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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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公平是社会起点的公平。但是，优质的教育资源有限，于是，教育集团应运而生。S市为提升义务教育质量，推进集团化协同发展，建立教育集团63个，覆盖356所学校；组建农村学校联盟46个，覆盖398所农村学校。不断缩小城乡、区域和校际教育差距，尽最大努力，让儿童接受优质的义务教育。上官玉睿他们学校，是柳树小学、花园小学、石家胡同小学、永久小学、仁义路小学这几所学校，组成的教育集团的集团长，被称为附小教育集团。

“唉妈，今天，我们教育集团出大事了！一名一年级学生被老师开车碾轧，送医抢救无效后死亡啦！”快下班的时候，上官玉睿来了，他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

栾朗起身，拉上官玉睿坐到自己的座位，先递给上官玉睿一张湿纸巾，让他擦了擦手；然后，递给上官玉睿自己的水杯，看着他一饮而尽，再抽出一张干纸巾，擦掉上官玉睿嘴角的水痕。果拾绿和萧一围过来，其他人也转头看着上官玉睿。

“栾朗，你早上不是问我，干嘛大热天穿西服打领带吗？我不跟你说，今天下午两点半，我们教育集团有活动，我们请来了北京的一位专家，做《小学语文学习型教育实践范式研究》的报告，我是主持人吗？柳树小学派管贤老师，和另一位女老师，宫元元来参加培训。管贤教师刚入职四年，和我一样，也是语文老师，我们都是一个集团的，关系不错，还一起打过篮球。管贤老师是柳树小学的业务骨干，课上得很好，人也长得很帅，是柳树小学重点培养的对象，若不然，全校一百来号老师，也不会派他来参会呀。上午，管贤老师正常在校上课，中午在学校食堂就餐，也没有饮酒什么的。按照学校教学部安排，管贤老师下午外出，参加这个培训活动，他从校园里的停车场，其实，就是柳树小学教学楼左侧的一块空地，将车子开到距离校门口十多米的位置，停下，等另外一名女老师同行。当时，操场有很多孩子。孩子们在1点45结束午休，自由活动15分钟后，会在下午2点开始第一节课。事情发生在下午第一节课前9分钟，也就是13时51分，管贤老师停车等那个女老师期间，有一个一年级的男孩子，跑到管贤老师车前边来了。管贤老师看见了，挥手让他离开，就翻看手机去了。但是，那个小男孩儿不知道是在系鞋带，还是做什么，蹲下去了，管贤老师并不知道男孩儿没有离开。不久，那位女老师上车了，管贤老师启动车子，碾轧到了那个小男孩儿，左侧两个车轮碾轧过去之后，车子才停下。管老师赶紧抱起孩子，放到后座，送到医院，但孩子还是抢救无效死亡啦。唉！最后，家长和柳树小学和解了。柳树小学赔偿了150万，校园意外伤害保险赔偿了80万，管贤赔偿了30万，管贤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了，估计三年以下的刑期没跑了。出狱后，教师这个行业，估计，管贤也做不成了。涉事学校校长和分管副校长都免职了。明天是‘六一’，我们学校放假一天。可是那个小男孩儿，再也过不了‘六一’儿童节了。他的父母，不知要怎么难过呢。唉！集团今天已经下发了通知，说，事故发生在柳树小学校园内，暴露出柳树小学，校园安全管理存在漏洞，要求集团属下的各个学校，以此为戒，全面加强校园安全隐患排查。”

“你刚才说，出事后，管贤老师把小朋友放到了后座，去医院的？为什么是放到后座？当时不是还有另外一名女老师吗？为什么不让她抱着孩子？”原野把话题拉回了案情。

“我们学校是集团长学校，我是附小教育集团的联络人， 所以，柳树小学把事发时的视频，发给了我，我再上报给集团的。我看了视频，那位女老师，发现管贤撞了人，下车就走了，把管贤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凌寒：“这有些不合常理。”

