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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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街上，守忽然心中惘然，当下就要去寻找王波和王嫂的家，与他们聊一聊再走，可惜他对酆都不熟，绕来绕去也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只好随便找了一家茶馆，准备喝点茶再走；他对酆都的茶水有着一种独特的好感。
坐在茶馆，品着茶水，十分惬意，忽听得身后一人叫道：“孩子，孩子！”守大奇，回头望去，却看见一名老妇人。他心下疑惑，刚要发问，那老妇人却已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胸口，不住地道：“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
守低头一看，只见五彩正好端端地挂在胸前，心中一惊，道：“婆婆，您是谁？”
老妇人叫道：“孩子啊，孩子啊，没想到你居然也来这里啦，你被害得好惨啊。”声音却略带哭腔。守更是奇怪，忙道：“婆婆，您不要着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说着便扶着老妇人坐下。
那老妇人擦了擦眼睛，道：“孩子，你不认得我么？”守隐隐觉得自己曾见过这名老妇人，却死活想不起来，只得摇摇头道：“不认得。”那老妇人一声长叹，道：“是啊，当时我来这里时，你还是个小孩子，连这张椅子都不到。”守更是满腹狐疑，心中猜想：“难道她是以前村里的村民？”便道：“婆婆，难道您以前是有佰村的村民？”
那老妇人道：“好孩子真聪明，我是有佰村的人，可是我当年不只是一个村民，而是村长。”守愣了一下，道：“啊？可村长是我娘。”那老妇人脸色一变，道：“你母亲没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么？”守摇摇头，道：“没有。”那老妇人忽然啐了一口，骂道：“那狼心狗肺的东西！”
守敬重母亲，容不得别人辱骂她，当即冷下脸来，道：“婆婆，您要辱骂我娘，也得看我同不同意罢？”那老妇人也板起一张脸，道：“母亲骂自己的孩子，那是天经地义。”
守一愣，脱口而出：“您是外婆！”那老妇人忽然笑了起来，脸上蒙的一层阴霾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道：“好孩子，你终于认得我啦。”
守怔怔地看着老妇人，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脑海中，关于外婆的记忆极是模糊，甚至几乎不存在；他一岁时学会走路，可自打那时候起，在他印象中家里就只有母亲和自己二人，而没有另一个“外婆”，是以此时老妇人自称他的外婆，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老妇人见守面露犹豫神色，知他不信自己，不禁长叹一声，道：“是啊，你母亲怎么可能提起我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向你提起我的事？你又该如何知道？”守见他神情凄然，心中却更有疑惑了：“若这位婆婆真是我的外婆，那她似乎和娘的关系不好，否则为何娘又从未提起她呢？”想到此处，便问：“婆婆，您且讲给我听听。”
老妇人一声长叹，道：“你终究不相信我是你外婆。”守默不作声，老妇人倒也不再追究此事，只是缓缓说道：“想当年，我每日悉心教导你的母亲，为的就是让她成为一名合格的村长，来接我的班，好好让有佰村继续繁盛下去。但我教得好，她却不争气，天天就想着出去玩，结果有一天趁着我不注意，竟然真的跑出去了，还和外面的人结婚了。
“当时我那个气哟，但生米已经煮成熟米，又能怎么办？嫁给别人倒也罢了，可她却嫁给了隐山族的族长之子隐山青，我们村子本来是个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竟然就这么与一个保卫天下的家族扯上关系了。
“我一直觉得这件婚事不妥，毕竟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她这样擅自嫁人可是大大的不对。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们的婚事一定会出事。
“后来果真出事了！有一天她忽然逃了回来，还怀着孕，又带着一个东西。当时她是被几个男人抬回来的，原来她在村子入口晕过去了。我从她身上搜出了一个东西，正是他丈夫的东西，于是她醒来之后，我就叫她把事情全部告诉我。
“原来她的夫君和夫君的家人全被杀了，然后她自己跑回来了，还带着他夫君交给她的一个东西。那东西就是你的五彩石。当时她醒来后，我便拿着五彩石，说：‘我们必须将此物封印起来！’
“她说：‘封印了这个东西，这世间就没有可以灭掉那些凶神凶兽的力量了！我们如果有这般力量，为甚么要封印它？难道我们不能用这个东西去抗击那些凶神，拯救天下么？’
