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凉意从膝盖蔓延到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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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难以言明的窒息感弥漫上全身,如同溺水一般。为了排斥这种窒息感,楚梦梧不得不加深呼吸排解内心的压抑。
楚梦梧感觉自己被抛弃,难道平日里父慈子孝都是假的,母后对他的慈爱也都是假的?
既然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绝望如深水,让人身不由己。
“父皇,母后……”楚梦梧重重地又磕头行礼,“儿臣谢恩!”
皇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神色无恙,居高临下睥睨道:“父皇的话还没有说完,谢什么恩。”
皇帝顺了一会儿气,终于又提上一口气来,有气无力道:“另外一道圣旨,立五皇子楚梦梧为太子,胡氏女胡蕴为太子妃。成婚后即可入主东宫。”
说完以重重地咳嗽,连续不断的沉闷咳嗽声在乾元宫回荡。
此话一出,楚梦梧的脑子更乱了。
如果刚才是惊吓,这次是震惊。
明明父皇已经同意他娶高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为何要娶什么胡蕴?
一阵夜风从窗户的缝隙地钻进来,吹散了聚拢在宫内的热气。楚梦梧的脑子慢慢清晰起来。
胡氏女?胡蕴?
楚梦梧的目光再次投向皇后,此时皇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那种得偿所愿的笑,带着一丝丝的诡谲。
楚梦梧脑海的疑云瞬间烟消云散,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皇后出身胡氏一族,而胡蕴是皇后曾经向他提及的一个母族女子。
胡蕴的容貌只能算是中上,性情却是极好,温顺乖巧。皇后多次明里暗里让楚梦梧娶她为正妃。
大遂的皇后只能从后族胡氏一族所出,胡氏才能有资格与前朝的汪氏一族相抗衡。
楚梦梧心中只有高翎,别的女子他根本就入不了眼。还因此被皇后找个由头在咸宁宫里禁足一个月,他固执地也没有开口向皇后求情。
这是他唯一一次违逆皇后的意愿。
因为当时楚梦梧明白,只要他坚持皇后一定会妥协,因为他是皇后膝下唯一的儿子。
皇帝缠绵病榻多时,时日不多。皇后只能依靠他,才能坐上太后之位。
夏王生母可是出身汪氏嫡支、在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贤贵妃。
皇后早年有子,早夭后只生出一个公主。后来觉得生子无望,便把目光投向宫中低微妃嫔生出的皇子之中。
当时皇后选中有谶言负身的皇七子楚梦栖,容貌出众,聪慧可人。
楚梦栖七岁就被皇帝抱在膝盖上学着批阅奏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只要他读过的奏章,能完整地当场复述出来,还能依据先贤说出自己的见解。连读过圣贤书的官员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大臣无不赞叹他的聪慧,说大遂中兴有望。
顿时朝堂内外都是对楚梦栖的称赞,他的母妃只是平民出身,因为生出这个样神童皇子一举成为青妃。
可天不遂人愿,只是那年冬天,楚梦梧掉进冰窟,从此体弱多病。最后只能送到玄天观中养着,想沾点神仙的仙气活下来。
剩下唯一的选择只有自己,所以自始至终皇后并非真心疼爱自己,而是把自己当做上位的工具。
就连向高家示好都是出于利用皇子身份拉拢武官的需求,没有想到他与高翎两人暗生情愫。
皇后从来不允许自己忤逆她的意,小事上不可以,婚姻这种大事更不可以。
这两天差地别的圣旨,明明白白告诉他,要让娶胡蕴,他就一定要娶。不然太子真的是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楚梦梧在皇后身边的除了基本的衣食有所改观,皇后对他的学业更加严苛。打手板比先生还要重、背不出来书饿肚子是家常便饭……人人都羡慕他一个在宫女肚子里滚出来的皇子居然能够得到皇后青眼养于身边已是天大福分,可是其中艰辛只有楚梦梧自己知道。
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母妃争口气,他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比其他皇子更加努力,才能在人前得一句称赞。
唯一忤逆皇后的意,就是成亲这件事。
说到底,他喜欢高翎是真心实意,想借着平南侯之势与皇后进行对立也是初衷。
从涉政之初,父皇向他讲起帝王制衡之术开始,他就清晰地明白,必须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能与皇后及她身后后族进行对抗。
人前母后一口叫都得比一口亲,人后心中诅咒一个比一个恶毒。