果拾绿的妈妈是小学老师，她非常了解小学校的管理方式：“在校园里出这样的事情，有些出人意料。像我妈妈她们学校，每天中午，操场上都会有德育校长、德育主任、大队辅导员、值周教师、值周生值周，防止孩子们发生意外。哪个小孩儿不听话，德育校长会拿大喇叭喊他。出事的时候，为什么值周的老师和学生，都没有发现小男孩有危险？管贤老师把车子，停在距离校门口十几米的地方，那里离校门口的保安亭应该很近，那么大一辆车，为什么保安没有注意到？管贤老师的车子要开出校园，保安视线不是应该放在管贤老师的车上，以便随时遥控开启校园的推拉式大门吗？为什么保安没有发现小男孩蹲在车前面？”

栾朗：“睿睿，把出事时的视频发给我们看看。”

栾朗手机一响，接着，萧一的手机一响。萧一把手机连上大屏幕，播放起来。

这回大家明白了：管贤老师的车，停在一条甬路上，两侧都是木槿花、大叶黄杨、红叶石楠、金叶女贞组成的绿化带灌木。绿化带灌木隔开了操场，所以，操场上值周的老师和值周生没有发现男孩。而，开出这条甬路，向右转，才来到大门，虽然此处离大门直线距离只有十几米，但是，保安亭也在出甬路右转的位置，也被灌木绿化带阻隔了视线，根本看不见蹲在车头前的小男孩儿。看来，出事前，柳树小学并非没有做安全方面的考量，从停车场出来的机动车，进入两边都是灌木的甬路，灌木丛隔开了学生活动的操场和车行道。

上官玉睿：“我在学校德育部工作。按理来说，我们德育部都会提示学生，不能进入某些危险的区域，只能在那些学校规定的安全区域活动。小男孩儿为什么会钻过绿化灌木带，蹲在车头前呢？而且，我们学校都是要求教师跟班的，尤其是一年级学生，到操场活动，教师必须在操场跟班的。不知为什么，这个小男孩儿的班主任，没有发现他跑到灌木丛这边来了。如果班主任能够跟班，如果值周老师再认真一些，如果保安能够多了望一下，也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吧？唉！”

小男孩儿出事以后，上官玉睿变得爱唉声叹气了。悲剧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而且和自己的职业相关，上官玉睿心里很不好受。

下班的铃声响了，大家本来轻松的心情，都变得压抑起来，那个小男孩儿，早上好好地被父母送进校园，晚上却再也不能像他们一样回家了。他的父母该怎样，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度过余生？

江清蓝：“管贤老师是先上的车，然后就低头翻看起了手机。他没有发现小男孩蹲在了车前。那位女老师，是后上车的，从她的视角，也看不见小男孩蹲在车头前吗？”

万里天：“萧一，把出事时候的视频，再播放一遍。”

大家全神贯注地看着画面：

管贤老师开车慢慢行驶过来了，他把车停在绿化灌木带拱卫的校园车行道上，拉上手刹。这时，小男孩儿出现了。管贤老师朝孩子挥手，示意孩子回到操场上去。接着，管贤老师拿出手机，似乎在回复消息。管贤老师没有发现孩子并没有离开，而是蹲在了车前！又过了一会儿，宫元元老师出现了，她是从车后方走过来的，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宫元元老师到底有没有看见小男孩呢？实在不好判断。

萧一又把画面倒回去，定格在在宫元元上车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惊讶，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管贤启动了汽车，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果拾绿：“从宫元元上车的副驾驶的位置推断，应该可以看见小男孩儿蹲在车前。但是，她却没有出声提醒宫贤老师。为什么？”

白雪：“万哥，江哥，要不，我们去现场做个实验看看？”

万里天上楼去找金局汇报。

上官玉睿打电话跟集团领导汇报。集团领导又通知了柳树小学的临时负责人。因为校长和德育副校长都被就地免职了，现在是由教学副校长主持工作，负责接待他们。

柳树小学门前，堆着家长和市民们自发送来的鲜花。果拾绿、白雪他们，也把路上买的一束鲜花，摆放在那些花束的旁边。那辆肇事的车辆，还停在原地，周围拦着警戒线。万里天走向值守的警察，对方已经接到了通知，向万里天点头致意，拉高警戒线，方便万里天进来。万里天把带过来的一个大玩偶，放在车头前的地面上，模拟小男孩儿。又走到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旁，他个子高，站在这里，车头前的大玩偶一览无余。

“白雪、果拾绿。”

