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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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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颂月知道带着闻人惊阙从国公府离开太冲动了,后续会有许多麻烦事。

譬如答应过要帮闻人听榆解决的婚事、三嫂产女的贺礼、今后宫宴偶遇该如何面对辅国公,以及事情传入宫中之后,该怎么与皇帝太后解释等等。

但在旧岁新年交替之际,她选择暂时将所有烦心事遗忘,安心度过佳节。

这晚,满城欢庆,得了空暇出去游玩的侍婢回来后,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外面的热闹,有些大胆贪玩的,买了些爆竹在偏角处燃放。

“和她们玩去?”江老夫人催促江颂月。

江颂月摇头,憨笑一声,仰头将手中酒水饮尽。

钱双瑛让人送来的屠苏酒酒味浅,适合老人家与孩童,但架不住江颂月饮得豪放,酒壶转空之后,她头一歪,靠到了闻人惊阙肩上。

闻人惊阙扶着她,手摸上她面颊轻拍了拍,喊道:“月萝?”

得到的是轻微的酣睡声。

“像是醉了。”闻人惊阙无奈。

一盏接一盏地饮下,不醉才怪了。

“就让她醉着吧。”

江老夫人乐意看江颂月喝醉,看着她仰面大睡的放松姿态与酡红的脸蛋,梦回她小时候。

幼时的江颂月每年守岁都会睡着,后来能熬过夜,是因为长大了,要顾及着她这个老人家,心里藏着事,自然就睡不着了。

能纵情畅饮,醉酒后安心睡去,这是好事。

爆竹声传来,江老夫人朝外看去,见一点光亮升至半空,绽放出璀璨烟火时,照亮了空中舞动的雪花。

灯火煌煌的庭院中,侍婢们拥挤在檐下,捂着耳朵指着天上的烟火嬉笑。

看了会儿,她放弃传唤侍婢,转回头道:“放小榻上吧,就在你身后不远,祖母给你指着位置……”

闻人惊阙揽着江颂月的肩,将她膝上的毯子往上提,把人裹紧了,道:“没事儿,待会儿再放下去。”

他乐意累着,江老夫人就不多事了。

“月萝常饮酒吗?”

“哪能啊,她以前跟着宋寡妇,见过许多借酒耍横的大汉,最是厌恶醉酒失仪。今日是心情好……”

今年府中多了一人,江颂月开心得睡梦中都在笑,江老夫人也不遑多让。

没了往年回忆旧人的悲伤情绪,过不久,她也起了困意,缓缓眯起了眼。

老人家睡得浅,半睡半醒中惦记起孙女儿会不会着凉,迷糊睁眼,看见闻人惊阙抚着江颂月的脸颊,在喂她饮水。

眸如春水,动作轻似蜻蜓点水。

喂完水,闻人惊阙揽着江颂月靠在他胸口上,将杯盏放回矮桌。

随即,他打横抱起江颂月,利落地站起,侧过身的瞬间,眸光一闪,瞥见了望着他的江老夫人,动作立时顿住。

回到江家后,祖孙二人身心愉悦,闻人惊阙同样放松了警惕。

换做在国公府,这样的

错误,他是绝不可能犯的。

闻人惊阙余光瞟见江老夫人浑浊的双目聚起疑惑的光芒,抱着江颂月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放缓动作继续转身。

如果江老夫人询问,他可以用过目不忘来强行解释,因为记得桌椅茶盏的摆放,所以才做得这么顺手。

或者直接承认,请她帮忙保密。老夫人性情和善,或许会答应。

尚未从二者中抉择,听见江老夫人责备道:“怎么不喊人看着,当心磕碰到了!”

她没起疑。

外面的烟火光芒忽明忽暗,一下下闪烁在闻人惊阙的脸上,他嘴角轻扬,温声道:“我当祖母睡着了……没事的,软榻距离不远,我自己摸索一下,能找到的。”

“嗨,和丫头一样,都是倔强的性子。”

江老夫人嗔怪一声,给他指着方位,“往你右边跨出五步……”

等闻人惊阙转身迈出两步,她忙改口,“再两步就好……迈这么大步子,我真怕你磕着……行了,前面就是。”

闻人惊阙将人放下,顺手给江颂月脱鞋,手从她腰部往下摸索,看得江老夫人尴尬地转过了眼。

待鞋子落地,她转回来,指挥着闻人惊阙展开毯子给江颂月盖上。

做完这一切后,闻人惊阙坐在榻边,偏着脸问:“祖母,若我有事欺瞒了月萝,她会如何待我?”

