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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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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络的抽泣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萦绕,显得周遭空气更静几分。

陈缘知再一次听到了蜀锦泽的声音,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孙络,你先进来吧,万一有人路过呢……”

陈缘知的角度能看到孙络的脸。孙络看上去完全没有要听蜀锦泽的话的意思,但她似乎比刚刚冷静了一点,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蜀锦泽叹了口气,慢慢补充上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我这段时间很认真地考虑过了,我觉得我当时答应你答应得太匆忙,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我觉得我们确实不合适。”

“我可能会说得比较直接,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孙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披散着头发,略低着头,陈缘知有些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蜀锦泽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现在学习压力也挺大的,我觉得我可能需要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我的学业上。”

“这就是我的想法。而且……”

孙络忽然出声道:“说完了吗?”

蜀锦泽的声音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听上去便多了些歉意:“…不好意思,浪费你的时间了,希望你别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孙络冷笑了一声,语气变得尖锐,“好啊,分手就分手,说得好像我多稀罕你似的。”

蜀锦泽沉默了一下:“希望你之后能遇到更喜欢你的人。”

孙络:“用不着你来操心。”

随即,楼梯下方便传来一个人气冲冲地上楼梯的脚步声,陈缘知连忙缩回脑袋走出楼梯间,往连廊走去。

连廊上空无一人,陈缘知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从楼梯那边看过来已经看不见她之后,便逐渐放慢了脚步。

……虽然说,这两个人她谁也不感兴趣。

但她刚刚居然对蜀锦泽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情。

她听完两个人的对话之后,顿时理解了蜀锦泽为什么说他和孙络“不合适”。

就在刚刚那番对话里,他和孙络两个人的表现就可称得上是两个极端。蜀锦泽一直在平稳有逻辑地表达,除了表现得十分从容之外,措辞也很礼貌谨慎;而孙络却情绪上头,一开始哭,后面冷静之后便一直竭力表现自己的不屑。

陈缘知觉得,她可能是想使自己看上去满不在乎,但她给的每一句回复都让人觉得她既莽撞又失态。

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踏入中楼的地界之后,陈缘知便将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抛之脑后了。

她径直来到办公室门前,然后走了进去,她记得姜织絮和她说,那个老师的位置是进门左手边第二个。

入目的数学老师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男老师。

非常巧的,老师桌前没有排队,也没有人,他正在看手机,看上去也不是很忙。

陈缘知走了上去,礼貌地开口道,“老师您好,方便问您几道题目吗?”

男老师听到问话,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机,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陈缘知,一手拿起笔,一副就要开始解题的样子。

直到他看清了自己手里的习题册。

他动作停顿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这才抬头看了眼陈缘知,说道:“同学,你应该不是我教的学生吧?”

陈缘知愣了一下,一瞬间的电光石火闪过,她顿时明白了老师问这句话的原因。

……重点班和普通班的教材是不同的。

在东江中学,入学的新生会在高一时被分到元培班,创新班和平行班三种班级里,等到高一下学期完成选科之后,创新班又会分为历史创新班和物理创新班两类,平行班则由相同的选科组成。

虽没有挂在明面上讲,但元培班的清北率历年来都是惊人的,所以元培班也被学生们叫做“清北班”,是公认的强手如林,遥不可及,汇聚了全校成绩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创新班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重点班,但与元培班相比的话,只能算是次重点。

平行班就是普通班,进入东江中学的大部分学生往往高中三年都只会呆在普通班里,只有极少数努力与天分共存的人能够升上创新班。

至于清北班……那是普通学生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创新班和清北班,他们用的教材和普通班是不一样的。

陈缘知:“……对,我是北楼那边过来的。”看来是问到一个重点班的老师了……

男老师似乎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他看了看手里的书本,很快切入正题:“你有多少道题要问?”

陈缘知顿了一下,意识到哪里不对,于是谨慎而又保守地回答道:“……大概四五道?”