“我好生失望，这隐山族害她不浅，于是我说：‘你是要害了整个有佰之地么？你要记住，我们有佰之地的人是与世隔绝的。与世无争，这是祖训！我们不能也不会参与天下纷争，这是规矩！’
“她说：‘但我们也是天下的一部分啊！天下没了，我们又该如何是好？’我心想这隐山族真的害她不浅，便道：‘我们是天下的一部分么？我们从来就不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从一开始就与世隔绝。有佰本身就是世外桃源。我们活得好好的，我们不需要外界。女儿啊，你在外面呆久了，难免会产生一种幻觉，就是离开了天下，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她不解地看着我，我也不解地看着她。她明明是我的女儿，却被这些歪门邪道毒害，连祖训都要摒弃，于是我说：‘我就不该同意你嫁到隐山！’说罢，我便将她打晕，然后把五彩石封印起来。若不是我把那个东西封印起来，估计她又要出去闯祸！她呀，天天就想着拯救天下，除掉凶神！”
“结果她倒好，生完你之后我还以为她会消停，可她原来只是表面上消停：她给你起名叫‘隐山守’，用的是隐山族的姓，名字寓意是守护天下，然后等你一岁后，她的身体也恢复了，然后她竟然在一天夜里用家里古籍记载的控魂术让我为五彩石解封，最后导致我灵力耗尽，就这么……死了！”
守脑中“嗡”的一声大响。蓦然间，那日第一次得到五彩石时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他眼前，而珵当时说的一句话，也在他耳边响起：
“对。我从小教你练灵力，就是为了让你使用这个五彩石。”“十八年了，十八年了啊。当年，你外婆为了祖训，犯下了大错。当年，我为了天下，也犯了大错。”
守的心通通直跳，一丝凉意从脊背透了下去。他现在终于知道那句话的含义了。
过了良久，守冷冷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一切？”
老妇人道：“这一切事情，便是当年我和你母亲发生的事情，也难怪她从未提起我的事，她一定知道自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嘿嘿，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忽然大笑起来，可笑声中却带着一丝丝凄凉之意。守默然无言，只是再次坐了下来。
过了良久，笑声骤止，老妇人又道：“你知道有佰之地的由来么？”不等守回答，她便悠悠说起：“有佰之地，位于中原东北沿岸，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涿鹿之战后，炎黄联盟的修士有佰氏不愿参与世俗纷争，选择隐居，并携五百名士兵与他们的家属，来到了东北的云门关。他们穿过了大雾，虽然死了些人，但总算来到了雾后的的一座沿海的大峡谷，并在此建造了最初的‘有佰村’。
“有佰之地住着五百余户人家，都是当年有佰氏带来的人的后代。他们秉承着祖训，进行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因此地物产丰富，有许多鱼类、木头和矿石，故使有佰之地发展迅速，并能自给自足。当然，有些居民也会出有佰之地，去外界生活，但他们从来都遵循着祖训，不告诉任何人关于有佰的一切事物。
“孩子啊，我们有佰之地的人是与世隔绝的。与世无争，这是祖训。我们不能也不会参与天下纷争，这是规矩。有佰从来就不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从一开始就与世隔绝。有佰之地本来就是个世外桃源，我们活得好好的，我们不需要外界……”
“您有所不知，有佰之地已经被凶神灭了，”守低声道。
“我当然知道有佰之地被凶神灭了。那个珵，哼哼，可真是把有佰之地害惨了。只能说她后半生被病痛折磨，是报应。”老妇人的语气怨毒无比，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说起自己子女儿时该有的语气，反倒更像是聊起一个仇人的语气。
守问道：“您见到她了么？”老妇人道：“见过了。哼哼，后来消失得无影无踪，估计是投胎转生去了。但愿她下辈子不要那么执拗！害人害己！”
守听闻此言，明白自己此生大概再也见不到母亲，心中既是悲哀，又是失望。良久，老妇人又道：“好孩子啊，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了。你是有佰的人，这个拯救天下的责任本就不应该由你来承担。你看看你，都已经沦落到阴间了，正好也借着这个时机，好好转生，投到一个好人家罢，不要再走你娘的歧途了……”
守一声不吭，并不搭茬。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伙伴的身影，陆琪的笑容，京城那人气鼎盛、宏伟壮观的景象，还有梦境中的那一番谈话。最后，珵的面孔出现在他脑海中，而她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道：“记得你的责任……”
