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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母与子,君与臣,国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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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纹凛沿着标记一路顺利到达村塾,从小门入内后第一时刻回想同伴的叮咛,随手就将那片铜匙就近扔进附近的小池塘。

堂内浑然一片幽静,仿佛高墙阻隔了风来,空旷而岑寂令虫鸟都不敢鸣。

他穿过暗廊,将火折子熄灭后从机关进入后堂。

甫踏足,甜润的风轻抚耳廓,薛纹凛没有马上移动,而是静静伫立打量四周。

不远处,湖边的杨柳枝被时而簌簌撩起,在暗影中宛如水蛇腰肢摆动。

注意力高度集中放大了他的五感,尤其听觉和视觉极为灵敏。

薛纹凛凝眸远望着湖对面,面巾下的脸冷厉而严肃。

那对暗影就藏在湖对面的绿林丛里,只要不靠近湖边,暗影并不会现身。

他虽第一次入内,但借由云雀和盼妤的描述中反复临摹过内里场景。

要知己知彼哪有这么容易?借由外力凭空临摹本也是无奈之法。

薛纹凛选择走一步险棋,这惊险程度丝毫没对盼妤透露半分。

玄机在湖中,人却无法做到长时间潜入湖底,那定有机关令湖水倒灌消退。

或者,那机关能将湖底玄机送上岸。

进一步而言,刺探湖底玄机也要花功夫,名单是否在其中纯是来源自己揣测。

薛纹凛面上的严肃并非出于没把握,而是怕外头造的动静无法持久。

他饶有耐心地兀自站定,竖尖耳朵一面听,一面寻找脑海记忆里盼妤的描画。

她曾在湖边惊动过暗影,大概所立之处是能看到机关的方向。

薛纹凛闪身飞掠,轻盈无痕落地在判定过后的位置,而后悄无声息地蹲下。

清瘦修长的身影缩成一团,幽暗里,男人的眸光锋锐得像夜空里的一点星芒。

蹲下身躯后视线矮窄,他目力极尽追至桥体,从弦月状弧度的拱桥底一寸一寸勉力辨识着不寻常之处。

桥底可见横纵联锁的砌置石块,从顺滑的石面一望既去,所见之处都无异常,只有一处,模糊不堪的一团,仿佛动了一动。

薛纹凛瞳孔霎时紧缩,身体陡然直立。

那模糊的一团立时随即又动了一动,就像随波逐流的浮萍般在湖面飘荡起来。

向着薛纹凛的方向——

男人眸中锐光尽散,手已摸到了腰际,恰时,甜润的空气里蓦地浮动起了一股异样的香气,薛纹凛边向后悄然退开,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耳侧传来一阵尖锐的鸣笛,随即湖边由远及近一阵细小的蜂鸣,这密集的嗡声比成团苍蝇在耳旁飞闹显得更加声势浩大。

面巾下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不管有意无意,薛纹凛感到胸口处的蹦跳强烈而急促。

身体比感官先行发出了警告,他朝出口掠近了几步,匆忙间又将视线扫过桥拱处。

湖面的黑影仍在靠近,只比蜂鸣的袭临稍微缓慢一点。

他抽出银剑,虽然背后燥出一身冷汗,却马上又冷静下来。

他拿出出发前同伴交予的瓷瓶,将自己浑身上下淋了一遍,,又迅速脱下夜行衣,里外翻个地穿上,将药粉浑身上下再重新浇过。

药粉散发着一股子野草腐烂在泥土里的臭味,薛纹凛被里外包裹着熏得够呛,肺脉像有人拿着狼烟对正准头地烧,忍不住捂嘴轻轻咳嗽。

这可不是个好开端,薛纹凛神经始终处在高度紧张,耳侧的嗡声依然清晰,但又诡异地原地停留,再感受不到移动的痕迹。

他闭眼屏气凝神,仔细回想鸣笛声的方位,似乎很近又似乎模糊不可辨。

只有一种可能——

思绪刚从脑海落定并贯通周身,一股阴寒逼人的杀气骤然凭空袭来!

杀手正与蜂鸣融为了一体,所以才能浑然隐藏得了无声息。

保命的潜意识动作占得先机,手比脑筋转得更快,薛纹凛抬剑就格挡住袭击。

一个正常的瘦长人形黑影从浓雾里现身。

那团浓雾停在薛纹凛十步之遥,原地涌动的速度极快,已腾起至两人高。

黑影一击不成立即退至浓雾前,仿佛很惧怕离开这团保护物。

“懂得用秘药,看来是自己人,你今日走不掉了,我必看清楚你的面目!”