男老师放下本子,摸了摸下巴,“这么多,那我可能讲不完啊,我过两分钟就要出发去开会了。”

他眼睛一转,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朝另一旁的办公桌那边喊道:“临濯,你来一下。”

陈缘知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就已经身形定住了。

她抬起头看过去,许临濯靠着办公桌站着,深蓝色的校服勾勒出少年人的挺括身形。他手里拿着习题册正在看,听到声音刚好回过头来,黑山白水的一双眼瞳恰和她望去的目光撞上。

陈缘知低下头去,只听见一瞬间的安静,耳畔脚步声便响起,愈发近了,然后一片黑色的阴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许临濯声音清冽,在离陈缘知极近处响起,“刘老师,您找我吗?”

老师点点头,“刚刚你不是问了我几道函数的题?这个小同学也是函数那块弄不懂,我马上要去开会了,要不你教教她?”

老师语气温和,“不过你要是还有作业没写完就算了。”

陈缘知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直到身旁的许临濯带着笑的声音传来:“没事,我没什么作业要写的。”

老师拿起钥匙和钱包,笑容满面,“OK,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教啊!”

“老师你忙吧。”

清脆的钥匙相击声逐渐消失,陈缘知抬起头来,刚好和许临濯的眼睛对视。

和刚刚的礼貌回答不同,此刻垂下眼看她的许临濯眸光浅淡,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笑意,“我们出去外面讲吧?”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老师在备课,此时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别的学生了。他们留在办公室里,可能会打扰到老师。

陈缘知点点头,“好。”

两个人一路走到连廊,夜色深暗,连廊走道空无一人,风停树静里,他们一前一后地停在一盏灯下。

许临濯靠着连廊的栏杆,看着手里拿着习题册朝他走近的陈缘知,忽然笑了一下。

仿若一泓清泉水的眼,树影掩映的灯光沉底,好似流泻的碎星,“你之前好像说过……你是27班的?”

陈缘知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有些被蛊惑。

“……是。”

许临濯,“那你怎么会到中楼来问问题?你们班应该是在北楼吧。”

陈缘知瞬间被拉回现实。

她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可称得上是沉痛的表情来,“……说来话长,其实是这样的……”

陈缘知把自己可比西天取经的遭遇说给了许临濯听。

许临濯直接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陈缘知,“………”

她无语了,“许临濯同学,你礼貌吗?”

许临濯的手臂曲起搭放在栏杆上,此刻他弯下腰去,笑得后脑勺的发尾都一颤一颤的。

他好不容易站直了身,结果嘴角根本放不下来,那双眼也是光芒璀璨,仿佛落满星辰,“抱歉抱歉……”

陈缘知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本来因为他不给面子而生出的一点羞恼之意,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陈缘知侧过脸,故意压低声音道:“你笑吧,我也知道我很好笑。”

许临濯忙不迭挥手,“别别,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他笑着接过陈缘知手里的本子,趁着陈缘知转过脸看他的时候,对着她抿了抿唇,眼睛微弯,“放心吧,这次你遇到了我,不会再是白跑一趟了。”

陈缘知没回应,却是走近了许临濯几步,“……行吧。”

两个人一起靠在连廊的扶手上看题,许临濯一边翻书页一边问道:“你一共有几道题不懂?”

陈缘知:“……八道。”

许临濯的手指一顿,“你不是说四五道?”

陈缘知,“那…那是因为……等等,你怎么知道?”原来他那个时候在听吗?!

许临濯,“我耳力好,而且你们说话声音又没收着。”

陈缘知抿了抿唇,心虚道,“那不是……想徐徐而图之嘛,我怕一下子报太大的数字,老师会嫌多。”

许临濯笑道,“你就不怕我嫌多?”

陈缘知索性不要脸了,“你成绩那么好,这几道题对你来说还不是洒洒水?”

许临濯没忍住,又笑出声来。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拿起笔开始解题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

陈缘知凑近问道,“所以你数学成绩真的很好吗?”

许临濯嗯了一声,“还行吧。”

陈缘知好奇心起来了,“那你期中数学考了多少分啊?”