朝堂上文官两股势力是后族胡氏一族与汪氏一族,那么他只有向武官寻求突破。军功卓着的平南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平南侯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
不能在婚姻之事上再受皇后的羁绊,他选择高翎,那样性格活泼张扬的一样女子一定能替他挡开来自后宫的辖制。
唯一没有预计到的是,一不小心,付出自己的真心。
楚梦梧恍然大悟,痛苦又无助地看向皇后,希望她能替自己说话。
皇后嘴角轻笑,看着因为难过而害怕浑身颤抖的楚梦梧。内心并无一丝波动,反而有一丝成功后的喜悦。
说好的母慈子孝,说穿了都不过是彼此利用。她用这种方式明明确确告诉楚梦梧,想要逃离她的掌控完全是痴人说梦。
后族也不会让他这个养子成为权力路上大患。
一个少年简单的心思怎么能瞒得过混迹后宫与官场几十年缜密的心思。
楚梦梧浑身无力差点就倒在又冷又硬的地砖上。如果没有心中不能认输的那口气支撑着,他早就瘫到地上。
即将成婚的喜悦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内心都是心肺交错的挣扎。
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齿间的血腥味已经很明显。
血肉之痛可以驱赶脑海里混乱的思绪。
不,不能这样认输!楚梦梧紧紧地握紧双手,紧绷的肌肉让他不至于太过于难堪。
他要成为主宰自己主宰天下之主,不然以前受过的苦都会白吃。
那些漫长黑夜里一个人的无助低泣,母妃临死前充满怨恨的眼神……
乾元宫内安静得连风吹动纱幔声音都清晰可闻。
皇帝躺着用微弱目光看着低头的儿子,皇后脸上写着志在必得,林休依然弯着腰盘着圣旨,只有楚梦梧跪在冰冷地板上。
凉意从膝盖蔓延到头顶。
皇帝咳嗽声再起,皇后轻言:“陛下说了这会子话已经累了吧,躺下休息吧。梧儿已经是要娶亲的大人,会体会陛下您的用心良苦的,他慢慢体会父母的用心。”
皇帝顺势躺下,依然侧身瞧着跪在那里垂首挣扎纠结的儿子。
他何尝不想做一个儿子喜欢的好父皇,可是这天下不能交给一个心中只有情爱的皇子手中。
就像他教给儿子们那样,作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就不要心软,不要被自己个人情绪所控制。
你若要两情相悦,恩爱甜蜜,那就离开北都离开朝堂个人逍遥。
你若要荣登高位,万人膜拜,那就得身陷内心痛苦挣扎决绝。
有得必有失。
林休只用他们两人可闻的声音提醒他:“五殿下还是赶紧做选择吧,这可是皇后娘娘好不容易给您求来的恩典。”
皇后娘娘求来的恩典?一切都了然。
楚梦梧闭上眼睛,抬起双手叠加及眉,遮掩两行清泪。
“儿臣愿娶胡蕴为妻,望父皇母后成全!”
整个上半身重重地叩下。掌心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凉意蔓延至心间。
明明是四月暖的天气,明明殿内还烧着热哄哄的炭盆。楚梦梧只觉得浑身入坠冰窟。
他终于体会到当年七弟掉入冰窟的恐惧感,无力挣扎,于事无补。
皇后面上松弛,刚才内心一直都紧绷着,只能用笑意来掩饰。
直到楚梦梧说出她想要的结果,压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缓缓呼出。
“妾就说梧儿长大懂事,不会忤逆父母。”说完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艰难直起腰的楚梦梧。
这个面上恭顺,心底倔强的少年终于在权力面前妥协。
皇后心满意足,她终于驯服这匹小野马。
皇帝用尽浑身的力气微弱道:“林休,把那道圣旨给烧了吧。明日成婚大典上宣布封皇五子为太子的圣旨。”
林休弯腰:“奴婢遵旨!”说完从容地拿起其中一只黄色卷轴丢进炭盆之中。
楚梦梧无神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烟火,烧掉的不是仅仅是一道圣旨,更是他曾经渴求又可以触摸的梦想。
念想成痴想,一切都成灰。
“太子殿下,这道圣旨您可拿好。”林休满面笑容地把另外一道圣旨奉上。
楚梦梧有些失神,伸手就去拿圣旨。
这是用高翎换来的太子之位,卷轴明明很轻,拿在手里却那样的沉。甚至连打开的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儿臣叩谢父皇母后养育之恩!”楚梦梧双手捧着圣旨再次叩拜。
看到儿子已做出选择,皇帝终于累得闭上眼,睡了过去。
皇后给皇帝铺好被角,眼神如同一个妻子那般温柔。
“梧儿,起来吧,不要吵着陛下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男子成婚历来都是大事,马虎不得。”皇后言语关爱,外人听来情真意切。
林休趁机拍马屁带笑:“皇后与太子殿下真是母子情深。”
“儿臣告退。”楚梦梧挣扎着要起身,也不知是刚才受的打击过大还是跪得太久,整个人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林休赶紧上前搀扶似笑非笑:“哎呦我的太子殿下,小心点呀……”
楚梦梧终于在林休的搀扶下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开乾元宫。
“梧儿,本宫只是让你起来可没让你走啊。”皇后冷不丁来一句。
楚梦梧脑子昏沉得厉害,听不出她语气的古怪:“母后还有何吩咐?”
