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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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会的主人指的自然是盛承星,但是容棠现下有一个疑问亟需解答,可事主不在这,他没办法就自己的猜测问一个准确与否的答案,所以就莫名有些焦急,连带着听见盛承星的声音都烦躁。
柯鸿雪入学临渊学府是因为太傅柯文瑞的心愿,而非他本人意愿。
可他在学府中念书多年,没有想过一次参加科举,竟一路到了二十四岁才第一次参加的科考并一举拿下探花郎?
仁寿帝在元兴二十五年的夏末发动兵变,历时二月,才将先皇及其旧党悉数剿灭,之后又花了段时间编纂诏罪书,列举先皇种种虚假暴行,直到第二年春节之后,才正式举办的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庆正。
庆正元年是新皇即位后第一次广开恩科,朝代新旧交替,朝廷正是缺人的时候,是以那一年的科考试卷也出的相对简单,为的就是大肆选举有才之士入朝廷任职,替皇帝分忧。
柯鸿雪当年十八岁,风华正茂才情横溢,如果他想要当官,那一年参加科举说不定能一举摘下状元的桂冠。
可容棠也清楚,柯鸿雪不想当官。
按卢嘉熙所说,他是直到沐景序入学参加科举,才陪的他一起前去贡院考试。
那难道柯鸿雪当时便想当官了吗?容棠觉得不是。
他更倾向于柯鸿雪纯粹就是为了陪沐景序。
但这样一来,他不免怀疑,除了对盛承厉的站队这一桩事之外,柯鸿雪、乃至整个柯家,其实本质上都是跟着沐景序的步伐行动的。
这是为什么?沐景序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点?
宿怀璟问卢嘉熙的问题容棠知道理由,他想借此判断柯鸿雪是否从一开始就有入朝为官的志向,他报出准确生辰对柯鸿雪进行试探,对方也试探回来,如果宿怀璟再确定柯鸿雪本质上并不想给仁寿帝当臣子的话,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拉柯鸿雪入伙。
但容棠却开始纳闷甚至反思沐景序所走的每一步。
他发现自己连沐景序到底为什么会选盛承厉都不知道。
柯少傅说话二分真七分假,他当初给的解释便全然真实了吗?
容棠想不通,偏偏外间人群嘈杂的交谈声靠近,他撇过头瞄了一眼宿怀璟的神色,暂且压了压心下疑问,起身拉开屏风。
盛承星等人正倚着栏杆交谈,人手一杯酒杯或一把折扇,穿着广袖长衫的儒袍,倚栏观戏,看上去倒有几分旧时文人雅兴的风骨。
但容棠这些时日游览过淞园,见过先二皇子留下的那些痕迹,而今再看盛承星,脑海里只能想出四个字:东施效颦。
东施看见他从雅间出来,眉眼原懒散,凝滞一瞬之后却又变得热络了起来。
——装的。容棠得出这个判断。
盛承星走过来,体贴地问:“表兄身子可好些?管事说宁宣王世子来园子里的第二天就旧疾复发,吓得我慌了好久。已经有一个弟弟在我这养病了,我还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父皇交代,若
是连表兄都病着了,
我真是连母后那边也没脸去请安了。”
他说得热切,
听上去对容棠很是关心,当事人听着却虚情假意得厉害。容棠领着身后二人冲盛承星行了个礼,然后不咸不淡地说:“劳二殿下关心,我原也不打紧,自幼带下来的弱症,园子里大夫虽不多,但好在二殿下托舍弟为我送了许多药材补品来。久病成医,煎了几幅药汤喝下,如今已然好了。”
话音落地,揽月阁这一方地界寂静无声,盛承星身后那些人止不住地打量起了容远,后者懵了懵,回过神来,替盛承星挡起了刀。
容远向前,记着上次的教训,先跟兄嫂都问过礼:“兄长身子好了便是幸事。”
然后转向二皇子,假模假样地说:“兄长在家中一向是最知礼节的,想来自己病了不愿兴师动众麻烦大家,所以才没找小厮通报,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殿下您特意在折花会前请了数十位名医住在园子里,就是担心会上有人出现意外而不能及时医治呢?还望殿下切莫怪罪,体谅我兄长的良苦用心。”
盛承星脸色稍霁,正要抬手将这事轻飘飘揭过去,直接将锅甩还给容棠,却听宁宣王世子身边那个一向无甚存在感的世子妃轻笑了下,道:“二弟好生聪颖机智,不但知道殿下的安排,更清楚园子里住着大夫。既如此——”
他话锋一转,唇角噙着笑意,眼神却泠泠地注视着容远:“出门在外,棠棠身体不好,父亲特意叮嘱过你与二弟要照顾长兄,二弟尚且知道送些药材来院中以备不时之需,二弟你这些日子可曾来问过一次安,拜见过一回兄长?若是你来了,怎会不知道世子爷旧疾复发?怎会不亲自替他延请医师,反倒日日在揽月阁喝酒听戏?”