许临濯,“145吧。”

陈缘知,“………”

她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陈缘知很想问许临濯是怎么学数学的,但是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许临濯已经解出题来了,于是她只好凑过去认真听起了解答过程。

陈缘知才听许临濯讲两道题,心里就已经从平静无波,一下子变成了浪涛滔天。

要说成绩和优等生的光环,许临濯比魏风原,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理来说,许临濯的思维方式也应该是和魏风原比较相像的才对。

但他没有。

许临濯从数学的底层逻辑开始逐步解析他列出来的每一个解答步骤,他不仅能给出这道题的最优解,也能写出这道题最平凡普通的解法,他好像是知道陈缘知基础计算能力不强一样,每一个代公式和拆分的步骤都分毫毕现,没有漏步也没有跳步。

除此之外,陈缘知还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在讲题过程中所展示出来的完整的解题逻辑链。与此同时,他的语速轻缓有力,而且咬字清晰,节奏较快,陈缘知听他一口气讲完,只觉一气呵成。

听完八道题,陈缘知直接对许临濯肃然起敬。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许临濯的眼睛,无比真诚又发自内心地说道,“许临濯,你以后当数学老师吧,你一定会拯救无数深陷困苦的孩子!”

许临濯被她的表情逗笑:“噗!”

陈缘知,“我认真的!”

许临濯捂着眼睛笑得手都在抖,过了许久才放下,露出来的一双眼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虽然我不打算当数学老师,但还是谢谢你了。”

“谢谢你对我教学能力的肯定。”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合上了自己的习题册,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数学很难学。”

许临濯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却发现陈缘知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扶着的那一块栏杆,光滑的不锈钢面仿佛一个被用坏了的鱼眼镜头,陈缘知和许临濯二人的身影倒映其上,扭曲得滑稽。

陈缘知想到自己的数学成绩,叹了口气,“我努力过,可能是方法有问题,也可能是我还不够努力吧,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她的计划从建立到执行,不过一周的时间,她已经感觉困难重重,甚至好几次,她都没能完成一开始定下的任务目标。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人真的会受到很大的束缚。此时的她觉得想做好一件事,想做到一件事,是这么的难。

许临濯看着面前的女孩。微风吹过,将她额前的发撩开,露出一片光洁细腻的皮肤,从眉骨到眼尾的清峋柔和。

他看得一怔。

一种无比强烈的直觉和熟悉感,霎时间如涨潮的浪涛,随情绪涌上心头。

可他还未来得及细辨,陈缘知便抬起眼,冲他微微一笑,“总之谢谢你了。”

“我这一趟,确实没白来。”

许临濯心里那股翻涌的冲动渐渐平息下来,徒留一点淡淡的怅然若失。

“……不客气。”

陈缘知收拾好心里突然涌起的情绪,抱着手里的书,朝许临濯笑道:

“那,我没有问题要问了。我先走啦,你也快点回班里吧。”

“再见。”

许临濯也看着陈缘知,慢慢地点了点头。

“……再见。”

……

“小知?”

姜织絮的声音将陈缘知从题海中拽出。

陈缘知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晚自习的铃已经敲过了。

姜织絮站在她桌前,眼睛温柔地弯起来:“你好认真啊,我喊了你两次,你都没反应。”

陈缘知站起身收拾书包,面带歉意,“抱歉,想题想得太投入了。”

两人一如往常地结伴而行。

路过树影婆娑的小道时,姜织絮叹气道:“我今天都没怎么学进去……孙络心情不好,她一直在给我递纸条,我看她情绪不对,就一直在陪她聊天。”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因为她和蜀锦泽分手的事吗?”

