合上眼,薄唇一动,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书记官既接下传话信使的任务,就没有不完成的道理。
被拒绝,他也不气馁,只是语气越发恭顺:“主子说,只要小主子肯见他一面,他可设法保昭阳公主性命无虞。”
宋弃在被底攥起拳头。
他眼前一会儿浮现出母亲常年忧郁冷淡的脸,一会儿闪动着宋韫明艳夺目的笑。
两个都是他爱的人,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母亲给他身体躯壳,带他来到人世,以食养他身,以言教他行;而宋韫带给他心灵上的悸动,叫他知道思念记挂一个人是何滋味。
他原本在宫中寂静生长,因为知道自己不配,所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
即便再喜欢宋韫,也只敢把她藏在心底最深处,根本没奢望过能靠近她。
她那么耀眼,那么受宠,而他是如此的低贱。
就连皇子身份都名不正言不顺。
长到这么大,空有一身力气,文不成武不就,何来的资格肖想她?
这趟交趾之行,有幸随行,于他而言,已是最大的惊喜。
可他,眼睁睁看着宋鼎将没有防备的她推下山崖。
却什么都做不了。
“小主子,主子那里还等着某的好消息呢。”
宋弃回望着书记官过于年轻的面庞,“你是北玄人?”
书记官愣了愣,回道:“不,某的母亲是北玄人,父亲在主子帐内做事。”
宋弃眯起双眼。
他的身世在宫里是秘密。
真正知情的,只有母亲、那个人以及宋严帝。
眼前这位书记官,若论起年纪,不该是知情人,可见此人所言非虚。
只是,那人竟将手伸到交趾府衙了?
心念电转间,宋弃有了主意。
他一个人的力量太小,对抗宋鼎根本不可能。
“你告诉他,只要昭阳平安无事回来,我会去见他一面。”
*
雪落纷纷,宋韫趴在陈卫理肩头,露在外面的鼻尖和手指都冻得冰凉。
她拽着他的衣襟,目视前方,脸色惨白。
陈卫理的胳膊紧紧箍着怀里的小人儿,对着突然冒出来跟追兵打作一团的一队人马,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鼓。
这又是打哪来儿的人?
原本追兵逼近,眼看着他和宋韫就要变成瓮中被捉的两只鳖,胡三却开口叫停,继而滔滔不绝地开始喊话。
一副誓要把他这个流落在深山老林中的“少年豪侠”招安至育王麾下的架势。
胡三说得兴起,久久不肯住嘴。
裴淞听着心烦,走近在后面用剑柄敲他背:“差不多得了。”
胡三实在艳羡少年人轻灵俊逸的腿上功夫,又想四面都是自己人,就有点得意忘形。
他回头笑道:“行啦,我有分……”
寸字在喉咙口刚冒了个头,却见裴淞背后白雪皑皑的断崖边上凭空探出一排黑脑袋。
黑脑袋缓缓升起,居然个个都是人高马大且持弓负箭的壮汉。
壮汉们立在断崖上,铁塔似的身子冒出腾腾杀气。
在他们全身暴露出来之际,密集箭雨便朝胡三这面射过来。
霎时间,胡三的眼瞳张大,握紧剑冲裴淞喊:“来人了!”
裴淞闻言,回头望一眼,立刻戒备起来。
两人再顾不上如待宰羔羊似的陈卫理和宋韫,转身边躲避箭矢边传令准备迎战。
那边突现寻衅,这边奋起回击,不消片刻功夫,两方人就在断崖底下的山坳处兵刃相接了。
“四哥,这是……什么情况?”厮杀声吼得震天,宋韫捂住耳朵,趴在陈卫理肩头问。
陈卫理也摸不着头脑,不过看他们打得难分难舍,他眼珠一转,冲宋韫道:“管他什么情况,咱们先跑再说!”
宋韫挺起身,攀住陈卫理的脖子,轻声说:“四哥,你要是累,就放我下来,我能跑。”
陈卫理瞄着空隙偷偷退出几步,闪身避到近旁的树后,扭头瞅准方向,翻身往包围缺口跑。
“昭阳,又小瞧四哥,你轻得跟片儿云似的,能累着我?”他抽空回她一句。
宋韫被他的俏皮话说得很不好意思,又看他一双凤眼中满是促狭笑意,不由板起脸瞪他。
身后兵刃相击的响声渐渐模糊。
在雪幕的遮掩下,宋韫只能看到一片银黑相间的影子胶着在一处。
看来战况挺激烈,那些追兵都没发现他们跑了。
宋韫大大松口气,转回脑袋,鼻尖陡然一热,有液体落下。
她下意识抬手去擦,擦到一半,眼睛往上一瞥,瞅见陈卫理冒着胡茬的尖下巴正在往下淌汗。
清楚了落在鼻尖的液体来源,她身子一颤。
脑中不由忆起前世昭阳殿中,被李顺压在身下,阉人身体上特有的恶臭汗液落于脸侧时的惶怕与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