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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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一浴桶冷水,刚从井里打来,水面上还浮着冰碴,可这水,这冰,加起来都不如桓宣半分,他才是凉的,看一眼,就让她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唯有他才能解她的热。
傅云晚紧紧抓着浴桶,摇摇欲坠地站着。能感觉到身体里一波接着一波涌起的潮热,有汗顺着脖颈,无声无息滑进两当。
可是不能,死也不能。第一次已经无法挽回,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对不起谢旃了。
桓宣没有进净房,不远不近站着:“风寒。”
他平静地重复她的话,浓黑的眉眼微微一动,看向那桶冰水:“风寒不能洗浴,尤其不可用冷水,应当解表驱寒才对,我让她们给你送个炭盆进来。”
“不,不是风寒,是我说错了。”傅云晚语无伦次地分辩着,明知道这样不对,却无法控制地一直盯着他看。他似乎才刚洗浴过,鬓发带着湿,领口微微松开,露出一小片冰冷结实的皮肤。一定很凉吧。而她快要热死了。
抓着桶沿的手不自觉地伸进桶里,刺骨的冰水激得人一个激灵,可这凉并不能让心里好受些,好似油添进火里,让炙烤着她的那把火,越发烧得更旺了。傅云晚绝望地盯着那片半露的皮肤:“应该是风热,洗一下就好了。”
“不可。”他一个箭步跨进净房,将她泡在冰水里的手拿出来。
刹那间皮肤相触,那股子清凉如今是切切实实落在她身上了,比冰水,比世上的一切都管用。手脚发着软,像融化的雪人,几乎要朝着他软下去淌下去,又在最后一刻死死抠住桶沿,哆哆嗦嗦站住。
可他很快缩回了手。那清凉失去了,傅云晚几乎要哭出来。
桓宣安安静静,看着她挣扎。许久:“你身子太弱,大夫交代过不能碰冷水。”
眼睛望住她,身体向她微微一俯,她喘着气发着抖,不由自主便向他靠过来,桓宣拉开一点距离,忽地抓起浴桶。
傅云晚突然失了依靠,摇摇晃晃摔向他,他轻轻将她一扶,快极了,她还没有好好体味那点凉,他已经缩回手,提着那只巨大的浴桶转身往门外走去:“实在想洗的话,我给你换成温水。”
傅云晚几乎是不可控制地伸手去捉他,没捉到人,他的袍角在她手心一滑,抽出去了。就连那袍角也是清凉。傅云晚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往门外去。
哗啦一声,他将那一大桶冰水全都泼在外面,转身又走回来。他手上沾了水,湿淋淋的,沿着手背往下滴,那样大,那样有力的一双手,掌心、虎口和指侧都有厚厚的茧子,现在沾了水,让人蓦地想起雨天里去看石窟,壁上的金刚栉风沐雨,袒露着健壮雄伟的体魄。傅云晚死死盯着。
桓宣慢慢走进净房。提起那桶热水作势要倒,忽地又停住,伸手向她额头上一摸:“你出了很多汗。”
傅云晚几乎叫出声。身体像牵线的木偶,不由自主向他手掌心里挨蹭,可他又缩回手去,让她扑了个空。鼻尖蓦地一酸,眼泪滚下来,听见他平静的声
音:“出汗的时候也不能洗。你喝点水吧。”
他走去拿水,傅云晚要死死压住,才能止住跟上他的冲动。扶着那空空的浴桶,大口喘着气。心里好像有无数只猫爪一下下抓挠着,手脚发着软,渐渐昏花的视线看见他端着一杯水不紧不慢走回来。那只手,骨节宽大手指粗长,一把就能握住她半边腰。那手,真凉啊。
“喝吧。”桓宣站在浴房门外叫她。
傅云晚喘着气,腿软得动不得,桓宣只当作没有发现她的异样:“里面放着热水,你不是热吗?别在里头待着了。”
傅云晚要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的提醒是对的。那桶热水一直在冒着热气,染得她半边身子都是潮的,她也是真傻,竟然就这么站在边上,又怎么能不热。
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出来,他拂了拂坐榻,她便身不由己坐下去,他递过水杯,她抖着手来接,指尖碰到他的指尖,一丝清凉箭一般地直冲上囟门,手越发抖得拿不住,杯子一歪,听见他低声道:“小心。”
那杯水,洒了半杯在她身上,脸上也有,他随手一拂。
傅云晚哭出了声。难受到了极点,身体淌着软着,不由自主向他靠着,偶尔一念清醒,立刻又咬着牙往回缩,他始终平静着神色,将那剩下的半杯水送在她唇边:“喝吧。”
