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羔裘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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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佑安,那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只听他的声音似急急肆虐的冷风,带来了冬日的冷峭,咬牙切齿道。
看着王佑安眸子怔了下来,突然目露惊恐地看着他。
王逢心上一痛,但很快他站了起来。
尽管他身形有些不稳,可疼痛却奇异地治愈着他。
看着王佑安面上的五味陈杂,他轻嗤一声,眸光沉如暮色时分,幽幽间潜伏着黑夜的汹涌澎湃,却亦有晚风的柔和,轻轻吹起,迷惑惊人。
....
王佑安说他救过他,可他不记得了。但他救自己,却记得格外清楚。
都说“数九寒天,冷在三九”,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日的极寒,便是三九初至之时。
寒风刺骨,霜雪纷飞。
他被人生生地赶了出来,倒在了雪地上。
雪地的冷,刺溜打湿了他身上的缊袍,他面色很快苍白了起来,整个人冷的发抖。
他抱紧了自己,想挤出一点点的暖。
可是风雪如鸿毛雨落,他只是肉身凡胎,很快身体僵硬的让他心慌了起来。
这时一把青伞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何时缓缓遮了下来,免他风雪白头。
他看着身前的素月绵袍,缓缓抬眸,很快看到一双雍容闲雅的眸子,沉沉有光地看着他,亦有霜雪的清冷疏离。
那一刻他看了他很久,久到一袭白裘盖在了他的身上,浑然不知。
直到他转身之时,一人将钱袋塞进他的怀里,他才回过神。
可是那把青伞已然远去。
他为自己那一刻的神思而感到后悔。
那一刻他在想,明明他们一般年纪,为何他跟他这般的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都是一个人,为什么会这般不同。
要说是衣服不一样,可当时的他们都穿着了。虽然他的好看点,他的丑了点,还到处是补丁。
可是衣服蔽体保暖不就好了吗?虽然他的衣服也不怎么暖和。
严寒来临之时,他只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因为出去是会死人的。他可不想死。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的衣服看起来很保暖。
盖在了他的身上,更是轻柔如云,暖和极了。
可是除了衣服,他还发现一个不一样的。就是他身边跟着很多人,穿着也格外地暖和。
不过,他身边人也很多,只是他需要挤进人堆里。
一样很热闹,他也没输。
...
后来他又遇到了他,又被他救了。他终于可以问出自己的疑惑。
“那日你为何给我裘衣?”
不待他回答,他很快又发问:“难不成你是在羞辱我?”
他故意的,只是想试探他。
他面上沉静,眼里微微一笑:“我只是不喜裘衣罢了。”
不喜裘衣,他想问为何,他却堪堪转过了身子,眼见他快要走了,急声道:“那你今日为何救我?”
不过这次,他答得格外地快:“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愣了下,这是什么理由。难不成他在敷衍他?可是没理由啊。
然后他轻笑了下,笑他可真是个肤浅的人。
可他比他更肤浅,生生问出了口,逼得他眼底的流韵沉浮掀了起来:“到底哪里好看了?”
“眼睛。”
...
现在看着王佑安厌弃的眼神,他问自己,那如今的他,还喜欢他这双眼睛吗?
只是三年后的他,为何变得如此厉害。
那双原本他仰慕至极、清贵无双的眼睛,竟变得越来越倨傲不凡,越来越看重权势,越来越浑浊不堪,甚至不喜裘衣的他,竟然有一天对他说,羔裘晏兮。
羔裘晏兮.....好,左右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
他还是他,还是王佑安,足矣。
可是,如今他这双眼睛,看着他,真是陌生极了。
眼里的睥睨与不屑就像那年的未落完的雪,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冷的他的心一寸一寸地结冰。
结冰后,又砰地一声,残忍碎了一地。
一地的冰碴子,落在他的脚下,刺着他,他疼得捡不了,也不敢捡。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他。希望他可以帮帮他。
可他决然的目光炙热地盯着他,无声拒绝了他。
为什么呀。
他是真的捡不了,不信他看看他穿的是什么,他又穿的是什么?
鸣蜩葛屦与耐寒皮屦,他该主动过来的。他方便啊。
可是他在干什么?他在看他的笑话,笑他大冬天的雪地里穿着鸣蜩葛屦,不知凛冬已至。笑他居然会冷的心都会碎,碎了又不敢捡,还要人帮忙。
但他还是过来了,带着惊人的霜色,狠狠踏碎了它。
他惊愕地看着他,看着那张他熟悉,既是他之所喜,此刻亦是他憎恶的,清贵面庞上的狠戾,露出浓重的寂然与疑惑。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没用的东西,留着干嘛,不若羔裘晏兮,不若羔裘暖和!留之无用。
还只是个低贱的奴才。
所以他让他跪下,理所应当。奴才嘛,就该有奴才的样。
原来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既不是衣服,也不是身边的人,就是身份啊。
他是堂堂的王家公子,他是一个死了都没人知道的,一个叫王逢的奴才而已。
这么说,他本来就是奴才。也对。
没认识他之前,终日为空荡荡的肚子,拼上性命,不知尊严为何物,亦不知何为华服、何为拥趸,何为云泥差别下的睥睨。
误把怜悯当作朋友,误把主仆当作兄弟。到头来是他的无知害了自己。
可是,他不该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掐灭了。
看着王逢的眼神忽然一凛,王佑安眼底疑惑的揣测惊得四散逃窜之际,亦深深凝视着他。
“你说过你管我。你说过救命之恩需要涌泉相报。你说过你一人之下,其余随我。你说过”
忽然王逢声音一顿,声音隐隐哽咽,但他很快吞咽了下去。
因为王佑安面色越来越难堪,甚至隐隐攒着怒气,一双眸子俱是阴沉沉的恨意。
而他亦然:“我王逢是你的兄弟,不只是奴才。”
看着王佑安面上出奇的平静,目光中的疑惑,王逢轻轻一笑,嘴角的轻嗤像是最后一片叶子凋零的叹息,但轻嗤里的笑意却又像渐起的寒风,簌簌地吹了起来。
如魅而至,阴冷至极。
王佑安想起了轻柔如云,暖和的羔裘,想起了秋日初至的那一刻他眉间别扭的神色。似喜非喜,似蹙非蹙,而他轻蹙了一下。
“这些难道你通通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