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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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林柚在建筑间不断穿梭着，这片建筑像是一个迷宫，而他是那个误入迷宫的旅人，晕头转向寻找着方向。
这些房子像是为了避免他逃走而建造起来的，层峦叠嶂，高得望不到边际。所幸在超体能二阶的加持下，他的速度很快，相信不久就能找到那个出口。
大概建筑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出自他手下曲折离奇的设计会挡住一位少年逃亡的路。房子不再是港湾，在特别的时刻化作了特别的牢笼。
家族的牺牲品。
脑海中父亲所说的话语不断闪过，像是电影放映一般迅速地流动。余林柚不禁开始好奇，究竟是在他出生前就被当成了工具，还是在他出生后才被决定为工具呢？
事到如今，这些无聊的先后问题本不应该再被想起，可是余林柚突然就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人的命运到底形成于生命诞生之时，还是诞生之后？
“轰！”
天雷滚滚，赤红色的雷霆自中心地带翻涌而来！余林柚跃至空中，躲开了那大范围肆虐的雷霆，红色雷电将这片建筑夷为平地。滞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片城堡的废墟上站着一个人。
父亲。
余雄。
在他身旁倒下的唐磊，狼牙棒已经被雷电分割成了数段，洛飞流被雷电击晕，倒在了身后的残垣断壁之中。余雄的目光无比冷漠，他的脸上沾满了血迹，然而他浑然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跃至空中的余林柚，目光跟着他缓缓降落。
天空灰暗得可怕，父子二人站在对立的废墟之上，冷眼相待着彼此。
余林柚的心中忽然泛起了天真，他开口问：“你把我当成儿子看待过吗？”
哪怕是一点一滴的父爱，有过吗？
“儿子？”
余雄愣神，似乎是没想到余林柚会问这种问题，思索几秒后，他说：“姑且算是有过吧。”
“这些都无所谓，你身上隐藏着的力量能为我们家族带来无上的繁荣，你的死将换来弹射余家登上帝都大势力的台阶，你应该觉得荣幸。”
荣幸？
余林柚心中仅存的那一抹天真在“荣幸”二字的加持下荡然无存，少年的脸上第一出现全然的冷漠，他抬起手，作出战斗的架势。
很好，很好，这样的答案就够了，这样就不需要天真，这样就不用留存幻想，这样我就可以全然地投入这场战斗，可以真心实意地……
真心实意地杀了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还是会痛，心还是会痛苦呢？
也许他是想哭的，可是泪腺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心里涌现出的悲伤冲不破那道障壁，只能让他继续战斗下去。
雷电嘶吼，化作一条红色的毒蛇袭来，余林柚右手轻点，毒蛇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便化作了四散的流星，以不同的轨迹朝着余雄反弹而去。
“赤阳之魂的觉醒时间还没过吗？”余雄咬牙。
余林柚仍然维持着二阶的状态，红色流星遮蔽视线的瞬间，他的身影便伴随着雷霆来到了余雄身前，一记直拳与流星一同落下，生猛的力道直接将余雄打飞出去数十米！
乌云密布，余林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打湿了自己的发梢，没过几秒，倾盆大雨，密密麻麻的雨点将少年淋湿，浇灌着他全新的灵魂。
雨声，风声，还有雷电的声音。
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余林柚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眼前的雷霆再度袭来，他轻轻挥动手掌，尽情肆虐的雷霆便在即将触碰到他时识趣地转了向，落在了一旁的废墟上。
他突然想，淋着雨听着雷声死去好像也不错。
童年是那扇打不开的门，是只能透过窗户观望的天空，是父母名为保护的爱，是上下学被护卫遮蔽的视线，是十几年以来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毫无怨言的人生。
就连进入太云，也并不是自己的选择。
但现在看来，也许这是他十六年以来父母为他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余林柚有那么一瞬间不明白，人到底是纠结于选择，还是纠结于结果？
即使生命早有注定，选择权也仍应当留在自己手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你裁决生死，就算那是你的父亲。
战斗还没有结束，战斗仍在继续，雷电和雨交加，爱与恨纠缠，在这个时刻全部落在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伸出那只手，用灵魂之力将那些面对他的攻击全都弹射出去。
雨落在他的头上，肩上，手上，压得他喘不过气，雨水模糊他的视线，千军万马阻拦着他的前路，可他不能放弃。
赤阳之魂的觉醒时间比余雄想象得还要久，余林柚的灵魂之力仍然处于一个无法侵入的绝对状态中，加上他的灵魂之力是独门秘术弹射乱流，任何能量攻击在他面前都只是徒劳。
不过，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雨的遮蔽下，余林柚身影骤然加快，以霸道的肉体力量将余雄压倒在地，他举起拳头，高过他的头顶，伴随着雨滴轰然落下，然后又是一拳，一拳接着一拳，拳头一遍又一遍的落下。纵然有雷电的阻挠，纵然有大雨的遮蔽，你觉得你能等到时间结束，可是这饱含着欺瞒的痛苦的真心，用这真心挥出的一拳又一拳，你又扛得住多久呢？