傅云晚一口气喝干。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他又走去倒了一杯,看见她唇上沾着水渍,拇指一按,抹了下来。
简直让她生不如死。傅云晚泣不成声:“别。”
“难受?”桓宣拿着那杯水,弯腰低头看她,“那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可什么也不能办。傅云晚喘息着,死死掐着手心:“你走吧,我想歇着了。”
桓宣看着她。到这时候,她还能熬住。她对谢旃,真是死心塌地。“你烧得厉害,上次大夫开过清心缓解的药,喝点吧。”
傅云晚像溺水的人,此时便是一根稻草漂过来,总也要抓住试试的,“好。”
桓宣走回门口,拿了药罐和提盒进来,顺手锁上了门。
傅云晚看见他从提盒里取出碗,掂起药罐倒了半碗,那药丝丝缕缕冒着白汽,还是热的。混沌的思绪想不清楚,也就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未卜先知,特意备好药过来。
“喝吧。”桓宣喝一口试过不热了,递过药碗。
傅云晚伸手来接,有一刹那模糊期待着他会不会碰她的手,但他拿得那么稳,丝毫没有碰到。失望夹杂着渴望,还有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罪感,傅云晚呜呜咽咽哭着,接过药碗。
桓宣走去书案前坐下,看着案上谢旃的灵位。故去的人是永远争不过的,尤其那又是谢旃,举世无双的玉檀郎。但他总得在她心里,留下点什么吧。
傅云晚便看着他,又去看那冰冷沉默的灵位。哭得喘不过气,也终于把那一碗药喝完了,酸、苦、涩,似乎是良药的滋味,可惜全无用处。
她快要热死了。
“再喝点?”隔着不远
不近的距离,桓宣问道。
傅云晚说不出话,一声声喘着,看着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大手在她额上虚虚一摸:“你很烫。”
傅云晚叫出了声。他那么凉,简直要拼上所有的意志和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抱他。可他偏偏不走,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那只手沿着她的额头抚向脸颊,掌心带着茧子,粗沙沙的划着皮肤,让她在燥热之外又添了一种奇痒,像千万只蚂蚁一齐在身上爬,各处啃着咬着。
身体已经全然变成了水,随着他手指移动的地方,一点点淌过去。他突然停住了,指尖拈了拈她身上的汗,跟着俯身低头。傅云晚眩晕着,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颈窝里啄了一下,让她几乎又要叫出声,跟着他低低开了口:“那就再喝一碗吧。”
他松开她,断然起身,所有的渴望和依靠一刹那全都落空,傅云晚软倒在榻上,哭出了声。
桓宣慢慢向书案走去。舌尖尝到微微的咸味,是她颈窝里的汗。慢慢倒了一碗药,慢慢走回来,她倒在榻上喘气,眼泪顺着耳朵,打湿头发。她是真的撑到了极限,这样柔弱的女人为了谢旃,竟然能撑这么久。
桓宣在她身边坐下,长臂一伸,捞她起来:“喝吧。”
药碗送在嘴边,他大发慈悲,带着一身清凉,轻轻抱住她。傅云晚哭着,又情不自禁靠着,一口一口将那碗药又喝完了。满口的酸苦,可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强弩之末。
桓宣拿过空碗,擦掉她眼角的泪:“这药,有用吗?”
没用。傅云晚哭出了声。
桓宣慢慢抚她的头发,手指插进发丝里,揉着雪白的头皮。这样熬着她,他也不好受。可他总得为自己争一回,他要她在清醒的时候看着他,知道是谁在碰她。“做十次跟做一次,有区别吗?”
傅云晚浑身一抖,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她不是什么风寒风热,他知道她药性发作,知道她要他。
做十次跟做一次,有什么区别呢?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不干净了。
心底那根弦嘣一声断了,傅云晚闭着眼睛,泪水不断头地淌着,而她也像那泪,彻底失去了约束,汹涌着向他。
桓宣紧紧抱住,呼吸发着烫。这场戏按理说应该要拉扯得更久些,才能让她记得更清楚,可他现在,很急。于是那最后一句话便咬着她的耳尖,有些潦草地说了出来:“要我帮你吗?”
