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崩溃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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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花赶紧跟上，被白青羽推了回来：“你别跟来，你哥哥现在……谁都不想见，见到谁他都觉得无地自容，只有我能劝好他。相信我，我能把他劝好！等他回来后，你们什么都别说，从前的事一句都不要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
秦大花哭得伤心欲绝，使劲点头道：“嗯1我知道了！我哥他……他是好人！是他把我养大的……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我哥！嫂子，你不会嫌弃我哥吧？”
白青羽轻轻地抱了抱她，温柔地说：“不会！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老实说，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想做个乡下泼妇——又哭又闹满地打滚的那种，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是坏人！记住，你哥就是最好的！”
大家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有种莫名的感动。她的战斗力如此强悍，一人能打趴三个二流子，哪里还用得着撒泼打滚？要知道，那种满地打滚的泼妇，在乡下人心里也是十分厌恶的，而她为了安慰秦大花，竟然如此抹黑自己。
她冲着大家挥了挥手：“继续吃饭！”转身向山上走去。
葫芦村的人大多生活在石头河北岸，所以他们的墓地大多都在二道梁上，而且都比较集中。只有生活在南岸的村民——比如漆老板和马老板两家，才会把墓地建在一道梁。
而北岸这边的村民又大多聚居在大葫芦湾那一段，所以他们的墓地自然就在大葫芦湾那一片的二道梁上面。而小葫芦湾的人口较少，他们的墓地主要集中在靠近大葫芦湾那段。所以，秦家的墓地离白青羽家的直线距离有两里多路。
秦大山趴伏在他父母简陋的坟前，哭得声嘶力竭，像一只绝望而无助的小兽，正在发出最后凄厉的哀嚎，然后就安心等待死亡。
他已经萌生死志。
白青羽很远就听到了他已经变得粗哑的哭声，忍不住心一酸——这孩子太不容易了！明明该是父母的责任，却突然压在了年幼的他身上。母亲的自杀，不仅让他失去了依靠，还让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弱小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将妹妹养大。他的身体和心智都不足以支撑他活下去，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很容易崩溃的。
那么多的艰难困苦都要他来承担，叫他如何能不怨？而孝道却压迫着他，不允许他在人前说出任何一句埋怨父母的话来。父母做什么都是对的，儿女只能忍着受着。
他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就只能来坟前哭诉！
有很多次，他都是哭得在坟前睡着了，醒来后，还得堆起笑脸回去哄妹妹。
他太难了！人们只要求他孝顺，却没有人要求他的母亲要坚强！更没有人谴责他母亲的懦弱以及对他们兄妹俩的绝情。反而有人称赞他母亲对他父亲一往情深，说她是自杀徇情！
狗屁的自杀徇情！她分明就是不想抚养他们兄妹！不想承担当母亲应尽的责任！死去的父亲哪里需要人陪？是他们兄妹俩才需要人陪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娘！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是不孝子！你来带我走吧！你让老天爷把我收了吧！”
“我就是恨你！你为什么要自杀？你知道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那时才十二岁啊！”
“我看到你吊在空中晃来晃去……我大半年都睡不着觉啊娘……呜呜呜……你一个大人都不想支撑起这个家，你叫我一个孩子怎么支撑得起……呜呜……”
“娘，你死了算是一了百了，可我还得四处借钱为你买棺材……我才十二岁啊就背了一身的债……甚至还有人说我命太硬，克死了父母！娘，你何其狠心啊！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和妹妹也一起带走呢？”
“娘！我就是恨你！我死都不会原谅你！哪怕到了地下变成了鬼，我都要找你讨个说法，你为什么就狠得下心抛弃我们？呜呜呜……”
沙哑的哭嚎撕心裂肺，让白青羽泪淡眼眶。
她走过去，跪在他的身边，伸手轻轻抱着他的身体，将脸贴在他正在发育的瘦小的脊背上。秦大山的身体猛然一僵，哭声也随即停了一下。
“大山，我来陪着你！”她鼻音重重地说。“我跟你一起恨她！她不配为人母！”
秦大山身体在僵硬了两秒之后，突然放松下去，整个趴在地上大哭起来，无法抑制。
哭了很久，秦大山的哭声终于渐渐变小。在这期间，白青羽一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她懂一点心理学，她知道安抚人的最佳方式，就是尽量与他保持同等的地位和同样的立场，在情感上要与他保持一致，等他那股子无法控制的情绪过去了，沟通起来就容易了。
