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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重回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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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中,雨水日。

油菜、冬小麦返青,迅速生长。

宜嫁娶、出行,忌开凿池塘整手足甲。

......

苏岁岁依偎在阿娘怀中,捧着她的“饭碗”大口大口地吮吸。

阿娘的奶水越来越甜了,还很充足,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像从前,几口下去就没了。

沈碧玉坐在床头,忧心忡忡地看相公穿衣、梳头发。

“相公,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长槐揽镜自照,双眼似灌了两汪秋水,随时要滴出来。

似乎在咸丰酒楼上吐下泻以后,他的眼睛便变成了这样。像小女儿的眼睛,随时能哭出来。

实际上他试了试,发现竟能自如地控制眼泪。

要知道,从前的他可是天生无泪。

很好,他知道有时候眼泪也可以成为一种武器。

“嗯。”他点头。

把女儿们生在乱世已经是他的愧疚,陈幺婶上门更让他意识到女儿们的艰难处境。

他要让女儿们上学,让所有人知道他苏长槐的女儿不比男孩儿差,不能打他女儿的主意。

三个女儿三份束修,这是一笔极大的开支。以他目前的收入,做不到。

所以他要用好自己的武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长槐走了。

沈碧玉去地里拔颗了过冬的菘菜,看满山遍野更加青翠,有星星点点的花藏在野草中。

菘菜切碎,和腊肉丁一起煮粥,把去年的蕨菜干全夹出来吃,要做新的了。又从篮子里拿了颗野鸡蛋,搅匀了蒸起来。

把孩子们叫起来吃早饭时下起蒙蒙烟雨。

一场春雨一场暖,会越来越暖的。

“爹爹呢?”苏姩姩记得阿爹明日才上工。

沈碧玉喂苏岁岁吃蛋羹,答道:“你爹爹去那边了。”

“那边?是奶奶那边吗?”苏姣姣问。

沈碧玉轻叹,“是啊。”

苏宅,烟花炸裂留下的红皮子被踩踏、淋湿,粘在地上。

福禄寿三兄弟跑来,把门拍得噼里啪啦,“阿爹阿娘,伯伯来了!”

夫妻俩窝在床上,陈翠萍拿剪子绞苏长柏的脚趾甲。昨晚就是这一脚飞起来的指甲,刮掉了她脚后跟一块皮。

“什么?哎哟!”苏长柏闻言,一动,剪子绞着了肉。

“是你自己动的哈!”陈翠萍淡定地擦了剪子上的血,去开门。

“阿娘,伯伯来了!”

陈翠萍连忙把三个儿子拉进屋来,找帕子擦头擦脸,“落雨天莫去外头蹿,老不听!你们想像你们奶奶那样,一病不起么?”

福禄寿三兄弟连连摇头,奶奶一开始只是风寒,捂一天汗就好了,没想到奶奶越捂越严重,已经没个人样了。

捂了多少天,整个屋子都捂臭了,他们都不爱去奶奶那里了。

“他来做什么?”上回他和翠萍带岳母上门拜年,搞得很难看,现在来他家做什么。

苏长柏不明白,吩咐福禄寿三兄弟,“去,跟着你们大伯,看他想干什么。”

“是,爹爹!”

重回旧居,每一步都是回忆。

从前宅子里下人成群,不觉得大,而今只觉大得空旷。

荆棘长进弄堂连廊,脚下的石板覆上青苔,原本栩栩如生的飞檐脊兽爬了绿藓,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植物疯长,参天的槐树、柏树被藤蔓缠绕。

飞鸟成群,白白的鸟屎密密落下,一坨覆过一坨,院子角落、石缝间长满白伞红伞。

只有一间屋子完好。

苏长槐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门,顿时一股混合恶臭扑面而来。

他掩鼻。

“谁啊?”

灰床帐中一个隆起的身影缓缓一动,苏老太的声音虚弱沙哑,像含了把沙。

她本以为是陈翠萍来收夜壶,恍惚间白光里的身影又不像,且那懒妇三天来收一回,还不到日子。

是长柏吗?

不是,长柏要圆一点、短一点。

那是?

“呕!”那身影往旁一呕。

是他,是他,果然是他!

苏老太激动地发出“哎哎”的声音,想起床,但怎么都起不来。

听说人死前,思念的人会来接。

他死前,她守在他床边,他望着空中虚影,激动地唤了好几声“娘”,笑着离开,眼角流出两滴泪。

她摸了,还是热的。

没想到临她离开,来接她的还是他。

她最爱的相公。

她起身,想擦擦身子,想拢一拢杂乱的发,洗把脸,涂上四十年前他送她的口脂。

她还记得那口脂盒子上刻着“焕颜斋”三个字,上锦官家小姐们都在用。

她怕他在那个世界莺莺燕燕环绕,她想好好收拾自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跟他去另一个世界,再做夫妻。

可她起不来,使唤不了这笨重的身子。

她原本的身子可轻巧了,爬山爬树什么的不在话下,还能搬能扛,是当时村子里最能干的姑娘。

还不是家里穷,从小练出来的,这原不值得一提,自她嫁为人妇,住进苏宅便养尊处优起来。

吃饭、睡觉、洗澡、穿衣,甚至拉屎都有人伺候,所以她的身子懒了、乏了,再吃不得苦了。

她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是流水一般的银子堆出来的。

所以相公去世后,她渐渐辞退了所有的下人。

她脑子笨,不能生财,那便守财,把相公留下的家产传给子子孙孙。

许多人骂她是守财奴、铁公鸡,甚至连她二儿媳妇都这样说,她不在意,只要她在一天便要守好相公的家产,死了化成鬼魂也要附在苏家家产上,二儿媳妇挥霍时,她便跳出来带她一起去。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但如今相公来了,她不确定了。

恍惚中,有温热的帕子擦她的脸,很轻柔很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擦。

接着是脖子、手和脚。

绞了帕子,又撩起她的衣裳,擦后背和前胸,擦腿擦屁股。

她的眼里只有模糊的影儿在床前忙碌。

她泪目了,相公从未这样耐心地伺候她,从来都是她这样伺候他。

相公成了鬼,倒转了个性儿。说实话,她更喜欢这个鬼相公。

“浔哥儿。”她清了清嗓子,一如四十多年前唤了一声。

眼中的影儿一滞,继续绞帕子。

“娘,我是长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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