黑影嘶哑低语,声色饱含惊讶阴戾,发出的桀桀冷笑融入暗夜显得格外瘆人。

薛纹凛极快地瞥了眼他身后,发现湖面那“浮萍”仍在原处,心中稍安。

他不甚在意地淡淡哂笑,丝毫不担心泄露真声,“你在等什么?”

“没那活物不敢妄动?你与他应各有防卫区域,而他不能上岸,猜得对么?”

黑影当然不会回答他,但冷笑声却停了。

薛纹凛继续笑,“看清面目又能如何?此间已关闭机簧,山中只有两人知晓如何进入密境,你听我是云乐吗?你难道不怀疑我是他或者老夫人派来的?”

一道狠厉视线徒然投射而来,薛纹凛冷笑,知道此刻静静等待最好。

“鼠辈既敢来,难道只会左顾言他攻心术?我等令你有来无回便是。”

薛纹凛越发笑得愉悦,“监守自盗,多好的计策。你若心中无疑影,还等什么?赶紧出招啊!我既来得,便能走得,你不若想想如何护住那湖底之物吧。”

说罢,黑影头顶的浓雾似感受了操纵者散溢出的情绪,非但涌动不断加速,一度数次想脱离控制直袭薛纹凛。

漆乎乎的巨物时而由一团整体里飞出几坨小黑影,才往薛纹凛的方向掠近几步,又像撞到了什么屏障般反弹回母体。

薛纹凛对对方的反应相当满意,眼角余光丝毫不敢放过湖面的动静。

那伪装的“浮萍”果然在观察陆地动静,听他说罢又缓缓向桥拱底下挪。

薛纹凛心中冷笑,更加笃定自己猜测无误。

“暗影选择内外家拳法护卫各一,他们并无精妙招式,也非有多优秀,而是山中向来阶级、分工精准而互相制衡,提前为密境安全打造诸多屏障。”

“如密境只能由云乐与老夫人控制进出,而云乐虽能开启密境却不谙出山阵法,而暗影看似每日与隐秘朝夕相处,却一经踏足此地再也不得出。”

脑海浮现云雀的陈述,薛纹凛更加稳下了思识。

而房内,老夫人翻身坐起,没来由地心神不宁,唤来值日侍从问过时辰便再睡不着了。

侍从随了她多年,看她这副忧愁很属罕见,于是立定一旁陪着说话。

“自那对男女来之后,山中不仅怪事多了,寻常看着稀松之事也能掀起轩然大波,云哥儿最难琢磨,如今怎地一点引线直接就着?”

老夫人眼帘半阖地歪在软枕,看似不经意,手里却摩挲着递过来的茶,显是思考得认真。

“连你也觉得他们有问题?”

侍从不敢在她面前卖弄,只实话实说,“小的旁观而已,顶天了最多叫心中有疑影,并无半点实据。既我有眼睛看,山中诸人便皆看在眼里,他们就不疑心?”

老夫人默了须臾,只是道,“我怎么听不到这些疑心?”

侍从笑笑,“大家信任您的判断,二则他们的确讨喜。那哥儿整日围着村塾转,小娘子又热心助人。可接二连三的怪事怪人,不正从他们来以后才有的么?”

“怪人怪事?”老夫人低声重复。

侍从赶紧解释,“可不是么?云哥儿和彩英小夫妻和睦,即便内里有些龃龉,也是一家子不外传的矛盾,那见得吵去您跟前,还偏生引得您大动肝火。”

老夫人恍然,摆摆手,“我不过借题发挥罢了。”

侍从一听就懂,老夫人对云乐的栽培力度,山中谁人不知也默默看在眼里,此番看似敲打云乐,实则是想多借机选些可栽培的苗子帮云乐卸些重担。

侍从又道,“那闯山一事呢?您曾说过村塾是山中要地,我自来这山中,哪里遇到过这般凶恶伤人的祸事,再者闯哪里不好,可偏偏是村塾。”

老夫人拧起花白稀疏的眉尖,“闯山人一事查得如何?”

侍从怅然叹气,摇摇头,“今日并无新的进展,按照云哥儿的方向,此人入山也能行走自如,是个学过阵法的,便一路沿着这方面在筛查可疑人物。”

“但此刻他还被关在刑房,没了查案的主心骨,其他人难免有些怔忪。”

老夫人脸色一沉,“云哥儿是人不是神仙,其他人偏不会动脑子了么?”