宿怀璟脸上笑意逐渐压平,隐隐透出一股迫人的威慑力:“而今你替棠棠向殿下请罪,可我竟不知圣上亲封的宁宣王世子、端懿长公主的长房嫡孙,因为不愿麻烦他人默默忍受病痛何罪之有?”
请罪?你怕不是哭错了坟头!
宿怀璟掷地有声,从他入折花会开始,除了与柯沐二人私下相处,旁人撞见宁宣王府这一对夫妻,大多数看见都是世子妃温柔和煦地立在或坐在容棠身边,替他斟茶倒水、舀汤夹菜。无论什么时候望过去,他总是微低着头,勾着笑意,替容棠准备一会要吃的零嘴或水果,又或是走在他身边,时不时关注脚下的路,谨防他家那个身子跟纸糊的似的世子爷一不小心踏空摔得个头破血流。
何曾有人见过宿怀璟这般模样?
便是容远,从宿怀璟入府以来,私下里接触不深,只当他是一个伺候早死鬼的男妻,成不了什么气候,熟料到容棠还未说话,这位长嫂竟率先在大庭广众之下冲他发了难?
容远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眸子,第一次审视起了宿怀璟。
在场众人一时噤声,谁也不敢说话,只用一双眼睛不着声色地瞟向盛承星。
此事是盛承星嘴欠非要彰显一下自己对兄弟——甚至表兄弟的关切爱护之心,偏偏做戏也不做全套,嘴上说着关心,私
下里知道容棠生了病,却连个大夫也没想着为他请,漂亮话说出了口,当场被容棠清清亮亮得回击回来,顺带还拉扯上了二皇子拉踩一遭,他就不舒服了。
容远倒是个聪明人,二两句话又将两位皇子之间可能发生的矛盾重新引回自家兄长头上,为他安一个好名声,再假模假式地请个罪,既全了二皇子的脸面,又让自己长了脸,本该皆大欢喜就容棠受点委屈的事。
谁知道宁宣王世子妃半路跳了出来。
这可真是……
在场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四下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恨不得当自己压根没来过这儿,一时间竟只有楼下戏曲声格外振聋发聩。
宿怀璟也不看盛承星,他只盯着容远,拿长嫂的威势压人,时间过了很久,又像只不过两瞬,众人身后传来一道笑声,音色里露着豪爽快意,似乎刚出了口恶气,却又端着捏着,朗声道:“表兄身子好了才是好事,药材本就是父皇所赠,能发挥用处便是它们最大的福气了,倒也不必拘泥是谁所赠。”
众人回望过去,便见盛承鸣自楼梯上行来,笑意吟吟,看也没看盛承星,一路走到容棠跟宿怀璟面前,笑着说:“表哥药材可吃完了?我那里还有一点,若是不嫌弃的话,等会便让敬之去我那取了再给你送过去?”