姜织絮一下子惊讶了,“小知,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陈缘知,“我当时刚好路过,不小心听到的。”

陈缘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对她的事不关心。以防万一她不开心,你别告诉她我撞见过他们俩这件事。”

姜织絮猛点头,“我肯定不会说的!”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在群舞训练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孙络性格不太成熟,而蜀锦泽做事又很有条理,两个人的处事方式和心性其实挺不搭调的。”

“但是我也没想到,蜀锦泽会那么快就和孙络分手。孙络也是有点受打击,她一直在和我骂蜀锦泽,但我觉得,她骂得越难听,反而就说明她越在乎他。”

陈缘知思考片刻,“也许也不一定是在乎?孙络可能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算是被甩,很掉面子吧。”

姜织絮,“应该不会吧,我觉得她应该是比较喜欢蜀锦泽的。”

陈缘知不这么觉得,但她没有和姜织絮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了,她安抚道:“不管她如何了。反正再过几天就要换座位了,到时候你也会和她分开坐。”

姜织絮的生活,也会从此回到正轨。

姜织絮听了陈缘知的话,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

她慢慢地说道:“……其实看她这么难过,我也挺不好受的。我希望她能快点振作起来。”

陈缘知笑着说:“小絮,你也太容易心软了吧?这样活着会很累的啊。”

姜织絮听到这句话时,有一瞬间怔了怔,随即她垂下眼,无奈地轻笑道:“……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是心太软吧。”

……

陈缘知回到家,刚刚推开大门,便看见里面的客厅一片灯火通明。

她站在原地,听见了心脏在慢慢下沉的声音。

黄烨本来是不打算回家的。她上半夜还有值班任务,现在回来,过一会儿又要去医院,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她才不会这样麻烦地走一趟。

黄烨听到了关门声,随即对着走过来的陈缘知扬了扬眉,“来,过来坐,我们聊聊你的事。”

陈缘知站在沙发后,手扶着椅背,没有依言坐下,“聊我的什么事?”

黄烨也懒得和陈缘知兜圈子了,她直接掏出手机,不轻不重地摔在桌面上,然后一字一字地说道:“聊你的期中考试成绩。”

陈缘知的手抓紧了椅背,古红色的做旧皮被她捏得快要穿洞了。

她平息着胸腔里的波涛,慢慢地说道:“……这次是我没有考好。”

“下次考试我会进步的……”

黄烨眉心紧皱,挥了挥手打断了:“——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

“进步?考前几名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你现在是退步了,而不是没有进步。”

“你想想你以前的排名是什么样的,再看看你现在,你觉得你考这个成绩对得起你自己吗?你读书难道是为了我们读?”

陈缘知咬了咬唇,瞳色郁冷,“我从来没有为别的任何人读过书。我从来都是为自己而读书。”

黄烨抱臂看着她,口中步步紧逼,“那你觉得你这个成绩,你满意吗?”

陈缘知没说话。

黄烨伸出一只手,“你看,你自己都不满意。”

黄烨换了一种语气,开始语重心长,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和陈缘知说道:“小知,现在你所面临的这个结果就是在告诉你,你做错了!你一开始和我说你可以兼顾画画和学习,结果你看你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多难看?”

“我当时就觉得不可能,东江中学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还是在你那个区的普通初中里,可以靠一点小聪明就拿到好名次吗?”

陈缘知很想反驳。

她想说,信雅初中部不是什么普通初中。她也付出过很多努力,才在那群不输于她的人里拿到好看的名次;

她想说,她其实已经把画本收了起来,她已经制定了完整的学习计划,她已经在做出改变了;

她想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她从来没有自以为是过,恰恰相反,她越是长大,越是明白这世上天之骄子甚多,越是明白自己的普通;

她想说她从来没有觉得用小聪明获得好成绩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反而羡慕那些能够一直坚持自律的人,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但她总是战胜不了自己的懒惰。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但她厌恶母亲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但陈缘知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黄烨絮叨完一通,盖棺定论道:“这样吧,我看这学期也没剩多久了,还有一个月?那就从下学期开始,你去住校。”

“不要说什么我不理解你,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

“好了,”黄烨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她站起身,“就这样吧。我要回医院了,你早点睡。”

一阵脚步声过后,玄关处传来一声门合上的巨响,将空气中残余的死寂抖落一地。

陈缘知站在原地,这才忽然发觉,自己的腿不知何时已经有些发麻,轻轻一动,脚底便传来百根针刺般的痛楚。

她低着头,又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开始慢慢地朝自己卧室走去。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

没关系。给她一点时间安静地处理这些坏情绪,第二天,她就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陈缘知。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做就好了。

……只要给她一个角落,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了。

她不会,不会觉得孤单的。

突然,卧室里传来了手机铃声,是熟悉的流水白噪音。

陈缘知一瞬间愣了愣,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是“妈妈”。

陈缘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接起电话:“……还有什么事吗?”