江老夫人讶然凝望他,但没多过问,回道:“得看是哪种欺瞒,造成何种后果。”

“没什么严重后果。”闻人惊阙回答得笃定,随着话音落下,他忽然迟疑,“……或许让她丢了些脸面……”

“在什么人面前丢的脸?”

闻人惊阙停了下,回道:“在我面前。”

“那你完了,少不得要给她当牛做马,几个月都抬不起头。”江老夫人怜悯地看着俊俏的孙女婿,同情道,“她脾性大,最讨厌被人欺骗,你瞧上回缘宝阁那事,我是她亲祖母,都被她折腾了几个月呢。”

说的是江颂月让人教她琴棋书画的事。

这事着实让江老夫人苦恼了许久。

闻人惊阙记起那事,笑了出来。

江老夫人不是学那些东西的料,至今也没能背出一篇诗文,未能奏出一首乐曲,而那些东西正巧填补了孙女不在身边的日子,是供她打发时间的。

若是江颂月能用让闻人惊阙当牛做马的法子来惩罚他,对闻人惊阙来说,那真是天降喜讯,他求之不得。

“真这样倒是好了。”

“哪里好了?都有胆子管着我了……老头子若是还在,得说她没大没小,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正说着,小榻上的江颂月忽然含糊梦呓了一声。

江老夫人立刻收声,等了会儿,确认江颂月未苏醒,松了口气,朝她啐道:“臭脾气!”

闻人惊阙失笑,转目看了眼海棠春睡的江颂月,觉得可以择机与她坦白了。

瑞雪新

春,年后的街道更热闹了,孩童嬉闹,行人接踵,车马如流水,全是走亲访友的百姓。

江家除了刚被警告过的周家父子,唯一能说得上是亲戚的,只剩下国公府了。

这姻亲关系在最近变得尴尬。

闻人惊阙道:“给三嫂和孩子的精细些,其余的,面子上过得去就够了。”

江老夫人觉得不好,私下里问了江颂月几句,江颂月道:“他府上有点乱,一时说不清楚……哎呀,按他说的做就是了。”

两人回江府三日,国公府未来人赔礼请归,就连闻人惊阙的生父也未表态,足以见得,辅国公并未把江家放在心上。

江颂月不可能对那个老头子忍气低头,让人按闻人惊阙所言照办,并嘱咐管家,倘若那边不收,不必为难,直接带回来就是。

管家喏喏去了。

走亲到此为止,说到访友,江家相对亲密些的友人,一个是宋寡妇,远在云州,另一个是钱家。

钱家人口多,府中年前刚添了孩子,烦琐事多着呢,这一日到不了江府来。

这日雪大,但不冷,江颂月听侍婢说着外面如何热闹,琢磨了下,决心带祖母出去走走。

江老夫人嫌自己腿脚不便妨碍年轻人的兴致,一看侍婢们已经麻利地备上暖手炉、斗篷等等,便不再出声,乐呵呵地被扶上马车。

长街处处飘着鲜艳的祈福幡子,人潮拥挤。

江老夫人年迈,闻人惊阙目不能视,两人都不便行走,未免被人冲撞,只能坐在车厢中。

为此,江颂月特意提早给侍婢们发够了银钱,让人散开玩耍,瞧见什么稀罕的玩意和吃食,尽管都买回来。

她自己则是留在车厢中,指着街边杂耍、驯兽与二者讲解。

行至长街一半,听闻将有驱傩驱邪的队伍提早出来游街,江老夫人起了兴趣。

江颂月让人将马车停在一处茶楼,领着祖母与闻人惊阙去了高处雅间。

“我们丫头小时候特别爱看这个,还买了好几个面具回去。有一回夜里睡不着,戴上了鬼面具跑来找我与她祖父,差点把老头子吓晕过去……”

瞧见戴鬼面具的艺人坐着花车张牙舞爪地驶来,江老夫人眼睛一亮,喋喋不休说起了往事。

“哎呦,喷火了,这东西天黑了看更有趣,我们丫头小时候最爱看了,瞧见了就走不动路。”

“……小时候不听话,非要跑到近处看,被火焰燎了额发,那模样丑的,半个月没出门……”

江老夫人絮絮叨叨,闻人惊阙笑得身子直颤,就一个江颂月脸沉了下来。

nbsp;糗事说了七八件,老夫人才瞧见孙女儿的神情,嫌道:“瞧那脸拉的,与下面的红脸小鬼一样。得得得,不说你了……玉镜呢?你小时候在槐江是吧?那边可有什么有趣的?”