也不需要她回答,将脚踝紧紧握起。她突然哭叫了一声:“檀郎,别,别让他看!”
桓宣抱着她慢慢走到书案前,他停下来看着谢旃的灵位,有一刹那傅云晚惊恐地想到他会不会就这么做了,跟着他伸手,轻轻扣倒。
……
傅云晚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桓宣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依旧是那种碾碎了掰断了,又累又痛无法动弹的感觉。太阳光透过帐幔,明晃晃地照着眼睛,要积攒很久的力气,才能挣扎
着摸到扔在脚边的衣服,拖过来遮住眼。
那刺目的阳光终于挡住了大半,傅云晚一动不动躺着,痛苦,自责,羞耻,只想继续睡过去,再不醒来才好,可偏偏又睡不着,闭着眼睛流泪。
昨夜,她又一次背叛了谢旃。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次,最后人已经晕过去了,依稀觉得桓宣还在动。他那东西又多又浓,沾在身上擦都擦不完,让她现在浑身都黏腻着,难受极了。
傅云晚突然愣住了,那个东西,是会怀孩子的吧?
脑子里突然嗡一声响,她怎么能够怀孩子!她已经够对不起谢旃了,如果在他的丧期她怀了桓宣的孩子,那就真不如死了算了!
挣扎着想起,又起不来,门开了,听见轻快的脚步声,桓宣走了进来。
傅云晚立刻躺回去,一动也不敢再动,紧紧闭着眼睛。她不想见他,她再也不要见他了!
脚步声在床前停住,桓宣站在那里,似乎正在看她。傅云晚屏着呼吸,眼泪不受控制,落雨似的滚滚落下。要是真怀了他的孩子,让她九泉之下,怎么跟谢旃交代?
床榻重重一晃,桓宣挨着她坐了下来:“都看见你醒了。”
呼一下,蒙在脸上的衣服被他掀开,他带着笑俯身来抱她,又在看见她泪痕的一刻停住,拧起了眉。
傅云晚转过脸朝里,抽噎着不肯看他。
满腔欢喜全都烟消云散,桓宣扳过她,手捏住她的脸,逼着她看住自己:“怎么了?”
昨夜明明她那么快活,失了声,一阵阵在他怀里颤抖。这欢愉只有他能给她。她看见他应该欢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哭着躲着,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看他。
傅云晚说不出话,羞耻到了极点,又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是全然没有出路的了。他弄进去的那些东西随时都可能让她怀上孩子,而她现在所有的依靠,也都只是他,就连这不想怀孩子的意愿,也终究只能靠他来办。
“又有哪里不痛快?”桓宣等了半天不见她回应,因为是怀着满腔欢喜过来的,此刻的失望也就更甚,“说话!”
声音炸雷似的,吓得傅云晚一个哆嗦,蓦地想起了谢旃。谢旃从来不会这样恶声恶气地跟她说话,当初他上门求亲的时候受尽了傅家人的刁难羞辱,可一见到她,又反过来宽慰她,让她不要担心,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取得傅崇同意,早日带她离开傅家。那么好的谢旃,她却背叛了他,还很可能在丧期里怀了别人的孩子。
捂着脸哭着,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勇气:“我不要怀孩子,你给我找点避子汤吧。”
桓宣怔了下,松一口气。原来她是为这个发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年纪那样小,身子又弱,不想生孩子也是应该,何至于哭成那样。伸手给她擦泪,放软了声音:“避子汤伤身体……”
原想说再想想别的办法,未必就非得喝避子汤,傅云晚却以为他是拒绝,焦急着打断:“我不怕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怀孩子!”
桓宣到这时候,慢
慢回过了味儿。她担心的,恐怕不是他想的那样。擦泪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后半句话蓦地一沉,傅云晚心里砰砰跳着,不敢看他锐利的目光“给我找些吧,求你了。”
求他?求他给她找避子汤,免得怀上他的孩子?桓宣觉得可笑,又有一股子压不住的怒气不平:“求我?”
他霍地站起:“你准备怎么求我?”