“来，我们说说心里话！”她温地把着他的双肩，用力将他扶得坐起来，然后掏出手绢，捧着他的脸为他擦拭泪水，自己也眼含热泪，泣声道：“你这些年过得太难了！真让我心疼！大山，咱们别难过了，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以前的苦难都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秦大山才刚止住的哭声突然又发作起来，他一把抱住白青羽，将下巴放在她肩上，哭得浑身抽搐，好一阵才又止住哭泣，用浑浊的鼻音问道道：“你不嫌弃我吗？”
白青羽有些懵：“嫌弃你什么？”
秦大山：“我是个不孝子……”
白青羽含泪失笑：“你才不是呢！你就从来没有埋怨过你爹对吧？”
秦大山松开她，对她点头道：“嗯！我爹可好了，他总是……努力地……想让我们……过得好……”泪水又止不住往下流，哭得抽噎的他气息不顺，导致说话都断断续续。
白青羽努力笑道：“所以，你其实是个孝顺的孩子。是你娘不好，她太自私了，不想承担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把所有的重担都强行扔给了你，她不是个好母亲，咱们该批评就得批评，该埋怨就得埋怨。你没有错！是你用瘦弱的身体支撑起了你们的家，是你坚强勇敢吃苦耐劳才让你妹妹大花没有饿死！你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我相信，你也会是个好丈夫。”
秦大山情绪激动，用力抿嘴，使劲点头，用沙哑哭泣的声音说：“我也会……做一个好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孩子！”
说起孩子，白青羽便想到了自己怀孕的事，她至今都不想生下腹中的孩子，此时忍不住又旧事重提（或许能分散他的注意力）：“那我现在怀着的……咱们打掉好不好？反正也不是你的，等今后你想要孩子了，咱们再怀上就是了！”
秦大山用嗔怪的眼神看着她：“不好！你生下来……我会对他好的！堕胎……会死！那个女人……我不是故意……偷看她洗澡，她死了……”他不断抽气打嗝，哭久了都会这样。
白青羽不解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女人？是堕胎的还是洗澡的？”
秦大山努力调整气息，说道：“她是我邻居，我去给她家里送菜，听到猪圈屋里有水声，就从墙缝里往里看，其实啥也没看清，他丈夫就进去了，我立马就走了。后来她男人出去服徭役，她就跟别的男人私通，还怀上了孩子，她男人回来知道了，也没有说要休她，只是想打掉那个孩子，结果……她流了好多血，痛得在地上打滚，折腾了一天一夜，后来就死了。当时有好多人都去看过。”
“哦~原来是同一个人啊！那……他男人现在怎么样了？又娶了一个？”白青羽嘴里随口说着，脑子里却掠过奇怪的念头：她的奸夫是谁？是一个还是几个？不是就是杜冬娃吧？
秦大山道：“没有！他没有再娶，好像……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了。”
女人出轨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为财，二是为性。从秦大山的讲述来看，那个女人应该是为了性欲，在这个世界的观念里，那种女人就是标准的淫妇，该死。
那么，为什么会影响到男人续弦呢？难道是那个男人有性功能障碍，满足不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才出轨的？
“事情都过去了，咱不提她了！”白青羽拍着他的手说。
她也不好评判那对夫妻谁对谁错，那女人偷情肯定不对，她丈夫没有休掉她，更没有把她装进猪笼里沉河，说明她丈夫心地还算厚道，应该还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
可是，那个女人却因为强行堕胎而大出血，从而导致死亡，那么她丈夫就是凶手。
凶手有没有错？肯定有错啊！
但是，又该谴责他什么呢？谴责他不想戴绿帽？谴责他不喜欢替奸夫养孩子？
秦大山这时担忧地看着她道：“娘子，你不要堕胎！我不要你死！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喜欢他的。我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你也要做一个负责任的母亲，我们不要抛弃孩子！”
说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又变得哽咽，弄得白青羽也泪意满满，只能使劲地点头。
原来，他觉得打掉孩子就是在抛弃孩子啊！只有被抛弃过的人才知道被抛弃有多难受。
他被母亲用自杀的方式抛弃过，所以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在他心里，不管是母亲自杀，还是母亲打掉孩子，那都是抛弃，都会让他心里充满难言的痛楚和恐惧。
“好！咱们生下！不堕胎了！”白青羽忍不住紧紧抱住他，不是演戏，纯属发自内心地想要抱紧他，彼此给予肯定！给予温暖！给予信任！给予所能给的一切！
接下来，他们便坐在坟前草地上，互相说着心里话，白青羽尽量为秦大山做心理疏导，告诉他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做的坏事越多。告诉他不必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胡说八道去吧，咱找个机会揍他们一顿就是了。咱们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眼红死他们一帮龟孙……