容棠一直提防着盛承星会突然对宿怀璟发难,不动声色地移到了他面前挡着,看见盛承鸣,身上那点防备才卸了下去,往旁边退了两步,轻咳了咳,道:“二殿下费心了,药材还剩下一些,只是再过一日我跟怀璟便要回府,实在用不上那许多名贵药材。”
盛承鸣点点头,转过身凝向盛承星。
他视线轻轻往容远身上瞟了一眼,眼中神色仿佛在看一只蝼蚁,而后跟二皇子说:“二弟抽空不若去陀兰寺拜拜,若是有幸见到慧缅大师,也请他替你算一算。问问他你怎么刚出宫立府办会,就又是死了人又是贵客生了病的,到底是做了亏心事还是不讲礼节被园子里的供着的先祖们责罚?”
淞园前身是皇家园林,历朝历代少不了前来避暑或游玩的帝王嫔妃,自然也会有祠堂供奉先灵。
盛承鸣这话讽刺意味放得明显,分明就在内涵盛承星折花会关于芍药跟牡丹的主题安排有鬼,听得懂的不敢应和,听不懂的也不敢吱声参与两位皇子之间的骂战里来。
倒是有曾经在朝堂之上见过二皇子的官员觉得讶异,盛承鸣跟刚入朝听政那段时间比起来……似乎要能说会道许多,就连骂人都能不带一个脏字了。
容棠在一边神隐,宿怀璟贴到他身边,偷偷摸摸地将手伸到了他袖子里,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起了手手。
容棠抬了抬眉,看向自家媳妇。
他没吭声,眼睛里意思宿怀璟看不看得懂他也不管,但反正就算看懂了,依大反派那个性子,也不可能跟他说实话。
容棠只是有些惊讶于盛承鸣一而再再而二地主动向他示好,是否太巴结了一点。
他背后就真的一个谋士也没有吗,才
会对宿怀璟这般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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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自己手握剧情,不也是被宿怀璟哄的又送房子又送车?
而且送那些东西的时候,大反派甚至都没怎么哄自己。
容棠想着想着莫名有点酸,手攥在一起,两个皇子在前面打嘴仗,容棠垂下眸子,暗暗地一用力,掐了一下宿怀璟,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泄愤。
宿怀璟被他掐了,脸上反倒扬了笑意,偏过头望向容棠,用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看他,没有一点点方才针对容远时的凌厉劲儿。
真要说的话,有点像养起来看家护院的狗狗,在主人面前除了撒娇就只剩伸出舌头舔的他浑身都是自己气味了。
容棠被他那双漂亮的眸子盯了两二秒钟就败下阵来,心下微微叹了口气,视线躲闪开,手指挪到方才自己掐的那块皮肤,给他轻轻地摸了摸。
宿怀璟顿时藏不住笑意,眼角眉梢俱是温情。
盛承星盛承鸣私下里再不对付,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不好让旁人瞧见天家皇嗣争执,二两个来回之后,二人面上和和气气地讲了和,盛承星走到容棠面前,略一拱手:“是我考虑不周,表兄难得出府游玩一趟,竟也没让表兄尽兴,待回京之后我定当上门赔礼道歉。”
容棠眼睛一亮,悄摸摸地在宿怀璟手上比了个“二”,面上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怎敢让殿下道歉,实在是我这幅身子不中用,殿下切莫再说这话折我的寿了。”
盛承星刚被盛承鸣摆了一道,哪敢应下,再二来回推脱了几次,还是定了待回京之后命下人亲自去宁宣王府送些珍贵药材及珍宝,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周遭众人松下一口气,容棠带着宿怀璟回到雅间,快快乐乐地伸出手又比了个“二”。
宿怀璟看得好笑,却也宠着他,佯装不知道的样子,问:“棠棠哥哥这是何意?”
容棠:“两份歉礼!怀璟,我们出来一趟诓了两份歉礼!”
他开心极了,宿怀璟心情也跟着雀跃,笑着纠正:“是四份。”
容棠微怔,眨了眨眼。
宿怀璟道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秦鹏煊、二皇子、容峥,还有二皇子方才说的那一份。”
容棠:“盛承鸣那份不是不要吗?”