傅云晚答不出来,仰着脸眼泪汪汪地看他。这样柔弱可怜,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捏的粉碎,偏偏她就能处处跟他作对,半点不遂他的心。桓宣越来越怒,冷笑一声:“你人都是我的,你拿什么求我?你敢这么对我,无非仗着我对你……”
后半句话戛然止住,他骂一句,拂袖而去。
傅云晚蓦地想起昨夜迷乱之时也曾模糊听见他的骂声,夹在水声气声里,让她羞耻得立刻哭了起来。那时候他扶她的腰,哄她说不是骂她的,可这句呢?他不是谢旃,他不会像谢旃那样毫无保留地对她好,敬重她爱护她,体贴她那些敏感脆弱的心思。
可是谢旃,再也回不来了。傅云晚伏在枕上痛哭着。她已经这样对不起谢旃了,这避子汤她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她死也不要怀上桓宣的孩子。
桓宣走出门外,愤怒不平,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她只是不想怀上他的孩子。如果是谢旃的,她应该很高兴吧。还记得他们定亲后谢旃给他写信,字里行间都透着喜悦,说了许多将来的计划,又说有了孩子就有人叫他伯父了。那时候,她可从来没提过什么不要孩子,怎么轮到了他,就不要孩子了?
可笑他还以为经过昨夜那么一番,她对他应该会不一样。真是可笑!便是让她再叫再快活,她下了床,想着的只可能还是谢旃。
窝着火一径出了大门,又在门外回头,望着一片寂静的宅院,慢慢折返回来。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孩子。谢旃才死,她失了依靠六神无主,任性些也是常有。况且又是在这种情形下跟了他,心里委屈怀着怨恨也在所难免。他大她七八岁,一个大男人,何必跟她计较。
叫过侍卫:“让大夫来一趟。”
她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吧,也没什么必要非得刨根问题,弄清楚她心里到底怎么想。
两刻钟后。
桓宣坐在书房里,向大夫问道:“如果不想要孩子,除了避子汤,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大夫有些意外,寻常人家都是盼着有孩子的吧。但他们这个情形,又在谢旃的孝期里……试探着问道:“是说傅娘子吗?”
桓宣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他,大夫心里有了数,忙道:“若是傅娘
子的话倒是不妨事,娘子身子弱,那个药效力又猛,那种情形下很难受孕。”
桓宣觉得放心,又有淡淡的惆怅。如果有了孩子,她对他是不是就不一样了?然而要靠这样才能留住她的话,也未免太无用。“是绝不会有,还是希望不大?”
“这,”
大夫犹豫着,“倒不敢说绝不会有,若是不放心的话,避子汤也可以喝点。()”
但他恍惚听过,避子汤是伤身体的。桓宣思忖着:“有没有什么不伤身子的避子汤?或者男人吃的也行。?()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皮糙肉厚不怕伤身,她不想要孩子的话,这药,他来吃。
大夫吃了一惊,想说此事闻所未闻,又不敢直说:“这个,在下才疏学浅,并不知道有没有男人吃的药,请大将军宽限几日,容在下查过再来禀报。”
忽地又想来:“除了吃药还有个法子,不过,不过……”
桓宣看他吞吞吐吐,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抬眉:“说。”
大夫连忙凑近些,低着声音一五一十说了,半晌,见他摆了摆手,大夫连忙退下。
桓宣独自坐着,想他方才说的法子倒是简单易行,下次尽可以试试。又想这两回的次数加起来也颇为可观,也不知道她体内的药性有没有解?如果解了的话,她必是不肯再跟他那样,要想试试这个法子,怕是费一番手段才行了。
“明公,”房门敲了两下,王澍在门外,“战事有变,太师请明公入宫商议。”
桓宣换上公服出来:“什么情形?”
“泾州、仁州失守,荆州南人作乱,攻陷官署,杀死太守,州中一半地方已属南人,陛下大怒,准备御驾亲征,”王澍道,“二省长官都已急召入宫商议。”
桓宣有些惊讶。泾州、仁州防卫都不算弱,能在数日之内拿下,景国军这次简直让人刮目相看。至于荆州,南人从前的说法是得荆襄而制江东,如此重要的地方若是落入景国手里,天下局势说不定从此就要巨变。“太师的意见是什么?”