秦大山胸中的郁闷和担忧渐渐散去，他其实最在意的就是白青羽对他的看法，他害怕白青羽会嫌弃他，害怕白青羽会因为他的一些不好的言行，而被村里人说三道四，最终不要他。
他之所以在坟前哭得那么伤心欲绝，就是因为觉得白青羽肯定会不要他了。如今得了白青羽的开解，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白青羽站起身来，冲他伸出手：“来，夫君，陪为妻到处走走。二道梁这么大，我还没有好好看一下呢。咱们边走边说，顺便把二道梁游览一番，你给我当向导。”
秦大山自然是乐意的，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我从小就满山遍野地跑，对这山上可熟悉了。杜冬娃说我……偷别人的红薯，就是在那边的地里。那边比较平整，有人就开了几块地种旱粮，因为在大家都住在山下，山上平时没有人，所以就方便……”
白青羽轻轻地拍拍着他的手：“你那是被生活所逼，可以被原谅。若不是因为你们吃不饱穿不暖，你肯定不会去偷别人的红薯。我相信你的人品！你在我心中，依然是最好的！”
秦大山感动得流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说：“……就是因为太饿了！娘子，我想……今后找机会回报一下他们……毕竟，是靠着偷了他们家的红薯我们才能活到今天。”
“行！没问题！你亲自去请他们来我们的作坊里工作，他们会原谅你的。”白青羽将头放在他肩上，短暂地靠了一下，然后说：“咱们好好干，带领大家都富起来，就不会有人再拿以前的事来说你了。既然做过，让别人说一说也没什么，应该的。更何况，你可能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意思你都懂吧？”
秦大山点头：“我上过几年学堂，知道这话的意思。”
白青羽道：“那我就不解释了。我还知道一个故事，有一个姓朱的放牛娃，把地主家的牛宰来吃了，这个行为应该不对吧？但是他后来做了皇帝，然后，就没有人敢说他不对了。”
秦大山担心地说：“可是……咱们毕竟是在乡下，也不可能成为诸侯甚至皇帝，回到村里，人们肯定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白青羽无所谓地笑了，把两人牵着的手高高地甩起，显得心情轻松愉悦，笑道：“嘴在别人身上，我们怎么管得了？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不在乎就好了。只要我们把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们就会来捧着我们，说我们好话。要不然，就不让他们来我们的工厂做工！”
秦大山松了口气，笑了笑，内疚地说：“我自己做错了事，别人骂我笑我，我都是活该。可是……我就怕他们嘲笑你，说你眼瞎嫁了个不孝子，说我配不上你……”
“相信我，和你成亲我一点儿都不吃亏！甚至我还占了便宜！我就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和你生儿育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然后当婆婆爷爷，最后一起老死，我们要埋在同一个墓穴。谁都无法把我们分开！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指指点点，都无法将我们分开。就算他们造谣中伤，说我们是天下最坏的坏人，我也不怕！谁敢用手指我，我就折断他的手指！谁敢骂我，我就大耳刮子抽他嘴巴！我不要做名门淑女，我就想做个乡下泼妇！所以你放心，无论谁敢惹我，我都不会吃亏！吃亏的肯定是对方。”
秦大山心中好温暖，觉得娶了这么一个强势的娘子好有安全感。他拉着白青羽的手，低头说：“谢谢你娘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无论别人说你什么坏话，我都不会相信的！”
他所说的坏话，指的是白青心婚前失贞且怀了身孕。因为新婚第二天，并没有染血的白布示众，亲近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总有不知道内情的人，背后免不了说点闲言碎语，如今这些话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
这年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说三道四、蜚短流长就成了大家的业余爱好和精神享受，谁家有点什么事儿，能被村里人放在嘴里咀嚼几个月甚至几年。
只不过，大家都想在白青羽手里赚钱，议论的时候就有所保留，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白青羽点头道：“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至于别人说我的坏话……除了我婚前失贞的事情以外，可能很多人都会说我太凶太霸道，太不讲理什么的，你自不必理会。你要知道，我们又不是金银珠宝，不可能人人都喜欢我们的，总会有人说我们坏话，造我们的谣言。”
秦大山噗嗤一笑，点道：“对！我们不是金银珠宝，不可能人人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