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良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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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诗荧看看手上的印子,又看看江夫人,笑意并未收敛,却带了几分瘆人:“不是母亲一直说,就爱看我这种天真烂漫,不拘一格的样子吗?不是您让我不要将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看在眼里吗?怎么如今反倒说我没规矩呢?”
不等江夫人回答,江诗荧又道:“哦,我想起来了,母亲在面对别府夫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只说我性子倔,难以管教,是不是啊母亲?”
江夫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养歪江诗荧,还在外败坏她的名声:“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江诗荧也不与她争辩:“没关系,这事先搁下不谈。我说了,今日是来与母亲庆贺的。秋霜,把杯子捡起来,给夫人斟酒。”
秋霜依言行事,将酒杯重新斟满,作势要递给江夫人。
江诗荧道:“母亲,请用吧。”
江夫人欲要故技重施,却被江诗荧死死按住手,道:“母亲手不稳,那就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来帮帮母亲。”
说完,她看向秋霜:“秋霜,服侍夫人饮酒。”
秋霜此刻,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听从江诗荧的命令。她将酒杯往江夫人唇边推去,江夫人紧抿双唇,酒液从杯中流出来,滑过她的下巴,然后滴落在她的衣服上,渗入其中。
“江诗荧,我是你的嫡母!”
“是呀!”江诗荧点点头:“所以我来给母亲尽孝了啊!您看看,弟弟和三妹妹,可都不像我这样孝顺。这么高兴的日子,我心里还惦记着母亲,要跟母亲一起过。”
江夫人早就从素雪那里得知,江敬被她打了一顿正在养伤,现在听她还敢提起江敬,心里又气又恨。
又听江诗荧继续道:“就连宫里的大姐姐,也只是递了封信出来呢。”
江夫人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重点:“慧妃递了信回来?信呢?”
她刚被禁足时就让人递了信给慧妃,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回音,只以为是信没从府里送出去。
否则慧妃不可能不回,那是她的亲生女儿,不可能看她就这样被关在佛堂里。没成想,是慧妃的回信被江诗荧拦住了。
“信啊,信在我这里呢,我替母亲保管着呢。”江诗荧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贴心人。
“把信给我。”江夫人伸出手,手心朝上。
“母亲手都不稳了,如何能拿信呢?万一不小心给撕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江夫人知道,江诗荧这哪里是说她可能把信撕坏,分明是在威胁自己。
压下心里的气,江夫人道:“我的手稳得很,不会撕坏,二丫头,你把信给我,我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诗荧却是不看她,示意秋霜又斟了一杯酒,酒杯被举到江夫人身前,道:“母亲说自己手稳,怎么会连酒杯都拿不住?我不信,除非母亲证明给我看。”
明摆着的,江诗荧不是想看她饮酒,只是想借此羞辱她,但江夫人此时不得不低下头。
她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可以了吧。”
本以为江诗荧会见好就收,却不料她皱眉:“母亲这样牛饮,如何能细细品味这酒中的滋味呢?这可是父亲和新姨娘的喜酒,岂不是辜负了父亲和新姨娘的一番心意?”
江夫人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她口中的新姨娘,重要的是先把慧妃的信拿到。
江诗荧又让秋霜斟了一杯酒给她,她接过,如江诗荧所希望的,缓缓饮下。
“好喝吗?”
“好喝。”
“母亲高兴吗?”
“高兴。”咬牙切齿的那种。
“那我就放心了。”
江诗荧戏耍了她一番,终于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江夫人欲伸手接过,却见她把手高高扬起。”
“你什么意思?”江夫人问。
“母亲别急。信呢,我肯定是会给母亲的。我呀,就是想劝母亲,在看信之前,一定要平心静气。”
“为什么?”
江诗荧笑了起来:“还不是怕母亲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说着,她把信放到江夫人手里。
虽然知道她十有八九看过信的内容,但江夫人并不打算在她面前拆开,开始赶客:“你还有事?”
江诗荧也不气,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母亲了,母亲可一定要在这佛堂里,好好修养,用心祈祷,毕竟这也是慧妃娘娘所期望的呢。”
江夫人不信,但并不想与她多说,只是道:“你走吧。”
江诗荧缓步走到门前,然后忽然回身,“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荡荡的小佛堂里响起,再配上小佛堂里阴暗的烛光,那张美若天仙的脸无端端变得瘆人起来,像是从地狱归来复仇的恶鬼。
这一瞬间,江夫人恍惚以为自己眼前之人不是江诗荧,而是另一个人。
那人的名字几乎已经到了嘴边,差点脱口而出,被她生生忍住。
江诗荧将她的表情变化通通收入眼底,在推门而出之前,冷下声音道:“对了,母亲。那位新姨娘,是官府记过档的良妾。若是母亲出了什么事,良妾可是能被扶正的。”
然后又对江夫人身后的秋霜道:“秋霜,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替我照顾好母亲。”
江夫人明明知道江诗荧不能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什么,便是她想要做什么,秋霜也不一定有那个胆子。
但是此刻,江夫人觉得有无边无尽的寒意,从她的心底而起,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从小佛堂出来,就见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整个江府似乎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秋雨默默行了一礼,跟在江诗荧身后。
她没问江诗荧,为什么秋霜没跟着出来,既然秋霜本来就是夫人的人,那现在物归原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晚春的风带了些微的凉意,轻轻拂过江诗荧的面庞,一缕发丝蹭过鼻尖,有些痒。
“什么是时辰了?”江诗荧问。
秋雨答道:“酉时末了。”
江诗荧唇角勾了起来:“再过一会儿,这府里就要热闹起来了。”
江诗荧身后的小佛堂里,看着门被缓缓关上,江夫人转过身,“啪”地一声把秋霜扇倒在地上。
“好你个背主的奴才!”江夫人恶狠狠地盯着她:“我看你是一家子的性命都不想要了!”
秋霜爬跪到江夫人脚边,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夫人饶命,奴婢都是被迫的!”
“啪”——又是一巴掌。
“你是不是以为,那个贱丫头成了县主,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拿着呢。”江夫人刚刚积压在心里的怒火,统统都发泄在了秋霜身上。
秋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容禀,奴婢并没有背叛您,县主刚刚那样说,就是为了让您怀疑奴婢啊!”
江夫人当然知道江诗荧是故意的,但刚刚秋霜对她的折辱也是真真切切。
从下巴上洒落的酒早已浸入她的衣衫,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仿佛在提醒她,自己刚才有多么屈辱。
越想越恨,江夫人一脚踹在秋霜的肩膀上:“你这个贱婢,你忘了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吗?”
秋霜被她踹倒在地,哭喊道:“夫人,奴婢都是为了您啊!奴婢刚刚若是不那样做,奴婢一条贱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您今日之辱,要怎么报复回来呢?”
看江夫人似乎有些意动,秋霜继续道:“奴婢是想要再次取信于县主,才能更好的帮您,把她彻底踩进泥里啊。您想想,奴婢便是豁出去不要一家子的性命了,又怎么敢相信县主,能真的饶过奴婢呢?”
秋霜心里暗恨,可怜自己命比纸薄,县主要拿捏她,夫人也要拿捏她,谁都能要了她的命,而她只能在夹缝里为自己找到一丝生的希望。
若是有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