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市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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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城市危机
橙子小说网最近出现了一位网络作家，名字叫做意难平。他或者她，专写一些凡人小事，这些事情，人们都遇到过，有人还这样做过。这些平凡的故事之所以引起了网民的恐慌，无他，这些凡人小事的故事结尾，那些主人公都被杀了。
是杜撰？是已经发生的真实的故事？还是杀人预告？
正在此时，旭升街18号，发生了一起命案。案情并不复杂，起因是，楼上居民什么都往下水道里扔，把楼下居民家下水道堵了。这样的事情，原本，每个月都要发生好几回。但是，这次，楼下的居民选择了不再忍受，刺伤了楼上的居民，楼上的居民当场死亡。这个情节，经过网民解析，与意难平一篇小说里的情节，太像啦！
紧接着，白水街5号，也发生了一起命案。案情仍然一目了然：三单元601的一户人家，南北两面，安装了两部空调。这北面呢，一楼邻居，窗改门，开了一家干洗店，六楼空调的冷凝管夏天滴水，正正滴落在了干洗店门前。干洗店上楼找了几次，六楼邻居经常到干洗店洗衣服，也算关系不错，找了空调厂家，支付了劳务费，按照一楼邻居的要求，反复挪了几次空调冷凝管的位置。可是，无论你怎么挪，你不能让冷凝管不滴水啊。最后，六楼邻居怒了：
“土地虽然在你家门前，但是，是公共土地。你如果不把窗户改成门，六楼空调冷凝管滴水，干你何事？你家窗改门，破坏了房屋结构，存在安全隐患。而且，你在普通民宅开干洗店，污水直接排入民用下水道，肯定会污染地下水，看，你们干洗店门前的花坛，树也好，花也好，都枯死了。”可是呢，这干洗店还是每天在业主群里数落他。
南面的邻居也不省心。说起来，这位更奇葩，601在三单元，他家住二单元一楼，都不是一个单元的。但是，他也来按601的门铃，说，那风一吹，六楼空调冷凝管飘起来，那水滴像小喷泉一样，飘落在他家晾在绿地的衣服上，那水都是废水，有毒，把他家的衣服污染了，都是邻居，就不让601赔钱了，空调需要挪一挪。于是，601又花钱，请空调厂家把南面的空调冷凝管挪了两次位置。可是呢，那位还是不满意。
601怒：“绿地是公共的，你扯绳晾衣服，属于占用公共资源。而且，你一个别的单元的，找得着我么？”见 601不理，这位遂报了警。
连续挪了几次空调，花的钱都快赶上买一台空调了，对方还不满意，还被对方骚扰，甚至报警，601怒了，去找二人理论，二人家里各有半大小子，二打一，601挂了。
马上又有热心网友指出，这两个情节，与意难平的某篇小说，相关性很大啊。
紧接着，又发生了第三起，第四起……
每发生一起，网络上便会掀起一场狂欢。每一次，都会有人发现它们与意难平小说的高度相似性。
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让人们觉出不对劲了。本来么，人们平时遇到这些不讲公德的人和事，虽然很反感，但是并不会发展成为刑事案件。但是，意难平那些小说，好像给大家划了重点，人们突然觉得，这些道德缺失的人和事件，变得特别不能忍受起来。针对道德缺失人群的暴力事件，就像一种病毒，在城市里悄悄流转，刑事案件发生率直线上升。一时间，人们都管这位意难平叫黑道教父。
就像有一朵黑色的积雨云压在城市上空，情绪会凝成实质的行动。这所城市刑事案件的发生率上升了百分之二百。有很多人，对令自己意难平的事情，不再选择容忍。有很多人行动了，有一些人即将要行动了，还有一些人虽然还在观望，但是裹挟在这情绪的滚滚洪流中，早晚，也会出手。这座城市忽然间，没有任何征兆地，酝酿起了无边的暴风雨。人们可能会暴动，可能会发生流血事件。一场公共安全危机，忽然就降临了。超市里有人打架，街道上有人打架。早市上有人打架，夜市上有人打架。派出所里关押的人越来越多，监狱里关押的人越来越多。
很多人开始搬家，离开这个道德水准逐渐下降，让人不安的城市。人走了，新房没人买，旧房卖不上价，房价一路大跌，经济一路下滑。没有人能想到，意难平的凡人小事小说，会带来一场社会海啸。
市政府的灯开始长明，公安局的灯开始彻夜不息。
“找到意难平，停止恶意写作！”
接到任务的刑警队，此刻，正在开案情研讨会。
“老大，这个意难平的ip追踪不到，他使用了国外代理服务器，而且，每发一篇文章，都会换一个ip地址。”萧一道。
白雪把意难平发在橙子小说网的作品打印出来，发给大家。