“太师不赞成御驾亲征,”王澍道,“陛下已经二四年不曾带兵了。”
四年之前他到六镇,元辂返京,此后登基问鼎,再不需要征战沙场,二四年的酒色浸淫,足以让一员骁将变成庸才,况且这次景国气势如虹,范轨不希望元辂亲征,也有他自己的考量。桓宣翻身上马:“把南边的人手都撒出去,尽快查出那个不露面的谋士是什么来路。”
这次的战事实在快得让人意想不到。到底是景国这些年卧薪尝胆大有长进,还是那个在背后操纵的谋士神通广大,有翻云覆雨的能耐?桓宣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如今迷雾重重,须得揪出这个幕后之人,才能扒开迷雾,找到应对之策。
***
傅云晚直到过午之后,才在床上胡乱吃了几口饭。
疲累酸疼得下不了床,其实连饭也不想吃,只是阿金她们几个领了桓宣下的死命令,再二再四来劝,她既然不忍心看她们为难,也只好勉强吃了些。
此时歪在床上,胃里一阵阵泛着难受,想着大约是没有消化,又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怀孕?听说怀孕时肠胃总会很不舒服的。额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若是怀孕了,该怎么办?
“娘子,有个叫李秋的求见,说是贵府上的。”阿随进来回禀。
傅云晚吃了
() 一惊,傅娇的母亲李秋,她唤做秋姨的,当年荆州陷落时和母亲一道被北人掳走发卖,又一道被傅崇买下,因为这个缘故李秋和母亲情同姐妹,在傅家时总是格外照顾她,她也因此和傅娇格外要好。
想立刻请来相见,又怕桓宣不会同意,上次她进宫的事桓宣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提过一句让她不要再跟傅娇来往。傅云晚犹豫着,忍不住问阿金:“大将军让我见吗?”
“大将军说除了娘子要出门的事,其他的都是娘子自己拿主意。”阿金道。
傅云晚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肯让她做主,又想起来的那天桓宣的确说过以后这里她说了算,大着胆子吩咐道:“快去请秋姨进来。”
阿金出去吩咐了,傅云晚挣扎着下床,再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便披了件正式些的大衫,又把头发挽了个髻,正弄着时,李秋进来了。
傅云晚连忙要起身,动作急了牵得两腿一软,险些跌倒,李秋连忙上前扶住。
她这一扶,傅云晚看出来了,她左腿是拐的,方才进门时走得慢还不明显,一着急就显出艰难的模样,忙问道:“秋姨,你腿怎么了?”
李秋低着头,半晌苦笑一下:“阿郎给打坏了。”
傅云晚这才想起傅羽仙上次说的话:阿耶回去就双倍打了我娘跟秋姨。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哽咽着说:“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别哭啊绥绥,”李秋给她擦泪,像从前那样轻缓温柔的语调,“都是阿郎自找的,他原想着把你弄进宫里换前程,谁知道大将军那样厉害。唉,都是命啊,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命里有贵人,先是谢郎君,现在是大将军,阿郎他就算再怎么折腾,也动不得你的。”
傅云晚哭着,愧疚自责,模糊泪眼中看见李秋欲言又止,这才想到她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那么她是为了什么?“秋姨,你有什么事吗?”
李秋红着脸,犹豫了一下才道:“秋姨想求你救救你十妹。”
傅云晚吃了一惊:“十妹怎么了?”
李秋哭出了声:“她在宫里吃了几十棍,大半条命都没了,回去后阿郎怪她不能笼络陛下,又打了她一顿,还关起来不给吃饭不给请医,我实在是没了办法……”
她扑通一声跪下了,慌得傅云晚连忙来扶,李秋哭着只是不肯起来:“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也不会来求你,我知道你也难,谢郎君不在了,大将军又是个厉害的,可是娇儿她,她才十四,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绥绥,求求你了,你帮帮她,你给她请个大夫看看好不好?你有大将军为你做主,阿郎不敢不听你的。”
傅云晚看见她鬓边的头发映着日色一闪,竟是已白了大半,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想母亲若是还在,看见她如今的情形,是不是也会垂泪心疼?一时间酸涩凄楚,硬是扶她起来:“秋姨别哭,我来想办法。”
可是想什么办法呢?桓宣似乎对傅娇颇有成见,几次说过不要跟她来往。傅云晚一想到要违拗他,本能地觉得怕,该怎么跟他说?