十五岁的余林柚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发呆，十六岁的余林柚站在人生的分岔口发呆，他们都停了很久很久，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说不出来什么，另一个吐出来的全是血。
余林柚平静地吐出那口血，他已经更加适应二阶，但长时间的维持仍为他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可他没有结束，他依旧维持着超体能二阶，一遍一遍地将拳头挥向那个掌控着红色雷电的男人。
他不要停。
人生的迷茫期是很漫长的，当青春期的狂想碰上残酷的现实，四溅的火花会将旁观者灼伤。火引燃了少年的身体，他的躯干在烈火的洗礼中变得更加坚硬，心却在大火的燃烧下裹上一层烟灰，前行的路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看不清。
那层灰忽然为少年的拳头蒙上一层寂寞。
余林柚的拳头突然落不下了，他不明白自己在这里战斗的意义，就算杀了眼前的男人自己的心也不会好受一点，他抓起余雄的衣领怒吼：“在你的眼里妈妈算什么？哥哥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余雄被他打得满脸是血，意识却还保持着清醒，看着眼前愤怒的小儿子，一股莫名的怜悯从心的夹缝中滋生，在他的胸中蔓延开来。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在你的眼里家族就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我是族长。”
余林柚愣住。
“唯有家族的强大，才能换来更多人的幸福安宁。为了庇护他们，小家的牺牲是必要的。”余雄的视线没有落在余林柚身上，“没有任何强大是不付代价就可以换来的，我是族长，牺牲的那个人必须是我，因此就算是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我也不会留情。”
他贯彻始终的理念，即便被打肿脑袋也没有动摇过。
可是余林柚又怎么能够理解呢？少年的世界很干净，还没有被充满人情世故的烟火江湖玷污。这世界他只能看见自己，他只是想活下去，一个人想要活下去有什么错呢？一个人什么都无法理解的孩子不愿意为了大义牺牲有什么错呢？他才刚刚触摸到这世界的天空，就要作为纷争的武器而死去，这不公平。
“我想活下去，父亲，我想活下去。”
余林柚低下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余雄的脸上。
余雄愣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小儿子哭泣，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他的情感。
我不想死。
超体能二阶的效果已经消失，余林柚逐渐松开了父亲的衣领，他不想再质问下去，他的心太痛了，太多的因果叠加在他的这颗心上，让他描绘不出痛苦的形状。
雷电将他弹开，余林柚重重地摔在远处的废墟上，血液从他的头顶流下，可他不觉得痛，他呆呆地抬起头，看着站起身的余雄。
“的确，即便身为你的父亲，我也无法剥夺你作为人生活下去的权利。”余雄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那么现在，我将以弹射余家家主的身份，以壮大家族力量为由，堂堂正正地来杀你！”
余林柚的心突然被人划了道口子。
这句话，将他们的血缘关系清清楚楚地划开，明明只相隔数米，余林柚却感觉隔了好远好远。
从现在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将不再作为父亲与儿子的身份继续这场战斗，而是以余雄和余林柚的身份，以你死我活为固有结局，结束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余林柚一动不动，眼神空洞迷茫。他大概明白父亲这句话的意思了，在亲情和家族之间，他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说的还真是冠冕堂皇啊。”余林柚颤抖着扶起身子。
赤阳之魂的觉醒时间已经到头了，二阶开启后的反噬效果也实打实地反馈在了身上。余林柚无暇顾及这些，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站起来，就等于毫无反抗地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至少要死得威风一些。
耀眼的雷光在余雄的掌间汇聚，余林柚伸出右手，无力地想要用弹射乱流挡下这即将到来的一击。
“喝啊！”
这一击，震慑天地！
红光耀眼了整个世界，雷电暴动着卷起一圈又一圈的尘埃，转眼就来到了余林柚的身边！
我要死了吗？
伸出的那只手无力地落下，一切都像是命运的安排，破烂不堪循规蹈矩的余林柚选择了默默臣服。
“砰！”
雷光产生的冲击卷起一阵强烈的风，将余林柚无力的身躯吹倒，他呆呆地落在地上，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死去。
发生了什么？
“你那是什么样子？怎么这么难看？”
他的身前突然多出了一个瘦弱的少年，单薄的背影挡住了他看向天空的视线。在他的注视下，少年缓缓转身，露出了一个单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