宿怀璟微笑:“他会给的。”
话音刚落,屏风入口处便被人轻敲了敲,盛承鸣在外面问:“表兄,我能不能进来?”
容棠跟宿怀璟对视一眼,后者便亲自前去替盛承鸣拉开了屏风。
当世尊贵无匹的二皇子站在屏风外,瞧见是谁为他拉的屏风之后,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惶恐神色,紧接着又被受宠若惊所取代。
盛承鸣不自觉地向前贴了一步,又临时想起来规矩,默默往旁边侧了侧,道:“多谢……表嫂。”
容棠听出他称呼有一刹那的凝滞,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人私下里必
() 然有其他称呼,此时在他面前却不得不装的生疏隔离,多少有点劳累人。
容棠起身,问:“二殿下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盛承鸣进了里面,屏风又合起,这一小块天地被隔开,他连忙道:“哪是有什么要交代,只是刚刚在外面,人多眼杂,拉扯多了难免不太好看,我是想说我那里还有不少名贵补品,表兄若是觉得从淞园回王府的马车上带上许多东西麻烦,我回去之后便让小厮装好了给你送去。”
不等容棠拒绝,盛承鸣又连忙道:“表兄切莫再推辞了,姑奶奶于我大虞皇室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你又是母后嫡亲的外甥,你若不保重身体,两位长辈伤心起来,就连我看着都难过。”
容棠:“……”真会搬救兵。
他眉头稍蹙了蹙:“就算这样——”
话音未落,盛承鸣像是怕他又拒绝,开口道:“就算不为了母后与姑奶奶,宁宣王更是大虞的功臣,早年前随父皇南征北战,你是宁宣王世子,日后王府的担子要落到你头上的,不调理好身体怎么能行?那些药材补品于我实在没什么用处,表兄若不收下,放在我府里也逃不过束之高阁的宿命,委实糟蹋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容棠却听得眉心跳了跳,不受控制地瞄了一眼宿怀璟的神色,却见他没有半分异常,甚至还为他重新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就好像完全没听见盛承鸣说的那句‘宁宣王曾随仁寿帝南征北战’一样。
他跟宿怀璟相处得太过融洽,差点都快忘了先帝一家惨死,原身的父亲在其中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仁寿帝是罪魁祸首,容明玉便是刽子手握着的那把刀。
容棠那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情绪一下降了下去,心里涌上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涩意,他担心盛承鸣再说出什么踩雷的话,轻咳了一下打断他心思,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二殿下。”
盛承鸣松了口气,目光立马转向宿怀璟,眼神里的热络都真诚了许多:“那等折花会结束之后我就安排,还请表嫂回府后多多照料,盯着表兄服用,强身健体总是没有坏处的。”
宿怀璟笑了笑,拱手道谢:“多谢二殿下,我自然会照顾好棠棠。”
盛承鸣下意识就想给他回礼,腰弯了一点硬生生卡住了,改为虚虚扶起宿怀璟的胳膊:“表嫂切莫如此客气,都是一家人。”
雅间里的第四个人——卢嘉熙在一边听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从盛承鸣进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想行礼问安,但二皇子殿下一个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跟唱独角戏似的自己送出去一堆礼品,听起来哪里像个趾高气昂的皇子?
他开始怀疑自己在学府听到的那些关于皇室的传闻。
容棠看出他尴尬,领着人坐下去,宿怀璟见状也坐在了容棠旁边,盛承鸣不想走,看看容棠又看看宿怀璟,准确地找出能做决定的人,很是熟稔地拉开一把椅子坐在容棠对面,便套起了近乎:“我听敬之说表兄这些日子只在园子里逛了逛,懒得出门,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揽月阁了?”