李秋抹了把眼泪:“娇儿现在外面等着,我想了很多办法才能偷着带她出来,她说有要紧话跟你说。”
“十妹来了?”傅云晚又惊又喜,“快让她进来!”
脑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是不是可以趁势把傅娇留下?桓宣也许会生气,但人都留下了,总不能再赶出去吧?
门外脚步声乱,侍从帮着车夫抬了傅娇进来,傅云晚急急迎出去,入眼看见傅娇,只觉得眼前一黑。几天前见面时她虽然带着伤,精神却还好,可现在她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不曾结疤的新伤,手腕处伤口尤其深,皮肉翻出来了,丝丝渗着血。
又悔又怕又心疼,嘶哑着声音吩咐:“阿金,你快去请大夫,快!”
“七姐别哭,我还能撑住。”傅娇勉强扯了个笑容,“我有话跟你说,要紧的话。”
她挣扎着下来,又挣扎跪下:“七姐,对不起。”
傅云晚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想扶她起来,她怎么也不肯起来,因为腿上有伤,就那么怪异地扭着:“之前几次,都是我蓄意骗你。”
傅云晚怔怔地听着,傅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第一次,是骗你回家那次,阿耶要我想办法带你回去,说带不回你就打死我,还说若是你不回去,就送我进宫。我就拿谢郎君的死因诓骗了你。”
“第二次,是你进宫那次。我知道你心肠软,看不得我们为你受苦,我还怕上次的事情已经败露,你不肯信我,就撺掇八姐出头,没想到你竟然丝毫没有怪我,看见我的伤还那样心疼,我,我当时就后悔了。”傅娇抽泣着,紧紧握住傅云晚的手,“可是我怕死,也怕我娘死,我还是哄着你进宫,后面大将军闯进宫里找你,我又和王平安的人一道演戏,骗了他。”
傅云晚愣住了。桓宣还曾闯进宫里找她吗?为什么他一个字也不曾提过?
“后来陛下要打死我和八姐,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内侍,求他们棍下留情,留我一口气,可我现在,也活不成了。”她靠在傅云晚怀里,断断续续喘着气,“家里那么多姐妹,唯有七姐对我最好,我反而利用你的好心一次两次骗你害你,不跟七姐道歉,我死也不能够瞑目。如今我已经说清楚了,也能安心去了。”
最后几个字含糊到几乎听不出来,她晕了过去,李秋哭着扶住她,又掐她人中,外面脚步匆匆,阿金带着大夫回来了,傅云晚怔怔站着,心里一阵阵发着冷。
原来傅娇,真的一直都在骗她,原来桓宣说的,都是对的。
大夫忙忙地上前医治,拿银针灸了,又找了救急的药丸喂傅娇服下,傅娇悠悠醒转,看见傅云晚时,眼泪不住地往下淌:“七姐不用管我,反正回了傅家,我也还是活不成,今天能把我做的那些龌龊事跟七姐坦白,我死也瞑目。”
十几年姐妹情深,此时亲情恩情一起涌上来,压倒了遭背叛的痛苦,傅云晚喑哑着声音:“你不用回傅家,就留在这里养伤吧。”
“
真的?”李秋颤声问道,立刻又要下跪,傅娇抖着手拉住她:“阿娘,不行,七姐她也很艰难,她心肠软,你别难为她。”
李秋泪流满面,却也还是听她的话,没有再哀求,傅云晚喉咙堵得厉害,想要坚持,傅娇靠着她,语声温柔:“七姐,我是真心这么说,不是像从前那样骗你啦。你眼下看着安稳,心里一定也很苦吧,大将军为你做了那么多,担着那么大的风险,我不能再给你添乱啦。让我回去吧,我也想跟阿娘在一起,便是死,我现在也不怕了。”
傅云晚含着泪,难过到了极点,又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桓宣的确是担着极大的风险,一个她已经足够麻烦,何况又添一个傅娇?然而又怎么能丢下傅娇不管?“没事的,大将军是好人,他肯定会救你,留下吧。”
“不,七姐,大将军没有同意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傅娇惨淡笑着,“你可怜我的话,就让大夫给我清清伤口吧,疼呢。”
外人屏退了,大夫拿小刀细细清理了腐肉,又涂了药一一包扎好,傅云晚惨白着脸在边上守着,听见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让人头皮紧绷发麻,压抑得只想尖叫。有很多血,暗污的带着腥臭气,染红了一条条帕子,又被收起来扔掉。人居然能受这么多苦楚,熬这么多疼。全都是因为她。
假如不是桓宣顶着,现在这个人,也许就是她。而傅娇吃的苦,又全然是替她吃的。
“我走啦。”傅娇被侍从抬上车,恋恋地握她的手,“若是以后七姐听见我娘吃打,求七姐帮她说句话。”
她这样托付她,全然是托付后事的语气,她笃定了自己会死。傅云晚极力忍着眼泪,重重点头。
车子从侧门离开,傅云晚不能出门,便在二门内遥遥听着,声音一点点远了,她们走了,不知道她们回去以后,傅崇又要怎么折磨她们?