“你既然已是太子,得拿出点本事来以德服人。不然下面那帮整日吵着要立长立夏王为太子的汪氏官员如何能服你这个新太子?”皇后扯了扯凤袍,扶了扶鬓边的凤钗从榻上下来。
楚梦梧没有看到她脸上胜利者的傲慢。
林休知趣地退开几步,转身又不知去拿什么。再到楚梦梧跟前时,紫檀木描金的托盘上摆放一个髹漆的盒子。看样子应该装的是印玺,装太子印的印盒。
皇后没有去看太子印,而是拿起在它傍边的明黄色卷轴。嘴角含笑地递给楚梦梧:“太子不看看你颁发的第一个太子令的内容是什么吗?”
楚梦梧愣住:“太子令?”
“看看吧。”
楚梦梧接过卷轴,缓缓地打开卷轴。
皇后很是满意,朝另外一个方向轻移几步。
她实在是想笑,想放声大笑。可是又不能在楚梦梧跟前显露出来,只能转身走几步释放自己内心的激动。
皇后之位一定要是胡氏的,本支中已无适龄女子,只能从旁支挑选。不能太漂亮不能太能干性格不能太要强,不利于后面掌控。
胡蕴出身旁支,家世很是一般,进宫后只能倚仗自己。性格软弱,以后后宫还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里皇后很是开心,忍不住欣赏纱幔上暗花,真是精美。
若是不注意细看还看不出来啊,纱幔后的笑脸不要太猖狂。
楚梦梧的呼吸变得清晰,她可以想像楚梦梧看到卷轴内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内心很是开心。
元宵宫宴上一支七宝凤钗就试探出高翎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女子,高家也是一时被富贵迷了眼,他们跟她斗还太嫩了些。
当初既然能当上皇后,也能当上太后。
皇后手指干干净净,指甲洁白修长,洁白朦胧的纱幔都要逊色几分。
林休偷瞄着楚梦梧,只见他的瞳孔逐渐放大,呼吸急促。先是震惊再是惊恐,卷轴完全展开,楚梦梧的双手已拿不住卷轴。
刚才好像听到了雷声,整个脑袋里都是被雷轰鸣过的嗡嗡声。
卷轴掉在地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林休弯腰拾起卷轴,小心收好:“殿下小心,这可是太子令。”
楚梦梧跪下,不顾林休在场,一步一步朝皇后膝行而去。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如负千斤。
林休看着太子如此卑微,傅厚粉的脸上有一丝丝的动容,微微蹙眉。
但这不是他能够干涉的,只能安静地当个柱子。
楚梦梧哀痛悲愤之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母后,儿臣已经同意娶胡蕴,还请母后放过平南侯府。侯爷浑身伤痛难以再上战场,无忧因为身有残疾连马都上不了,高翎又只是一个女儿身,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恳请母后不要赶尽杀绝!”
楚梦梧又重重地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撞击地面发出闷响。
皇后转身,用翘头履垫在他额头下缓和冲击。要是把额头磕破了明日怎么见人。皇后冷冷地俯瞰看着养子:“你再替他们救情,信不信本宫要你诛高家九族。通敌叛国、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家哪一条都是够够的。”
楚梦梧从来没明着有自己如此卑微,拉扯着皇后的衣角带着哭腔恳求:“母后,以后我会好好地做个听话的太子。求求您放过高翎放过高家放过平南侯吧。”
皇后抬手,林休赶紧递上那卷卷轴。皇后打开看着内容无奈道:“本宫乃后宫一妇人,怎敢干涉前朝政事。你难道没看到这是汪御史上奏朝廷说高均在离州与百象将领私甚交好,百象助他立军功封侯。他给百象大量军饷以换取表面的退让,这可是通敌叛国大罪啊。且高均吃空饷之事证据确凿,不处置高家难以平军心啊。你也不想自己刚坐上太子之位军队就产生哗变吧?夏王可在西蜀之地虎视眈眈呢。”
楚梦梧低头摇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为什么他做了违心的选择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如果他选择如离王,是不是就不会如中煎熬?
一想到自己当上太子第一件事就是灭了高家,诛平乱功臣、毁倾心女子、杀至交好友……楚梦梧痛苦得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在被撕裂撕裂。
“林总管,把太子印拿来吧,让太子盖上。禁军统领苏幸苏将军还在宫外等着太子令捉拿反贼呢。”皇后说得风轻云淡,“出其不意才能事半功倍。这会子高家还沉浸在成为皇亲国戚的兴奋中吧,让他们在幸福死去也算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