容棠心说我好像有点碍事,要不要直接拉着卢嘉熙走掉放你们俩密谋大事,但宿怀璟不声不响地在一边给他剥起了坚果,容棠再不想应声也只能回答:“早上听说紫玉班排了一出新戏,未在外间演过,我有些好奇,就拉着怀璟一起来了。”
“啊……这样啊。”盛承鸣听到这回答稍稍有些失望,脸上表情都不受控地僵硬了一瞬,可他一眼瞥到宿怀璟那副乖得让人眼热的样子,还是替容棠做起了介绍。
“本也不是什么好看的戏码,虽说是新戏,但其实就是班主为了巴结我那二弟临时编排了一部,现在演的都是预热,到晚上才好看呢。”
容棠知道这出戏讲的是什么,也清楚盛承鸣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恰到好处地表现出
一点疑惑跟兴趣:“这是怎么说?”
盛承鸣道:“表兄可记得我那五弟?”
容棠心下冷笑,心说弯弯绕绕到底还是要扯到这天道男主身上,宿怀璟却在听见盛承鸣提及盛承厉的瞬间不悦地蹙了一下眉头,抬眸望向他。
盛承鸣愣了愣,难得敏锐地察觉出自己当皎月看的公子情绪有点差,却又不知道是自己惹了他还是怎么了,一时没敢说话。
话题中断,盛承鸣四下观察一番,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这杏仁剥起来伤手?”
没等宿怀璟出声,盛承鸣朗声便唤:“来人。”
屏风外瞬间弓着腰走进来一个小太监:“殿下。”
盛承鸣大手一挥,指着桌上那一碟八宝盘里的坚果:“去,都剥出果仁了再送进来,顺便准备点打理好的水果跟点心进来。老二也真的是,做事半点不上心,净准备一些麻烦人的吃食。”
说着他目光瞟到桌上茶壶,立马殷切地问容棠:“表兄这茶叶可喝得惯?我那里有上好的雨前龙井,前些时日江南刚上贡来的,正适合这个季节品——”他自己说着说着觉得这提议真是绝佳,也不等容棠回答,直接吩咐:“你出去剥瓜子水果,让小顺子去我院子里取两罐茶叶来,用带来的山泉水泡了送过来。记住,一定要温热的,千万不要太烫了或者太冷了,病人喝不了那些。”
“嗻。”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应下,小步上前抱走了宿怀璟面前那一碟子干果。
盛承鸣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容棠看的目瞪口呆,望了望自家纯良的崽崽,实在憋不住,硬生生把系统从休眠状态唤了起来:“他为什么选的人是这个样子?”
容棠都快咆哮了:“怎么这么不公平!!!”
宿怀璟做幕僚的皇子虽然笨,但不仅连他的眼色都会观察,顺带着还连他家人也一并照拂了。
为什么到容棠这边,他尽心尽力做任务、呕心沥血玩权谋,到头来却被盛承厉一剑捅死???
容小世子的不平衡心理在这一瞬间到达了顶峰,愤愤不平地找系统抱怨。
系统却沉默良久,来了一句:【难怪他只是被流放。】
容棠微愣,霎时冷静下来。
在系统追踪到的结局里,
与宿怀璟有关的那些人,
仁寿帝被做成人彘、塞进恭桶,日日被太监抬着从宫里去到宫外,挂在虞京城墙上展览。
——每一个踏入皇都的大虞百姓,都能看见他们曾经需要跪拜俯首高呼万岁的天子失去四肢与口鼻,毫无尊严地在城楼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武康伯阖府上下128口人全部死亡,秦鹏煊则被塞进了青楼楚馆的暗门娼里,染上性-瘾,夜夜以身体侍人。
盛承厉更是被全国通缉,每一次都被极其残忍地杀害,或凌迟或分尸,宿怀璟几乎将古往今来所有刑罚书上记载过的手段全都用在了他身上,仿佛他才是那个杀了自己全家的罪魁祸首一般。
就连如今折花会上,外面那些喝着酒聊着天写着诗的人,大半也都会惨死。
宿怀璟是暴君,他登基后,大虞皇都流的血比那年仁寿帝叛乱杀的人还要多,这是系统接收主脑信息之后得到的认知。
可独独盛承鸣,宿怀璟入京之后选择利用的第一位皇子,只是在京城夺嫡之争还没演化到最激烈的时候被仁寿帝革爵流放,发配到偏远地界做一个庶民。
而皇子,就算做一个庶民,也可享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令常人欣羡。
系统的天然立场,让它对宿怀璟本生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好感。因为容棠的想法而对大反派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已经是违背它使命的行为,但今天看见这一幕,它那颗数据构成的脑袋突然有一下子转不过来弯。
仁寿帝是宿怀璟的敌人,他的子嗣抢走了宿怀璟以及所有本该他兄弟姐妹们享受的荣宠,按大反派到结局的崩坏黑化程度,他就是听见仁寿帝有遗腹子都该毫无人道地从母体中拖出来绞杀。
可他放过了盛承鸣。
他放过了盛承鸣?这是反派该有的人物设定吗?
