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得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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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上午十点多，莫逸信在专案组办公室见到狄山岭，他把装订好的调查报告递过去。
狄山岭接过报告，坐下来开始仔细翻看，报告有四十多页，除了正文以外，还附了多份证据材料，比如报案材料、领导批复、法院调解书、证人证言、收购合同等等，装订成册，大约有半厘米厚。
狄山岭边抽烟边翻材料，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材料冒起了烟，原来是过于用心，烟头明火接触到了文件，引燃了纸张，吓得他赶紧用手拍灭明火点，是不是冥冥中有感应，提醒他这是烫手山芋，这案件不是一顿澳门豆捞就能摆平的，莫逸信心里想着，不自觉发出了“哼”声。
狄山岭闻声抬起头问了声：“哼什么？”
莫逸信回答道：“3100万能开多少家火锅店？能吃多少斤澳洲牛排？”
狄山岭低着头继续看材料，听莫逸信这样说话，眼皮也不抬的说：“不要这样说张局长，让他听到了，对你不好。他不但号称“老贼”，且很得大老板信任，你可能没听过江湖传言，大老板对张局长保证过’杀人只要不超过两人，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莫逸信听到这种狂妄至极的话，心里就半烦，咬咬牙没接话。
又过了会，狄山岭看完材料，抬头说：“你写这材料这么详细，让我咋去汇报？我多次强调，经济案件就是政治案件，要粗线条侦查，领导指到那儿就打到那儿，你这样写让我怎样跟领导汇报？”
莫逸信回答：“我最后写的结论和建议就是把球踢回给了专案组指挥部和市政府处非工作组，他们如果愿意协调法院启动再审程序，他们就去协调，如果他们想立为诈骗案件继续侦查，就让他们下书面意见，该谁立案谁立案，该谁侦查谁侦查，这有什么问题吗？”
狄山岭张张嘴没话说，突然又蹦出来一句：“你这样写，显得我没能力处理这个事，我好歹也是专案组组长、分局副局长，把球踢给领导不合适吧？”
莫逸信冷笑两声说：“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事吗？不让查这个，不让查那个，又不想背黑锅，我的能力也就这么多，你看着办吧！”明面上话不能说绝，心里却想“又想在领导面前逞能，又想甩责任，你这是想害死我。”
狄山岭没话说了，闷了半天。又主动打破僵局，说：“这样吧！我拿着材料去找宫指挥长沟通，你也拿着材料去找法制组汇报，看是什么情况？”
莫逸信点点头，狄山岭拿着材料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莫逸信知道他去找宫指挥长是什么意思，宫指挥长和欣山公司董事长王盖赐是同乡，之前给王盖赐办理取保候审就是他的意思，如果宫指挥长原意再帮助王盖赐，肯定会支持立案调查，狄山岭也可以从他那儿换点好处回来。这边自己代表专案组去找法制组汇报是走正常上报程序。
下午一上班，莫逸信又打印装订了一份汇报材料，等到三点整来到三楼法制组杨组长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估摸着杨组长午休已经起床，先敲了两下门，“进来”屋内传出声音。莫逸信进入房间，看到杨组长正坐在桌子旁看材料。
莫逸信主动问好：“杨组长好！”
杨组长问：“你有什么事吗？来坐下来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莫逸信走过去坐在凳子上，把手中的材料放在杨组长面前桌子上。
杨组长翻了翻材料说道：“你直接说吧，这太多了，我还有紧急材料要修改，你讲一下，我听听。”
莫逸信这才把欣山公司花3100万人民币收购KtV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了一遍。
杨组长沉思一会说：“这个事关键还在于法院的民事调解书，你先把汇报材料送到法院，听听他们的意见。”
莫逸信问：“送给法院的谁？”
杨组长说：“至少是个副院长，他们每天都有副院长坐班，你就送给当班的那个副院长。”
莫逸信说：“好的。感谢杨组长。”