闻人惊阙脑中空白了一瞬,嘴角微收,简单道:“与京城相似,要说独特,就是有一种小孩吃的酥糖,很甜,有些黏牙……”

事实上,闻人惊阙在槐江待了十五年,对槐江没有任何清晰的印象。

那里的岁暮如何度过,他并不知晓,他口中说的是几年前在云州所见。

“听着和云州的牛酥糖饼有些像,丫头你说呢?”江老夫人未多想,附和一声,笑着询问江颂月。

江颂月鼓着脸瞪她。

“还气呢?小气的呦,我才不哄你!”

江老夫人爱逗孙女,逗气了不哄,听着街面上的惊叹与欢乐的尖叫声,忙让侍婢扶她去栏杆处细看。

雅间里,闻人惊阙看着气呼呼剥榛果的江颂月,笑道:“咱们也过去,你给我讲讲是什么精彩表演。放心,这回咱们站在高处,火苗燎不着你头发……”

没说完,江颂月搁了榛果过来扑他,被他拦腰接住。

外面围栏处还有祖母与侍婢,江颂月不好太过分,在闻人惊阙耳边凶巴巴警告了两句,扶他去了栏杆处。

此刻时近傍晚,大雪继续,街面上只有零星几个姑娘家撑了伞,绝大多数人都是冒着雪花追逐嬉闹的。

江颂月戴上斗篷的兜帽,扶着栏杆讲了几句,忽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循声一看,见陶宿锦立在不远处,“江颂月!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谁家新年见面第一句都是吉祥话,只有小侯爷不在乎这个,怒气冲冲就朝雅间过来了。

楼上众人全都莫名其妙。

江颂月道:“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我去与他说几句把他打发了。”

让人守着祖母与闻人惊阙,她折返回雅间。

没多久,陶宿锦推门进来,头上、肩上顶着一层碎雪,怒道:“是不是你给闻人六出的主意,让她黏上我的?”

天降赐婚圣旨,没法摆脱,陶宿锦气了好几日,原想昨晚宫宴上找江颂月算账的,没成想她没去。

今日既然碰见了,正好算算这笔账。

“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带她去菩提庙,她能撞上余望山、能帮着擒获他吗?”陶宿锦气急败坏,“我爹娘养我一个废物就够了,你又给我塞进来一个,你想我府上鸡犬不宁啊?你可真是好样的,江颂月……”

江颂月好想让人把他轰出去!

另一边,江老夫人怕陶宿锦动手,把云翘等侍婢赶过去守着江颂月。

偏头瞧了会儿,确定陶宿锦只吵架不动手,摇摇头,代替江颂月与闻人惊阙讲解起街面上的热闹。

老妇人家说得绘声绘色,闻人惊阙却并未听进去几句。

他脸上带笑,目光冷冷地扫视着熙攘街道,在人群又一次为杂耍艺人欢呼时,袖中鹰骨笛倾斜一挡,“笃”的一声,袭来的暗箭被打到偏角里。

江老夫人耳尖一动,转头看来。

闻人惊阙冰冷的眼眸中重新覆上温和之色,目光虚浮着,道:“是不是冷了些?祖母进去吧,若是冻着了,月萝该自责了。”

江老夫人不冷,但是看闻人惊阙身上飘

了雪花,以为他冷,就答应了。

就要转身,街面上踩着花车的艺人突然踏上车顶,纵身跃起,手中长枪一转,尖锐的枪头刺破纷纷雪花,向着高处的闻人惊阙袭来。

闻人惊阙能躲,但江老夫人不知道他能躲。

这是她孙女婿,小两口感情很好。

老夫人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去护着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必不能让老夫人受伤,接住老夫人时,长枪已劈断栏杆朝刺到近处。