“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呀！厕所漏水，漏到楼下了，还说，邻里邻居，漏水很正常。反正是瓷砖，也很好擦。有些老人就是不值得尊敬，只是坏人变老了而已。”果拾绿感慨道。
“这位家长好奇葩”，栾朗也读：“孩子在楼上跳蹦蹦床。还强词夺理---现在还不到九点，让孩子玩一会怎么了？你也别太过分了。到底是谁过分啊？ 还有这位家长，自己的孩子朝伙伴扔石头，把对方的腿都砸坏了，却袒护自己家孩子。有些家长，不仅自己把孩子当成全世界，还要求别人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全世界。”
萧一也读起来：“为了评上职称，这位男教师，给女教师向校长告黑状；这位男教师，自己给教育局写举报信，却写另一位女教师的名字。一位机场安检员，对顾客大喊大叫。”
万里天皱眉：“他们即便有罪，但罪也不至死。更何况，他们并不是犯了罪，和我们面对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不同，他们的问题是道德层面上的。道德冷淡和情绪暴力都不对。一个法治社会，评定是非善恶，是法官的事。”
啊，万里天讲坛又开讲了！江队，我们需要你！
江清蓝双手交叉，托在下巴下面：“作者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从这些事件，我们可以反推出作者的身份，让我们先给作者的身份做个侧写。男教师告黑状和冒名写举报信，还有，自私愚蠢的家长袒护孩子，这些事件都和学校有关，大概率，意难平从事的职业和教育正相关。”
“也可能是教师家属，或者学生。”凌寒补充。“噪音扰民、厕所漏水、水淹楼下，从这些事件可以看出，意难平住在老城区，老城区的房子多半都有二三十年的房龄了。”
“就是说，我们要找的是一位住在老城区、旧小区的老师了？”果拾绿发问。
众人皆沉默。在这座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中，要找到一个人，好比向沧海求一粟。
凌寒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气人而不自知：“意难平也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些事。”
众人继续沉默，那就更找不到了好不好！好不好！
江清蓝：“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意难平可以在网络上造势，我们也可以反造势。他发表一些暗黑系的东西，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当晚，人们发现，有一位网络大咖发起了一个叫《暖》的主题帖，请大家讲述让自己难忘的温暖的人和事----
“有一次，我的鞋带开了。当时我穿着一件特别短的裙子，蹲下不方便。正好两位学生经过，我请他们帮我系一下鞋带，他们就蹲下帮我把鞋带系好啦！”
“有一次，我去女儿在外地的学校看她。在地铁站找不到出口，就问一个男孩。附近是大学城，估计也是我女儿一个大学的。他给我指了路。我按照他说的一路走到了出口。在出地铁口的时候，发现他等在远处朝我做手势，告诉我出了地铁口朝右走。”
“我们的社区医生，是个小地方来的小年轻，她很珍惜这个到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对居民好热情。”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写的一篇作文：“老师爱我们每个人，对我们每个人爱的半径都等长。想起我的小学班主任老师，心里好温暖。”
……
大家忽然好像被唤醒了似的，前一阵子那股怒不可遏的劲儿，忽然就不见了。他们想起了很多善良的人，很多善良的事。
双方在打擂台，但是对方藏在层层迷雾之中，不知道他或者她是谁。终于，数据显示，说到凡人小事带给自己温暖的人越来越多，因为一点凡人小事就挥刀相向的人越来越少。躁动的情绪被那些爱与温暖渐渐抚平，一场看不见的城市危机过去了。从市里到局里，所有的人看到数据都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好消息传来：“万队，意难平自己出现了！”萧一终于追踪到了他的ip。