杨组长又说：“不用谢。这份材料就放在我这儿，我抽时间仔细看看，等下礼拜开大会，我点你公开汇报，让参加会议的领导现场集中商议决定。”
莫逸信连忙点头道谢，从房间出来心中还在感叹，这杨组长不愧是市局顶尖的专家，给的建议不多，但却可行。
还不到四点钟，时间尚早，莫逸信又打印装订了一份汇报材料，叫上陈冬一起驾车直接来到东新区法院。莫逸信让陈冬在车上等着，自己一个人通过安检来到法院办公楼内，他先来到二楼找主持民事调解的法官秦海生，他按照记忆找到秦海生原先的办公室，发现门边上挂的法官名牌不见了，办公室门也锁着，敲门没人答应，他又来回转了两圈，竟然没发现秦海生法官办公室，这才几天功夫就发生变故了，他心里很纳闷。随即下到一楼，来到楼梯对面的当班领导办公室。
办公室门开着，莫逸信探头一看，有人在办公桌旁正襟危坐，低头工作。看外貌大致能判断出来这是法院主管刑庭的常山副院长，这个副院长莫逸信见过两面，互相不熟悉，只是认识，没有打过交道。
莫逸信先敲敲门，常山院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有事儿请进来说。”
莫逸信边走边打招呼：“常院长好！”
常山院长看着他说：“你是哪位？有点面熟啊！”
莫逸信自我介绍道：“我是开发区公安局的莫逸信，现在在市局非法集资专案组办理案件。”
常山院长恍然想起，笑着说：“哦！想起来了，莫大队请坐。”
莫逸信走过去坐在靠东侧墙的沙发上，顺手把汇报材料递给常山院长，常山院长接过来开始翻看。
莫逸信也借机向他介绍这起民事调解案件的情况，常山院长慢慢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缓缓开口说道：“这是民事调解案件，我是主管刑庭刑事案件的，这个案件我不了解情况，今天院领导值班轮到我，我坐在这个办公室是接待群众来访的，这个材料你可以先放在我这儿，回头我转给主管民庭的申院长处理。”
“另外，这个案件的主审法官秦海生借调到省纪委工作了，暂时是回不来。”
莫逸信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常山院长过问不了民事案件，不过他说秦海生法官借调这事儿确实很奇怪，自己找秦海生询问案件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这么短时间就借调出去了，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出去躲事了。
3100万不是小数目，秦海生一个法官应该没有胆量草草调解处理，嘉禾置业那么大体量的公司也不会找一个普通法官来做白手套，估计申院长才是局中的正主，最后领导拍板的权力在他手中掌握，没有他签字民事调解也不会生效。听说申院长是江西人，他在平南省纪检系统的人脉资源很广，秦海生大有可能是因为这事儿被申局长支出去避风头了。
莫逸信辞别常山院长离开法院，和陈冬一起回到专案组办公室，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轻轻放下，把球踢出去压力总算是轻一点儿。
莫逸信坐在办公桌旁，往后仰躺，用两手拇指按压颈部椎骨两侧，顿时感觉头部血量充盈，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莫大队，趁你这会有空儿，我跟你说说瀛海公司、泰众公司的总体审计情况。”胡欣荣在旁边说。
莫逸信睁开眼，看了看胡欣荣，她正看着自己，他又看到桌子上自己水杯里热气腾腾的，顿时感觉到有点口渴。
“今天我在网上买的西洋参干片到货了，我给你泡了一杯，你尝尝味道。”胡欣荣说。
“好好，感谢胡老师。”莫逸信坐直身子端起水杯，一看杯底有五六片木色切片，闻起来茶水有一种甘苦的味道，正适合他的口味。他连忙喝了一口，“嗯，不错不错！”
听到夸奖，胡欣荣也很高兴，指着她桌上放的两小瓶西洋参切片说：“就在这儿放着呢，你随时可以泡着喝。”
莫逸信连忙道谢说：“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总爱去行政区公安分局找同学玩，他单位门口有一家卖早餐的，铁箱子蒸豆腐脑，很有特色，一旦路过那儿，我就买两碗豆腐脑，放上白糖和酱油黄豆汁，甜、咸、苦兼有，就是这个味道，很特别、很好吃！”
胡欣荣听言笑了，说：“你这吃法还真奇特，回头我也试试。”
莫逸信呵呵一笑说：“你讲讲瀛海公司、泰众公司的审计情况吧。”