他站起身来，道：“婆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老夫人问道：“你要去哪里？”
守道：“回阳间。他们都还在等着我呢。”
老妇人急道：“好孩子，听我一句劝……”
守打断了她：“有佰已经不在了，甚么祖训，都没用啦。他们都还在上面等着我呢，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任由天下毁灭，我……我想我做不出来。”
老妇人大叫：“你回不去的！这里是阴间，你出不去的！”守轻笑道：“婆婆您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说罢，他便迈开步子，渐行渐远，留下老妇人一人在后面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守又走片刻，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当初进城时来到的那条街道。他快步走去，很快就来到酆都外面。酆岛水畔，停靠着好多只小船。守四处张望，见周围没有甚么阴兵，便跳上了其中一只小船。他心生一计，寻思：“在这里我应该能用五行之力，可以用水之力。”便唤出五行之力，随后看着周围的水面，试图控制周围的水，让水带动小船。果然，没过几秒，小船周围的水忽然传来一阵阵哗啦哗啦声，动了起来，推着小船，缓缓离开了水畔。
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你要干甚么？”守心中一惊，连忙加快速度，头也不回，小船乘风破浪，就这么驶离了酆岛，离开了往生群岛。
没过一会，守突觉周围开始迷茫起来，猜测自己已经离雾很近了。果然，没过一会，周围就是白茫茫一片了。
又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守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大陆，便控制着水，驶向那片大陆。过不多时，随着“嘎吱”一声，小船便停靠在这片大陆水畔。
守跳下小船，脚踏实地，刚要回头，却又想起阎王所说的话。为了保守起见，他并没有回头再望一眼身后的汪洋，朝着前方就走去。
这里阴风瑟瑟，寒冷刺骨。守行走许久也不见大陆尽头。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脚下像是被甚么东西拖着，令行走有些艰难。他暗中哼了一声，不予理睬，继续行走着。又行片刻，他很软感到脖颈处有甚么冰凉湿黏的东西在触碰，刚要下意识地回头，却猛然想起阎王的话，便硬生生地阻止了这一举动。
越往里处走，守感到有种压迫感正在挤压着身体，而行走也愈发艰难。身后，他隐隐听到各种声音：有哭声、笑声、怒吼声、说话声。守心中默念：“别想了，不能回头，不能跑。”
忽然，耳边似乎像是有谁在吹气一般。守感到毛骨悚然，却依旧死死抑制着回头的冲动。那股压力忽然增加数倍，犹如大山一般压在守身上，差点令守摔倒在地。守紧咬牙关，硬是将这压力抗下，一步一步地走着，脚踏实地。
又走出一段距离，守感到身体像是被几万斤的巨石从四面八方挤压，浑身上下被挤得剧痛不已，连头也痛得犹如要裂开一般。身后的声音更加大声了，似乎都在诱惑他，叫他回头，甚至还有东西在触碰着他，试图恐吓他。
守唤出灵力，却是无济无事，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顶着这股莫名的压力，行走下去。忽然，他看见前面似乎有光，随后身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令他跌了一跤。
忽听得耳边有一道刺耳的尖叫，吓得守迈开步子，就要逃跑。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阴风，守登时想起阎王的话，硬生生地将还未迈出的腿放下，随后故作轻松地往那光走去。身后的阴风似乎也停了下来，虽然声音依旧存在。
又行片刻，守来到了光面前，一脚就踏了进去。
只觉一阵天翻地覆，守再次感到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挤压着自己的身体，像是要把他揉成一团肉球。然后，就在他认为自己快要窒息时，周围的压力瞬间消失，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良久，他抬起头，发现了繁星点点的天空。他一呆，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深山老林中。呆了半晌，他又想起阎王的话，便从怀中掏出那张还魂符，唤动灵力。
随着“砰”的一声，守手中的还魂符被一团青色火焰包裹住。忽然，他感到浑身上下像是被火包裹一般，炽热不已，灼痛难当。他不由得叫了起来，随后他感到身体在下坠，仿佛下面是一个无底洞一般。
下一刻，他陷入了无边的，仿佛要吞没一切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