系统说完那句话之后沉默了好久,容棠明白它意思,也顿了一下,然后道:“他就算黑化,其实骨子里也不算坏。”
他只是有仇报仇罢了。
他是被这个天道逼成了大反派。
容棠心下微动,鬼使神差地从袖子里掏出了帕子,走到角落沾了沾水,回来执起自家乖崽崽的手。
宿怀璟稍稍睁大眼眸,有点开心而惶惶地唤了一声:“棠棠?”
容棠低着头,声音有点闷:“你不是最讨厌脏兮兮的了吗,给你擦擦。”
帕子从指尖划过,那点干果屑悉数被抚走,落在眼前的又是一双干净漂亮的白皙十指,放在现代甚至可以做手模的程度。
宿怀璟不出声,胸膛里心脏雀跃地快速跳动,他弯了弯眼眸,等容棠拿开帕子了,特别乖地说:“谢谢棠棠哥哥。”
声音又好听又清亮,雅间里另外两个人噤了声,竟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的意思。
好在容棠很快回过神,轻咳了咳,主动问起那个他早就有答案的话题:“这场戏与五殿下有关?”
宿怀璟闻言皱了皱眉,那点棠棠主动给他擦手手的开心都被击散了不少,有些不悦且哀怨地睨了他一眼,将刚才剥好的那些坚果给容棠吃,压下心底往上冒的烦躁。
盛承鸣望望两个人,莫名感觉这话题好像能继续了,清了清嗓子,道:“紫玉班是江南那边有名的戏班,前些年来到京城,戏曲比京中流行的那些要温柔小意许多,而且有些戏……”
他说着顿了顿,偷摸摸地瞄了一眼宿怀璟,然后将声音放得超级低超级快,再轻一点几乎就听不见的程度:“有些戏他们唱的挺大胆的。”
容棠:“?”
系统冷酷无情地提醒:【脏东西。】
容棠:“……”
他咳了咳,没说话,做贼心虚地瞧了一眼宿怀璟,却发现后者好像压根没听懂他跟盛承鸣什么意思似的,见他们频频望自己,还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容棠:“……”算了,别带坏小孩。
系统:【呵!】
盛承鸣浑水摸鱼式说完那句话,接着道:“所以京中很多达官贵人跟少爷小姐喜欢看他们的戏,也就滚雪球似的越来越红火了。”
容棠:“殿下也看?”
盛承鸣一顿,稍稍有点不好意思:“偶尔跟朋友们聚会会去。”
聚会连风月楼都去,去听一场戏好像也很正常。
容棠这样想着,却还是没忍住叮嘱了一句:“容峥还小。”
在场另外几个人都懵了懵,宿怀璟第一个反应过来,不自觉溢出一声笑。恰好屏风被人敲了敲,方才抱着果盘出去的小太监又进了来,一样一样地将果仁水果码在桌子上:“龙井在路上了,还请殿下跟世子爷稍安勿躁,再等一等。”
容棠觉得他们可太高效了,抬了抬眉:“多谢。”
小太监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又很快被宿怀璟冷淡的眼眸吓得退了出去。
倒是卢嘉熙看容棠的眸子越发明亮了。
盛承鸣这时候总算明白过来容棠话里的意思,耳廓红了红道:“弟弟谨记。”
容棠:“……”
得,弟弟都出来了,他可不敢当他亲哥。
他拿起两瓣橘子,分了一瓣给宿怀璟,一边吃着一边听盛承鸣继续说:“紫玉班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新戏,虽说新戏开场的那一晚一票难求,但愿意等等总能看到。而且说实话,戏剧基本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路子,紫玉班之所以火,一来是因为他们演的大胆,二来是班子里有几个红角儿,大家愿意捧。”
“今天这场戏的重点也不在剧情,无外乎是民家富贵人家家里争夺家产的事。”盛承鸣轻飘飘地说,容棠眸光却一颤,有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这还不是重点吗?你跟盛承星不就是“富贵人家”在争夺家产吗?