黄烨那头似乎顿了一下,才说道:“你有一个快递,是从你外婆那边寄过来的,我帮你拿上来了。”

外婆家寄过来的……快递?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睁大了眼睛。

“我要开车了,先挂了。”

陈缘知拿着手机,白光荧荧的屏幕上显示着“已挂断”的字样,徒留细微的“嘟嘟”声。

陈缘知猛地将手机扔在床上,步履声急促紧密,一路跑到客厅。

沙发上,躺着一个白色的包裹。

她看着那个外表平平无奇的包裹,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在慢慢蒸腾,化为一片温柔的雾气。

陈缘知当初给涟留的地址,并不是她家的地址,而是她外婆的。

因为如果留了家里的地址,黄烨可能会打开来看。

如果发现是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又不免一通唠叨,她实在是不胜其烦。

陈缘知坐在沙发上,慢慢拆开了它。

包裹里,是一本用牛皮纸包好,用稻草绳系着的书籍。陈缘知将牛皮纸打开,浅金色的书封便跟着露了出来。

——布琳 . 布朗的《脆弱的力量》。

陈缘知看着手里的书,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一般,她翻开了第一页,看到了扉页上清峋凛冽的瘦金体字,墨水的痕迹丝毫未混,干净得仿佛世间一颗最真诚的心。

“坦露自己或许痛苦,但远不如我们用生命来躲避它来得痛苦;承认自己的弱点或许危险,但远不如我们放弃爱、归属感和喜悦来得危险——正是这些体验让我们变得脆弱不堪,但我们只有勇于探索黑暗,才能发现无限的光明。”

陈缘知看着这段话,此刻她孤身一人坐在夜晚的客厅里,窗外只有皎洁的月色陪着她,而她甚至刚刚还和母亲吵了一架,满心的低落沉郁。

可此时此刻,她握着手里这本包装简洁的书,却觉得心里有璀璨至极的烟花在绽放。她觉得如果现在给她一面镜子,她大概会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然全是温柔和欣喜。

那个人所带给她的这片烟火,让她第一次在这种时刻,感受到了不是来源于自身的力量,第一次让她觉得,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人。

怎么办啊……

月光下,女孩黑黝黝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她将书本深深地置于怀中,仿佛那是寒夜里唯一能给予她温暖之物。

同一片月光泽被的,还有此刻坐在书桌前的许临濯。

他刚刚回到家,家里一如往常的空无一人,他没有开灯,摸黑去厨房煮了一壶茶,拿着茶杯回到自己的房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传来一声振动。

许临濯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是来自“熔核”的消息。

清之:“谢谢你,我很喜欢。”

许临濯看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刚想回复,那边就发来了新消息。

清之:“其实我今天……刚好遇到了一点烦心事。”

“我不知道我的表述听起来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但我想说,你的礼物像是一场及时雨。”

“谢谢你。”

许临濯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眼瞳慢慢放大。

他和清之引为至交,彼此交谈联络,畅所欲言,时至今日已经有半年之久。

虽然隔着屏幕,但许临濯几乎可以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她聪慧,独立,善感但并不脆弱,做事果断,有自己一套完整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在很多时候,她自信且铿锵有力,从不畏惧与人不同。