侍从心中紧了紧,听出老妇的关切之意,顺势劝,“您不如先放了他吧,如今这形势,本也离不开人。我知您是想不能让大家依赖一棵树去吊死。”

这比喻用得一看就很没文化,老夫人斜眼忍了忍,气笑道,“你不若心疼心疼彩英那孩子,她又有什么错?当年我为了笼络云乐,的确是故意指了这对鸳鸯。”

如今看来,当年或许就不该强行争做这月老。

她那日见二人相处之态,又观察彩英几日的表现,忽而惊觉自己真是快盲了眼,一对怨偶整日在跟前晃荡竟也毫无察觉。

彩英是自己远方表妹的孙女,当年撮合之时,云乐的威信正是蒸蒸上势,作为山中佼佼之辈,他到底有不有攀附之心?

老夫人摩挲杯沿的手停了停,不愿承认自己对那优秀的年轻人已产生了怀疑。

可,若是连他都不能信,这山中又有谁是可信之辈?

侍从还在琢磨她的前一句话,听罢笑了笑,口气稀松,“我怎么瞧您当时对云乐是真心喜欢得紧,不像有心笼络或者有利用之心。”

“真的?”老夫人觉得这份共同的回忆十分重要,不料身边人竟与自己想到了同一症结,正是心念摇摆之时,于是无意识地回问。

侍从又感稀奇又理所当然地道,“是啊,您不记得当初有多高兴了么?我却稀罕得很。且据我观察,他们心中还是有彼此,云哥儿,最近只怕是有些魔怔了。”

“怎么说?”

这不免涉及族中要事,侍从讷讷不言,表情立即变得拘谨。

老夫人无奈地哎呀了一声,示意她畅所欲言。

侍从半推半就斟酌道,“其实不怪他。近日北澜大营风声太紧,山外关于西京王军即将压境的传闻甚嚣尘上,若这块边境真被占领,哪里还有我们生存之地?”

她表情落寞,平凡素净的面上浮起几丝惊惧和后怕,垂着头不敢看老妇。

老夫人一阵哑然,大约想不到近侧之人有此惆怅,沉吟片刻。

“三境之大,只要族人心念相通,哪里都是容身之处。”

老夫人续道,“此传言我亦耳闻,待真有那日,我自会为大家安排后路。你这番话来之不易,如今只怕,不少人都开始有这份担心了吧。”

侍从摆摆手,“非也非也,这情报隐秘,少有人知。婢子只仗着随您的年岁长了,冲口之言做不得数,我看山中氛围宁谧,诸人在此安居,人心并不浮躁。”

老夫人颔首,开解道,“你说云乐魔怔,却不算错。山中如今不安生,在我还没做好万全退路之前,内里还会生出多少跳蚤谁都说不准,他的确该紧张了。”

侍从嗫嚅,“您辛苦多年经营腹地,为三境输送诸多精兵良将,总要有个颐养天年的退路吧。待您将来面对险境,世上谁会惦记和感念您对我族的付出?”

老夫人的面容霎地僵在那寸凝肃慈悯的表情肌理,口气徒然就冷了,“是我族人就应前仆后继,当下大业未成何谈退路?”

侍从知她定不爱听自己那些话,一时唯诺不语。

“再说西京,”老夫人狞笑,“小皇帝心思多疑歹毒,半分不若当年那位的磊落坦荡,我瞧着此次率兵元帅却是当年那位的义子,这对君臣不可能没有龃龉。”

侍从又迟疑,“可是,无人之境已经被司徒扬歌盯上了,他这次增兵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来日,我们岂非同时面对两大劲敌?”

“怕他作甚?小皇帝那般多疑,第一时间定要怀疑司徒扬歌的增兵是有所图谋,他悄无声息派出重军便是给对方警告,常宁宫中不是坐镇着那位太后么?”

“这母与子,君与臣,国与国,内里无不搅荡着龌龊,暂时还轮不上我们。”

侍从听罢顿觉所言极是,不多时就把心放肚子里,二人闲谈片刻,忽闻房外传来急促剧烈的敲门声。

侍从与老夫人迅速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看见对方瞳孔里的震惊。

这年头,除非天塌了,否则谁都不敢这么敲老夫人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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