他们敲开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大男孩儿。聪慧写在他的脸上，脸上的线条带着少年人的柔软。这就是意难平了。
“我有一个侠客梦。在橙子小说网上，我觉得我的人生忽然被解锁了，变得无比强大，我可以惩恶扬善，褒贬时弊。哦，你们问学校评职称那些事，我怎么知道的啊？我的补课老师说的啊，她教得可好了，要不，我也考不上全省排名第一的三中的。可是她到现在也评不上副高级职称。我写这篇文章，就当帮她出气了。哦，你说那篇空调杀人事件，那是我姨妈家的真人真事，只不过我姨妈没杀人。哦，你说那篇漏水杀人事件啊，是我同桌跟我说的，他家的邻居特别没有公德。就，我网络技术就还行。我用的国外代理服务器，我知道查不到我的ip，警官，你们怎么查到我的呀。我就写了十几篇，从人们把我叫做黑道教父开始，我发现那些小说，有人把它变成了真的，我就害怕了，就没有再写了。”
送走意难平，白雪叹气：“这孩子才16岁啊，才上高一。戾气这么重，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容易走极端。这孩子心理绝对有问题，需要心理辅导治疗。”
万里天：“白雪，记着后续带这孩子做一个心理评估，有病，该治就得治。”白雪答应了。
栾朗抢走果拾绿桌上的巧克力，扔进自己嘴里：“这次的事件，太奇怪了。就凭一个小小少年，能搅动起一个城市的风云？说没有有心人刻意引导，我都不信。”
萧一：“对！我梳理了我市三年以来刑事案件的案由，基本都可以和意难平写的那些小说上挂下联，所以，有人故意煽动网民情绪的可能性很大。”
万里天沉吟：“要藏起一滴水，最好的办法，是把它放进海洋；要藏起一棵树，最好的办法，是把它放进森林。意难平的小说发表了十几篇，看似杀人预告，但其实，这些刑事案件，以前也时有发生，只是，现在，有心人把它们和意难平的小说联系在了一起。在这几天发生的命案里，一定有一起或几起很特别，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江清海：“有两起案件很特别。其他案件，死者都是男性。只有这一例案件，死者是女性。按常理，口舌之争而已，男子本来武力值就胜过女性，不必使用武器，也能制胜。可是，凶手还是选择了冷兵器，最后刺死了死者。凶杀故意性很强。更何况，起因竟然是，该女子踩脏了他的鞋。这很像是凶手行凶的一个借口。”
江清蓝喝了一口万里天递过来的，从家里带来的果汁：“还有一个案子也很特别。在这数起命案中，死者都是一个人。唯有这起命案，死者是一对情侣。凶手对该女子欲行不轨，男子保护女子，最后，凶手将他们都杀害了。”
江清蓝在白板上写下“女子、情侣”两个字：“这两个案子，还有三点引起了我的怀疑。首先，最近本市发生的数起命案，大多都是邻里纠纷，凡人斗殴，凶手撂得明明白白的。这两件命案，发生在闹市，但是凶手作案后都逃逸了。第二点，凶手都是一击毙命，除了专业杀手，普通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更何况，还是一次击杀一对情侣，两次都能全身而退。我怀疑，有人有意煽动网民情绪，藏在这一系列刑事案件里，雇凶杀人。我们需要找到这两个案件之间的联系。第三点，最近本市发生的刑事案件，呈多点散发，唯有这两起，被害人都居住在绿地小区21栋。”
“咦，等等，老大，绿地小区？这个名字好耳熟！我查查，果然！老大，意难平家，也住在绿地小区，也是21栋。”果拾绿一边敲键盘一边说。
“查，看意难平和死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万队，我发现了一个情况。一周前，意难平的哥哥，柳榕杨，在一起刑事案件中丧生了，凶手已经伏法。还没等开庭，凶手就因为犯人之间斗殴，死掉了。”这次是萧一最先查到。
一周前，那正是意难平写作那些凡人小事杀人案的时候，也正是这次网民情绪被煽动，市民行为暴动的开端。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呢？
“白雪，你请当地派出所把那起案件的案卷传真给我们。”
过了一会儿，对方把案卷传真了过来---
柳榕杨是s市商业大学的学生，清秀俊逸，女孩子们很喜欢他，刚交了一个女朋友。这天，他到楼下小店去给柳榕松，也就是意难平，买饮料，被一个小青年带人拦住了，说柳榕杨抢走了自己的女朋友，让他别横刀夺爱。双方争执起来，对方人多，柳榕杨被他们按倒在地殴打。那家饮料店的老板闻声赶来，救下了柳榕杨。后来，歹徒被抓住了，柳榕杨却没抢救过来。
“老大，你看这里，这是那对小情侣。这是那位妇女。”萧一，果拾绿正在查看对方派出所同时发过来的案发现场的监控。