却听他跟着来了一句:“重点是这出戏里面有一个青楼妓-女被老爷看上纳进门,又诞下儿子,结果心思不正做尽了恶毒事,最后自食恶果命断西
山。”
容棠喝了口茶,心道果然如此。
不论发生了多少变化,多少开展偏离了剧情线,最后总能绕回到男主身上。
原文跟前两世都发生过这件事,盛承星请的戏班子登台唱戏,其中饰演青楼出身姨娘的花旦长相惊人,一双浅色的瞳孔颇具异域风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眼波流转间皆是千万种风情,勾得在场众人无不心驰神往。
可唯独宫里的那几位主子知道端倪。
原因无他,那名女子跟已故淑妃娘娘太像了。
原故事线里,盛承鸣这时候大放异彩,折花会上也没有庶吉士的彩头,盛承星虽说出尽了风头,但到底心里憋着一股被压的恶气。
找谁出都不合适,不能直接对上盛承鸣,六皇子是他亲弟弟,七皇子年幼,四皇子与盛承鸣交好,本该是最合适的选择,但他当时正犯了祸事被仁寿帝禁足。
挑来挑去,自然而然地就挑到了盛承厉身上。
——虽然容棠觉得这么多理由就是为了给盛承厉加剧情开后宫的。
那名肖像淑妃的花旦名叫苏莲儿,与淑妃同族,卸了妆不一定像,但扮上戏妆,帕子一遮,一双温婉多情的眸子像了个十成十,更别提她左边眼角还有一颗颜色极淡的泪痣。
在《帝王征途》的前期,苏莲儿一度被读者认为是女主。
而她也成功地凭借着与淑妃相似的容貌,一出场就俘获了男主的心。
盛承厉看着盛承星借用苏莲儿讽刺自己,心里想的却是这女子真可怜,身如浮萍命如草芥,与冷宫中长大,在皇宫里步履维艰的自己何不相像?
所以他被人取笑讽刺着,却在折花会结束前给了苏莲儿信物,约定了待他出宫之后定然会想方设法为她脱去贱籍,找一户好人家说亲。
理所当然的,这门亲事说给了他自己。
而正像盛承鸣所说,紫玉班在京中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捧,这样一来,苏莲儿的作用就很明显了——情报人员。
升级流中后宫都是棋子这一点,作者真的利用得淋漓尽致。
容棠心下不带什么感情地想着,便听盛承鸣压低声音道:“那名戏子恰好正与淑妃娘娘相似,盛承星是想让五弟下不来台。”
在原文剧情里,盛承厉出冷宫是因为与二皇子交好的四皇子去冷宫欺负他,被仁寿帝知道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丢在冷宫里杂草一般生长的儿子,大手一挥让他出了来,同时给四皇子禁足,顺带敲打了二皇子。
如此一来盛承鸣知道盛承星的心思,不但不会管,甚至还抱着看戏的心理冷眼旁观。
而这一次他本来就想参盛承星一本,他做的死越多越衬他心意,盛承鸣自然也不会管。
前两世容棠仗着有剧本,不仅帮盛承厉躲过了这次刁难,甚至还反过来打了盛承星一巴掌。这一次他原想着有沐景序跟柯鸿雪在,就算不能提前预知,也总不会让盛承厉出事,但他们俩今天连揽月阁都懒得来,想也知道不会掺
和这件事。
卢嘉熙听到皇家丑闻,
有些慌神,
但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轻胆子大,见大家都不吭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五殿下不是在养病吗,这些天的诗会他一个也没参加。”
容棠原还在想盛承鸣看见卢嘉熙会是什么态度,就见他跟见了胡萝卜的兔子一样,不仅没怪罪卢嘉熙插话,反倒双目都透露出一种慈爱之情,特别像念书的时候鼓励学生思考的老师。
容棠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过头望了一眼宿怀璟,愈发好奇他到底给盛承鸣喂了什么迷魂汤。
盛承鸣说:“五弟确实是在养病,但盛承星是折花会的主人,又是他二哥,他从入住淞园开始就一餐饭都没跟我们一起吃过,于理不合。若是被淞园里的小太监们嘴碎传回去,说不定会说他眼睛里压根没有这个兄长。更何况盛承星亲自去请,他便是不想来也得来的。”
他说完后像是刚想起来一般,神色有些不安地望向容棠:“表兄可要帮一帮五弟?”