二人会意，这是万里天考虑到女性的身高，让她们也站到副驾驶一侧，模拟宫元元的站位，推断宫元元是否看见了小男孩儿。二人依次站过去，无论是从车辆的副驾驶一侧的车外看；还是拉开车门，进入车内空间，俯视正前方车窗，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玩偶。而男孩的实际身材，比这个大玩偶，还要大一些呢。实验表明，宫元元看见了蹲在车头前的小男孩儿，却没有提示管贤老师。这是谋杀！

众人面沉似水。

上官玉睿又带领大家去查看监控。原野和萧一皆是过目不忘，两人同时查看着案发时间段的十几个摄像头。男孩是一年十三班的。只见用过午餐的男孩，在班主任老师带领下，排着队来到了操场上，班主任老师宣布解散后，孩子们玩起了打鸡蛋黄的游戏。小男孩和小朋友们玩得十分高兴，沙包越扔越远，一个调皮的孩子，一个用力，把沙包扔到了灌木丛外的车行道上。孩子们哈哈笑起来，男孩儿也笑着，自告奋勇去捡沙包。此时，那位班主任老师，正在和别的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没有注意到男孩儿跑向了灌木丛绿化带。这一去，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只见孩子钻过了灌木丛。恰好此时，宫贤老师的车停在了孩子身边，宫贤老师向男孩儿挥手，示意他回到操场上去。如果是高年级的孩子，也许会明白老师的话，也许会听老师的话。可是，这是一个刚刚入学的孩子，他还不明白危险正向自己靠近，他还不懂得在校园里要听老师的话。也许沙包正巧掉到了宫贤老师的车下，孩子蹲在车前，伸手去够沙包。此时，宫元元老师走来了，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汽车启动，悲剧发生了。

只是一瞬间，可是大家已经看了好几遍了，每看一次，心就被刺痛一次。大家多想，当时自己就在那里，能够一把拉开孩子！阻止这场悲剧啊！可是，就有那样一个人，她明明，就在那里；明明，一伸手，一声提醒，就可以避免一场人间悲剧，可是，她却无动于衷，甚至，推波助澜！

上官玉睿狠狠攥紧了拳头，心里像有一团火焰要喷射出来。栾朗搂住了他。

“去看守所，讯问管贤，看看他和宫元元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

因为附小教育集团也是涉案单位，上官玉睿已经把刚才的调查情况，跟集团作了汇报。集团派上官玉睿协助警方调查，并随时把警方的最新调查结果，向集团反馈。

不出意外的话，管贤老师此刻，也许正在灯下备课。陌上公子人如玉，说的应该就是他了。虽然身陷囹圄，仍然难掩管贤老师的出众气度。

“睿睿，谢谢你来看我。我心里愧疚难过，恨不得死的是我。我当时发现孩子在我车前，朝孩子挥手，请孩子离开那里，危险。就在那时候，我女朋友，恰好给我发来了信息，问我到会场了没有，她快到了。我俩就聊起来了。后来，宫老师来了，我就发动了车子。我真该死，怎么就没注意了望，就启动车子了呢！我听我女朋友说，对方家长签了谅解书，我也许不用在牢里度日如年了，但我仍然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是罪有应得，我宁愿去蹲监狱，赎我的罪。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因为我的愚蠢，被毁了。我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管贤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下来。

“管贤是吧？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问你几个问题，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白雪一边说，一边打开本子记录。

“今天和你一起去开会的宫元元，平时和你有什么过节吗？”江清蓝开口。

管贤老师愣了一下，紧接着摇头。

“你有没有想到过，宫元元是后上车的，你坐在车里看不见车外的情况。可是，宫元元是站在车外的，可能，她看到了男孩儿，却没有提醒你呢？”原野注视着宫贤老师。

巨大的震惊，出现在管贤老师布满泪痕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

“这就要问你了。请你仔细回想一下。”

管贤是聪明人，很快便想起了一件事：

“我猜是因为我屡次拒绝了她吧。我和宫元元是大学同学，在大学的时候，她就向我示好过，我假装不懂，没明确拒绝她。后来，我被柳树小学录取，她也来到了柳树小学。宫元元家境优渥，小姐脾气很大，我不喜欢，所以，这一次她向我示爱后，我一口回绝了她。后来，在参加集团活动的时候，我认识了石家胡同的王莹老师，我们彼此吸引，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可能因为我拒绝了她，选择了别的女孩，她觉得我羞辱了她吧。”