胡欣荣让莫逸信凑近她的手提电脑，指着屏幕上的文件说：“这一段时间又把牛春华等人的多个个人银行账户交易流水信息分析了一遍，发现她吸收公众存款的整体脉络是比较复杂的。”
牛春华早在2011年6月份就开始吸收公众存款，起初借款的对象很有限，主要包括她丈夫鞠贺伟的亲姨，就是中平市原人事局副局长任丽荣，还有几个人身份比较特殊，有一个是中平市原科技局副局长姓吴的，也是个女性，还有一个女性出资人是某医院的副院长，还有一个身份比较特殊，是某部军供站站长，这个站长是男性，仅以上四人出资总额就超过了千万，加上其他十几个身份普通的出资人，吸收存款总额达到1700多万，以上存款都是利用平南省瀛海投资有限公司做担保，牛春华作为借款人，签订的借款担保手续，瀛海公司名字不带“担保”二字，经营范围只是投资方面的，没有担保业务，经查并没有办理金融经营许可证及担保备案证，如果按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四个要件去套，肯定涉嫌犯罪。以上存款在2011年6月份到8月份，由牛春华经手，先后借给平南笑开颜投资担保有限公司、平南银亨投资担保有限公司进行短期拆借业务，套取息差。
如何理解短期拆借套取息差业务，比如牛春华从任丽荣等人处借到这1700多万元，是需要定期支付利息的，借款合同约定月息二分五，这笔钱在牛春华手中如果不能产生利润，她是要亏掉支出的一部分利息的，所以她就把这笔钱借给笑开颜公司，笑开颜公司给她的借款利息是月息三分，那么最终除掉支付给任丽荣等人的利息，她还有五厘钱的差额，一元钱本金月息是五厘差额，1000元钱本金是五元差额，1000万元她会赚取到5万元的息差。只要能保证收回本息，她的月收益是很高的。银亨公司的月息也是三分钱，牛春华把钱借给笑开颜公司、银亨公司，本息都安全回来了，她还赚了不少。
8月底，牛春华又把这笔钱借给平南沃圣投资担保有限公司，算是踩了个大雷。沃圣公司当时在中平市算是投资担保公司的龙头老大。称为龙头老大不是因为这家公司经营的好，而是利息给的最高，竟然能达到了月息一毛钱，这是什么概念，一元钱月息一角钱，100元钱月息10元钱，1000万元月息就是100万元，利润高的离谱。按照预算，牛春华从这笔短拆可以获得七分五的息差，1700万元多，能获得近130万的收益。
高收益高风险，沃圣公司这笔钱并没有按照合同约定归还本金，而是一拖再拖，刚开始只是定期支付利息，牛春华也按着这个节奏延长任丽荣等人的合同期限，到后来沃圣公司利息也不能正常支付了，更不用说归还本金。
任丽荣是自己丈夫鞠贺伟的亲姨，都是亲戚关系，鞠贺伟的母亲是自己的婆婆，亲姨的钱都不能按期归还，婆婆在家里不会给她好脸色，其他客户比如那位科技局副局长、医院副院长都是任丽荣局长介绍来的，这些人的钱不能按期归还，他们肯定给任丽荣施加压力，任丽荣只有找牛春华讨要，并把压力传导给鞠贺伟，牛春华被逼无奈，计上心头，就虚构伪造了一份平南紫微食品有限公司和颍河市顾华纺织有限公司向平南泰众投资担保有限公司借款2000万元的借款合同，以此作为理财项目，从9月份开始利用泰众公司作为担保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吸收来的的存款大部分用来归还任丽荣等人的借款，从9月份到10月底，短短两个月时间吸收了3000多万元，除了归还任丽荣等前期客户的本金利息，还有一部分用于支付现有客户的利息，还有1000万元左右的盈余，牛春华就借给了平南紫微食品有限公司和颍河市顾华纺织有限公司，才出现了她取现金转存其他银行账户那一幕，企图隐藏资金去向。
牛春华利用泰众公司吸收存款归还前期借款的同时，也聘请了律师，对沃圣公司发起了民事诉讼，诉前保全了沃圣公司在东新区cbd商圈内的房产共898平米，购买价格每平米两万多元，按购买价该处房产总价值近1800万元，如果能够打赢官司并执行回房产，完全可以充抵沃圣公司欠的1700多万元。
鞠贺伟的亲妹过继给任丽荣，跟着任丽荣姓任，就在中平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是行政岗位，这起民事案件通过她的协调，在中级法院立上了案，牛春华占了地利人和，本想着案件可以顺利走下去，拿回损失，但却不得天时，沃圣公司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犯罪金额达数百亿被立案，刑事案件进入侦查阶段，民事案件被中止，按政策跟刑事案件合并处理，牛春华也算是够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