容棠听见盛承厉名字就烦,道:“皇家的事,我若是插手算是逾矩,回去会被父亲责罚的,便是有那个心也无力。”更何况我还没心。
盛承鸣费劲理解他这句话,一时没理出来意思,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宿怀璟。
宿怀璟笑道:“棠棠的心力放在我身上就好,分给别人我会吃醋的。”
盛承鸣立马就懂!他眼睛一亮,道:“我也说呢,懒得管他们那些事,既然来这里玩,自己玩尽兴就好了。”
他丝毫不在乎自己也是二哥,放任二弟欺负五弟回去会不会被父皇骂,反正他不帮,他帮了宿怀璟不开心,他得不偿失。
盛承鸣这个榆木脑袋唯独在这件事上面拎的特别清。
容棠在一边看得好笑,四人又聊了聊,品过龙井茶,一起吃过宴,宿怀璟带着他回房午睡。等到暮色沉沉,柯鸿雪跟沐景序又不知去淞园哪一处玩去了,容棠问宿怀璟:“去揽月阁吗?”
宿怀璟正在煎药,闻言皱了皱眉,不悦地问:“棠棠要去干嘛?”
容棠觉出他有些不高兴,立马顺毛:“看戏。”
宿怀璟:“?”
容棠:“二殿下不是说今晚这场戏很精彩吗,不亲眼看看我觉得可惜。”
宿怀璟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好久,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撒谎:“等我煎完药。”
容棠眉头跟脸一下全都皱了起来,口腔里仿佛都有一股子苦味,他试探着打商量:“今晚能不能不喝药?”
宿怀璟铁面无私:“不行,大夫说了这药必须连着喝七天,不可以断,不然没效果。”
容棠脸色特别丧,嗅着空气里那股子药味,觉得胃里发酸,小声嘀咕:“可你煎的药好苦。”
宿怀璟微怔,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什么?”
容棠小声嘟囔:“你肯定没按大夫给的方子煎药。”
宿怀璟:“……?”
容棠甚至觉得自己掌握了证据:“我在家里喝的药都没这么苦的,都是陈大夫给的方子,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怀璟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犹豫着劝:“怀璟,术业有专攻,你又不会医术,我们还是回王府之后让陈大夫重新开个药方再煎药喝好不好?”
宿怀璟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小蒲扇,扇着药炉里的火,听完容棠这一番话,又看见他亮晶晶饱含期待的眼睛,沉默许久,笑了。
术业有专攻?
不会医术?
煎的药苦?
小世子,你以为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会晕倒呀?
宿怀璟幽幽地扇了扇药炉,一贯温柔体贴,仿佛容棠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一样:“那等回去之后再开方子,今天的还是要喝,你想去揽月阁必须喝了药再去,不然我不陪你。”
等我回去就给你做药丸!拳头大的那种!
医闹就算了,还来质疑大夫医术,你有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