大家围过去，一起看电脑上的监控录像。案发当时，七楼一对小情侣邻居走过，快速跑开了；三楼一位女邻居路过，也快速跑开了。
光天化日之下，柳榕杨就这样被打死了。那对怕事匆匆走过的小情侣，那位女邻居，假如能够帮助柳榕杨大声呼救，能够报警，这位年轻的大学生，也许今天还可以站在阳光下。
“再把意难平带回局里协助调查。”万里天沉声道。
意难平还是那副聪慧乖巧的模样：“警官，我上次已经说了，我只是写了那几篇网络小说，后来也没再写了。”
万里天播放监控画面：“被害人柳榕杨在一周前，被歹徒寻衅殴打致死。当时，住在你家七楼和三楼的一对情侣，和一位女邻居恰好从旁经过，但是，他们没有对被害者柳榕杨施以援手。凶手已经伏法，但是你对他们怀恨在心，认为他们的冷漠，间接导致了你哥哥的死亡，于是，利用网络技术，先是用意难平的笔名掀动网民情绪，然后，刻意把一些每年都会发生的民事纠纷刑事案件，和你写的小说对号入座，制造恐慌。你趁机浑水摸鱼，雇凶，杀了这对见死不救的小情侣和女邻居。”
“哥哥，”少年仿佛没听见万里天的话，他看着万里天播放的监控画面，轻声回味地叫着这个名字，那两个字在他的舌尖上轻轻摩擦，许是很久没有机会呼唤这个名字，很久没再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即便是在这样的画面，这样的语境下提到这个名字，他的脸上，还是梦幻般地流露出依恋来，泪意涌上少年人的眼眶。他是一名黑客，这个画面，事发后，他已经侵入临街商铺看过了，那一拳拳，仿佛不是打在哥哥身上，而是打在自己心上。他在心里说：“哥哥，我已经花了100万，在暗网找专业杀手帮你报仇了。”他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为了让警方觉得自己普通，才故意出现在警方视野里。
片刻，柳榕松恢复了冷静自持：“警官，我没有。”
通过搜查柳榕松的电脑，发现里面只有一些网络游戏，他是一个网络游戏高手，小小年纪已加入电竞战队。除此之外，他的电脑里干干净净。
查他的银行账户是否有大笔买凶的支出，他还是未成年人，根本没有开自己的银行账户呢。
稍后赶到警察局的柳榕松的父母证明，在小情侣和女邻居被杀当日，是白天，他都在学校上课。学校的老师也证明了这一点，并特意跟警察补充，柳榕松品学兼优，学习成绩优异。言外之意，在给柳榕松背书。
意难平再次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白雪，你把意难平的资料上传给公安部危险人员档案库。”档案被上传到这个资料库的人员，会有人随时监控他们的生活轨迹，以免对社会造成危害，直至危险等级降到零，才会解除监控。
当晚，发帖《暖》的那位网络大咖又出现了，他一字字敲下这些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网络能传播正能量，也能传播负能量。一个人就能搅动城市风云。城市不仅仅是由钢筋水泥、地铁商店构成的。构成城市的，还有人们的道德。如果，一个城市，全是由一些道德水准低下的人构成：
他们毫无礼貌地对待自己的顾客，原本，他们应该把顾客视为上帝，这是他们拿工资的理由；
他们放任自己的孩子在邻居家楼上制造噪音，放任自己的孩子打别人家的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又会接过他们父母的接力棒，成为城市里新的自私自利、缺乏同理心的人。一代代繁衍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城市中有道德感的人的比率就会越来越低；而道德底线低下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他们为了评上职称，就放弃道德，选择恶意中伤。
他们马桶不好使，下水道不好使，水管漏水，把给邻居造成困扰不当一回事……
如果，这样的人在城市里越来越多，那些保有道德感的人感觉到危机，就会选择逃离。他们的逃离，会让这样一群人浓度越来越高，比重越来越大。他们自我同化以后，城市的犯罪率会上升，经济会下降，资源会因为人们道德感低下被肆意破坏。你能保证他们这些人最终不会让恶意蔓延开来吗？当这种危机从一个城市传导给另一个城市，会发生什么？
从这次危机可以看出，砖石结构再结实，没有道德做城市的地基，也会坍塌；在下一次城市危机到来之前，想一想吧，我们该怎样用道德做我们城市的地基……
合上电脑，江清蓝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