回局里的路上，万里天跟金局汇报了这边的情况。上官玉睿也把警方的进展上报了集团。原野和凌寒则去了宫元元家，带她回局里配合调查。

宫元元穿着一身白色套裙。上衣是短款，剪裁精细。下面的长裙是纱做的，用同色的白色丝线绣着繁复的花朵。她本人妆容精致，容貌清丽不俗。

原来，刑警队里，白雪和栾朗是搭档；萧一和果拾绿是搭档，万里天和江清蓝是搭档。自从原野来了以后，就自动和凌寒成了搭档。

万里天和江清蓝他们，站在单向玻璃后面，看凌寒和原野讯问宫元元。上官玉睿此次是警方和集团的联络人，也被允许旁听。

也许是因为凌寒常年和冰冷的尸体打交道，气质也冷冰冰的。他俊面含霜，冷冷地看着宫元元。

原野则让人如沐春风。

两个人一冷一热，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正好互补。

原野开口了：

“当你上宫贤老师的车时，你看没看到小男孩？”

宫元元摇头：“我没看到小男孩儿蹲在车头前。”

“我并没有说小男孩儿蹲在车头前，你却准确地描述出了小男孩的动作。你还能说你没看到他吗？你明明看到了小男孩儿蹲在车前，却不告诉宫贤老师。因为你恨他拒绝了自己，你想毁了他。”

宫元元慌了：“你别血口喷人，我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你别诬赖好人，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原野微微一笑：

“我们有宫贤老师的口供，证明你有作案动机。我们还亲自到现场做了实验，发现你在副驾门口，完全可以看到男孩儿蹲在车前。就在那一刹那，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你的脑子里生成了。你想用一场车祸毁了管贤。应该说，你的目的达到了，管贤老师一辈子都将不能与自己和解，他将不得不一辈子忍受自己良心的谴责。”

“可是你呢，你从此能夜夜安眠吗？当将来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当他管你叫妈妈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起这个因为你的冷血，葬身轮下的小男孩儿呢？因为你的恶毒，从此，他再不能开口叫妈妈；他再不能回家。明天就是‘六一’，他的父母，该怎样度过没有了儿子的‘六一’儿童节呢？他年迈的外公外婆，他年迈的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住进了医院！”

“也许，没有小男孩儿这个契机，你对管贤的恨，会被时光消弥。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当小男孩儿蹲在管贤老师的车前，你心中的恶之花，开花结果了，你就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光天化日之下，你谋杀了一个孩子！他原本，再过一天，就可以跟随着爸爸妈妈去度过生命中的第七个‘六一’儿童节，他今后，本可以再过无数个‘六一’儿童节！他会考上大学，会找到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友，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的小男孩儿。周末，他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回家看望父母。可是，因为你的自私和冷血，几秒之间，你就决定了谋杀他！借此来毁了宫贤老师！”

“你是一个语文老师，每一天，带领孩子们从安徒生的童话归来；每一天，带领孩子们从唐诗从宋词归来。即便我今天不能把你送进监狱，可是，你能忍受住年深日久，日复一日良心的折磨吗？你还有勇气，站上讲台，面对那一张张，仰望着你的纯真的笑脸吗？”

凌寒“啪”地一声，把陆尊天天给他带着的保温杯拍在桌面上，站起身，逼近宫元元。

大家心里均想：“凌寒好有气势！不愧是法医！以后，应该让凌寒多多出镜！”可是大家等了半天，也不见凌寒像原野那般口吐芬芳。只听到了一句干巴巴的话：

“请你配合警方调查！”

大家这才记起：凌寒大冰块，以前给陆尊挂电话，只说一个字的，陆尊好手段，把凌寒教得不错哇，已经可以说长句子了嘛。

审讯室里片刻宁静。

宫元元再抬头，声音哽咽：“我是临时起意，我实在太恨宫贤了。我对不起那个小男孩儿。”

轮下，与小男孩儿一同被碾轧的，还有宫元元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