但是同时,许临濯也能感觉到,她的倔强和笨拙。

他敏锐如斯,将她不善于表达感谢和在乎的沉默都尽数收于眼中。

这是清之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抱着最真诚的自己,和他道谢。

陈缘知的书桌上摆着那本浅金白壳的书,柔软的奶黄色光线洒在她的手臂上,她看着屏幕,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手机嗡鸣了一声。

涟:“虽然我很高兴你向我道谢,但如果你愿意和我倾诉你的不开心,我会更加高兴的。”

陈缘知捏紧了手机,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清之:“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涟:“那,愿闻其详。”

陈缘知垂下眼,她抿着唇,慢慢地输入着: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考差了,被家长说了一通而已。”

“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不够自律,所以才会落入这样一番境地。”

涟:“那你觉得,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陈缘知闭上眼,然后又缓缓睁开。

“…我……经常会在晚自习的时候画画,所以练习册做的不如别人多,也很少复习预习。”

“我会在上课的时候开小差走神,练习册上弄不懂的题也懒得去问,想着到时候听老师评讲好了,结果评讲的时候又走神没听到。”

涟:“这不是很好吗?你都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这样的话,只要努力把它们改正就好了。”

清之:“可是我觉得很难。我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也有无论如何都学不进去的时候,也有效率很低的时候。”

每当那种时刻,陈缘知都会默默地在心里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没用。

“但是,你一定也很自责吧?”

陈缘知看着屏幕上的那句话,愣住了。

她心里有一堵高墙。从来没有人能走进去,或者说,走进去的人很少。甚至即使里面有零星一二人,她也还是觉得无比空虚。

可涟刚刚的那句话,他仅仅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她心里久筑的长城,竟然顷刻间,崩塌殆尽。

陈缘知忽然感觉眼眶变烫了起来。

她慌张地捂住眼,试图把不该有的情绪憋回去,却在指缝间看到了新传来的消息:

涟:“那,如果你遇到那样的时刻,就来找我吧。”

“两个人在一起恢复力量比较快的话,我可以陪你慢慢度过那段难捱的时间。”

一滴水珠从女孩的手指缝隙间渗出,带着沸腾的温度,落在一片温柔白光之中。

许临濯看着屏幕,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清之发来新的消息:“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涟:“没关系。时间不早了,如果觉得好些了,就早点睡吧。”

清之:“好。”

两个人继续聊了几句,然后默契地结束了对话。

陈缘知放下手机时,满心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

陈缘知看着窗外的月色,她依然低垂着脖颈,在人间播撒安详和静谧,而她看着这片景象,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境无比开阔。

她忍不住举起手机,对着窗外的景色拍了一张照片。

不过多时,许临濯的手机便再次发出了一声振动。

他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是清之刚刚发了一条新的动态,此时属于她的那颗蓝绿色小行星,正在微微地发着光亮。

许临濯点开,是一张构图简洁的风景,窗外深蓝色的夜清湛空明,与远处黑色的树影和落了一窗的明月光相互映衬交融。

配文是一句“晚安”。

许临濯从图片中感觉到了她的好心情,自己的脸上也泛起点点笑意来。

他手指上移,刚要关闭这张照片——

忽然,窗台下挂着的什么东西,一下子吸引了许临濯的注意力。

他看第一眼时,只觉得莫名有点熟悉,但看第二眼时他就已经想起来了。

窗台上挂着一根花纹复古的领结,酒红和深蓝色交织,在黑夜里泛出一点点金线的光泽感。甚至双指放大来看,还能在领结的左侧看到一个刺绣的花体字母“D”。

许临濯看愣了,一时间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整个人都静止不动。

——东江中学每周一早上升旗时都要求穿正装礼服。而女生的礼服领结,恰好就是这个颜色样式的。

字母“D”的含义,不言而喻。

陈缘知发完动态之后就去洗澡了。她本来打算再背一会儿单词,可她感觉自己实在是有点困了,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爬上床睡觉了。

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睡着的前一刻,放在床头柜上充着电的手机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嗡鸣。

电子屏幕亮起,在一片白光中,有一条来自“熔核”的消息通知。

涟:“清之,你现在,是在东江中学读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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