突来的异变让街道上的百姓尖叫出声,这在今日的街道上并不算突兀,可接下来的栏杆劈碎声,引得应付陶宿锦的江颂月转头。

她只是那么随意的一转眼,看见祖母护在闻人惊阙身前,而她身后,纷扬的大雪中混杂了碎裂的木屑,戴着面具的驱傩艺人持着长□□来。

挟裹着寒意的枪尖带着凛然杀意,直刺祖母后心。

江颂月的心跳刹那间停住。

雪花飘落的速度好似变慢,她看着寒锋逼近,看着闻人惊阙抬起手臂,他总带着的那只鹰骨笛从袖中甩出,随手一横,精准地抵住了刺破寒气的长枪。

下一刻,又有数支长枪从脚下地板刺入,枪尖一旋,地板塌陷,江老夫人身形倏一矮,往下面坠去。

闻人惊阙紧随着跟上,眨眼间,二人一同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这事就发生的一瞬间,街面上惊恐的尖叫声震如雷霆,而雅间中寂静无声。

“怎么了?”陶宿锦没能看见那画面,听着声音转头,看见破碎的栏杆与地板,惊诧万分,“栏杆怎么塌了?闻人五呢?掉下去了啊?”

掉下去了啊?

江颂月倏地一颤,猛然往前扑去,到了塌陷的栏杆处,有侍婢回过神来,急忙去拦她。

“县主当心!”

侍婢的呼喊传入闻人惊阙耳中,他护着晕厥的江老夫人半坐在雪地中,迟疑着抬头,迎上了江颂月惊惧无措的双眸。

两人遥遥相望,周围是行人的喧哗,中间是不为任何事物所扰,自顾自盘旋落下的雪花。

第五片雪花落在闻人惊阙脸上,江颂月从阁楼上消失。

很快,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从闻人惊阙怀中夺过江老夫人。

“……是那个青脸鬼面刺的,我瞧得清清楚楚,是那个鬼脸人意图行凶……”

“姑娘别担心,老人家应该只是吓晕了,这位公子身手好,没让老人家受伤……”

“闻人五,你眼睛好了啊?什么时候好的?”

四周围了许多人,好心路人的安慰,陶宿锦大咧咧的疑问,一声又一声冲击着江颂月的耳膜。

闻人惊阙看着她环着江老夫人的颤抖指尖,心绪转过万里路程,低声道:“没受伤,是晕过去了。”

没听见江颂月的回答。

他看见江颂月垂着的眼睫不断颤动,她飞快地眨着眼,向左看,再向右边围来的侍婢看,每一次都在与人对视前转开。

她更是不去看面前的闻人惊阙。

嫣红的唇瓣被她咬着,香甜的口脂掉了一半,透出几分苍白颜色。

直到云翘的手从江老夫人腕上收回,“县主,是晕了,回去喝点安神汤应该就没事了。”

半晌,江颂月松口,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像是不愿被人看见狼狈模样,嘴角拼命向上牵扯。

她嘴唇动了又动,像是在艰难出声。

而这时,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睫上,她眼睫一扇,有湿润的液体滑落。

是泪水?或是落到她眼睫上融化成水的雪花。

她也终于出声,嗓音干涩,“……回府。”

闻人惊阙伸手帮她搀扶江老夫人,手未触及,就被江颂月一巴掌拍开。

周围吵闹声依旧,关心的、询问的,什么都有,并无人注意这个巴掌。

唯有江府众多侍婢看出其中端倪,一言不发地围过来,护着江颂月扶起江老夫人。

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

人群与赶来的差役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经过,唏嘘几声,也渐渐散了,街面上清冷不久,快速恢复欢声笑语,仿佛方才的动乱不曾发生过。

只剩下闻人惊阙静静立在茫茫大雪中。

等了约有一刻钟,有人来到他面前,恭敬道:“公子,国公爷让属下来请您回府。”

闻人惊阙嗤笑了下。

人是他祖父派来的。

江老夫人是为了护他才发生意外的。

而他是装瞎的。

因他装瞎,险些害了江颂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闻人惊阙抬眸,目光散漫,淡淡问:“回去做什么?”

来人答不上来,只会重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回府。”

闻人惊阙没有动。

来人看看他,重复第三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

“姑爷——”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喊。

闻人惊阙转目,看见江府的小厮气喘吁吁地绕着行人向这边奔跑,边跑边喊:“姑爷!县主让小的来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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