太阳一点点西斜,看看又是傍晚,傅云晚慢慢走回内宅。她必须救傅娇,就算桓宣不答应,她也得想办法让他答应。
桓宣回来时,已经将近二更。
进门后听段祥回禀了李秋母女两个上门的情形,心里便有些微微的焦躁。她终归是被谢旃保护得太好,这样明显的伎俩,她一定又心软了吧。“娘子睡了吗?”
“没有。”段祥道,“那边灯一直亮着。”
桓宣顿了顿。二更了,她平时不会睡得这么晚,尤其是他回来的时候。每次只要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哪怕还没收拾完,她也立刻熄了灯睡下,他知道她是怕他去找她。
可现在,她一直等到二更,还留着灯。
这别别扭扭的小女郎,也有她含蓄隐晦的表达方式。
心里一下子热起来。她既等着,那么他总归该去走一趟。亦且那个法子,总得试试好不好用。
桓宣起身,快步向傅云晚卧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盯着那朦胧的灯光,猜测着会不会在半路上突然熄掉,然而直到他站在她门外了,那盏灯依旧没有熄灭,她果然在等他。
桓宣手摸到房门,先已
有些急切,在推开门的一瞬立刻吩咐:“都退下。”()
女使们飞快地从身侧退出去,桓宣顿了顿,看向傅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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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躺半坐在榻上,听见动静受惊似的回头,一双带水的眸子在烛光下微微闪光地看着他。但她并没有阻拦他屏退女使,从前她跟他见面时总是要留一两个人在边上,她怕他动她。现在她倒是不怕了。
心里越来越热,桓宣看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隔着一点距离,在她身边坐下。
傅云晚不自觉地又开始害怕,两腿发着软,想逃,可她必须救傅娇,而她唯一能指靠的人,只有桓宣。极力压下恐惧和不适,低着声音:“回来了。”
桓宣看着她,带着不动声色的渴念,点了点头。
若在平常,她绝不会这样主动问候他,从那件事之后,她躲他都躲不及。有求于人的时候总是要献上贿赂的,那么她准备献给他的贿赂,是什么?
傅云晚一句话说完,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上午她是惹了他生气的,他走的时候明显带着愠怒,而且他还再二告诫过她不要跟傅娇来往。该怎么对他开口?又怕又急又不能退,紧紧咬着嘴唇。
他高大的身躯忽地一动,带着浓重的阴影向她压过来,傅云晚心里一跳,想躲还没来得及躲,他温热的拇指按住了她的唇。
粗糙的,带着茧子的手指,慢慢揉着软润的红唇,他垂着眼皮看她:“别咬破了。”
傅云晚喘着气,一动也不敢动,看见他深黑的瞳孔掩在浓黑的眼睫下,平静到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她。
而她已经溃不成军,颤抖着,两腿开始发软。不知第几次想起从前在傅家时,那些宫里出来的教养娘子说过的话,男人在床榻上,在欢愉时,最好说话。
十次跟一次,有区别吗?她必须救傅娇,她唯一的指望就是他。
挣扎着又屈服,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傅云晚抖着手,慢慢伸向桓宣腰间。
他却突然松开她,站起了身。傅云晚心里一紧,怔怔看他。
桓宣低头,眼中映出她雪肤红唇,一双水眼。唾手可得。
手搭上她的肩:“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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