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象会跟蚂蚁抢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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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盖法慢慢坐回原位,手摸下巴,眼神有些警惕地瞟了瞟申式南。
申式南打了个哈欠,道:“华夏文明有个词,叫军屯,就是派军屯田。屯田有收成,养兵还不容易吗?遇有战事,屯田兵拉起来就可以上战场。我就问你,养着两万兵,累不累,苦不苦啊?你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罕盖法想说什么,申式南打断他:“你无非怕两点,一怕朝廷派兵进来,夺了你世袭的法位;二怕其他宣慰司抢了你的地盘。对不?可是呢,世袭法位保子孙富贵,真的就可以高枕无忧么?”
(注:彼时,土司多称“法”,推测可能与蒙古、突厥的“可汗”和“汗”一个意思。史书不也有争夺汗位的说法么?另,很多时候,类似语境下的“法”也写作“发”。)
顿了顿,申式南又道:“法位世袭的事等下说。就先说富贵这事,你现在是罕盖法,万人敬仰,可你所能享受到的富贵,可能还不如大明的一个七品县官。你心心念的富贵,大明汉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你是不是心里很窝火?真没骗你,你看交趾那边,内阁那帮大学士说不要就不要,人家真不稀罕。还有麓川这边,朝廷其实也没人想要,只不过是武将想要军功封爵。为了阻止这帮天杀的武人,朝廷还死了好几个大官呢。结果呢,打几下回去,有谁赖着不走吗?没有。这些事你知道吧?”
罕盖法没好气地看着他,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虽然内情了解不多,但大体情况就是申式南说的那样。
申式南又道:“都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可往往很多人看不清,自以为是鸡头,其实不过是个麻雀头,甚至可能是个蚂蚁头——老哥哥你别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你是大象,你会在意一只蚂蚁是不是蚁王吗?”
罕盖法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这种话,也就申式南敢说,毕竟他是代天巡狩。其他人要是敢说,怕脑袋早就被拧下来,头骨做成夜壶。
申式南无所谓,继续道:“你想自己去杭州府这些地方当官,儿子继承木邦宣慰使。你有这个想法,说明你也觉得,木邦这个法位远远不是你想要的富贵。你看看刀泽咏那小子,风光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六品通判,换你起码三品。那小子祖上还出过两个司的宣慰使呢,如今那两个宣慰司不在了,他混得你比差么?”
罕盖法动容,却依旧嘴硬:“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
申式南不以为然:“草窝经得起几次风吹雨打?能挡得了毒蛇还是猛兽?八百者乃宣慰司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刀氏比你罕氏弱么?明明有可以传承百年富贵的高墙朱门大院,你非要舍不得漏风漏雨的草窝,就为了当个鸡头?真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
罕盖法思虑片刻,似是自言自语道:“就怕没兵又没能世袭宣慰使后,连个四品官都捞不着。何况,我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呢!”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罕盖法能坐稳法位,背后少不了叔伯、兄弟和妻族的支持,除了那些人,还有其他部将,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这个位置。
申式南道:“也是。就怕你一心想为他们谋个好前程,人家却不领情,只想把你剁了喂狼,再霸占你的妻女,睡你的床,穿你的貂皮。”
罕盖法怒目而视,申式南吊儿郎当道:“你那样看我干鸡嘚!不是看你顺眼,我跟你浪费口水干嘛?你罕氏是死是活关我屁事?我乃皇亲国戚,要了个巡抚的名头,千里迢迢来这鬼地方,不就为了多搞点钱,好去苏杭过花花日子。但我跟你讲,我搞钱是正当做生意,这样钱才不烫手。你能跟我关系好,你我就都能多挣钱。否则我跟你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怕抄家灭族的啊?”
一想是这个理,罕盖法脸色转暖,陪笑道:“既如此,朝廷派来宣化军是几个意思?同知副使都有兵,这还不明显么?”
申式南恍然道:“哦,原来你担心这个啊?刚不说了么,我好歹是皇亲国戚,提着脑袋到处游玩……啊呸,到处帮朝廷挣钱,总得有个护身的吧。宣化军是我讨来壮声势的,你木邦的同知副使,我就给了十几二十个兵,其余的我留着了。”
罕盖法傲然道:“两百兵而已,他们领着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申式南突然起身道:“我截留了一百多个兵,你不会想参我一本,告我意图谋反吧?我告诉你,你敢暗中告状,我就先端了你的老巢。我一路剿匪,你也看到了,我的兵可不是吃素的。”
罕盖法一听,反而更放心:“老弟你也太看不起我木邦好汉了!我木邦好汉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背后搞鬼的事我们干不来。”
申式南“哼”了一声,缓缓坐下。
罕盖法试探着问:“既然朝廷相信我木邦的忠心,那别的宣慰司那边……”
申式南毫不掩饰地嫌弃道:“刚跟你白聊了。朝廷真要收了你的兵权,肯定会给你们父子和你的部将安排更好的出路,比你这穷不拉几的法位好上一百倍。不过你别想了,朝廷才舍不得跟你换呢。你去其他地方当官,他们就要少一个坑。至于说别的宣慰司嘛……”
顿了顿又道:“车里司、老挝司、缅甸司和八百大甸司不好战,且与朝廷交好,轻易不会出兵。对你有威胁的,就是黎氏那狗娘养的大越国,以及孟养司。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我到缅甸司歇够了,就去收拾他们。”
朝廷十几万大军征讨也只是险胜,你两千兵能收拾谁啊?罕盖法以为他说大话,也不以为意。
申式南淡淡道:“老罕,你是不是以为我说大话?要不咱俩打个赌?”
罕盖法道:“打什么赌?”
申式南道:“明年这个时候,如果我收拾不了霸占孟养的思氏,咱俩合作的所有生意全归你。如果我把孟养的思氏拿了,木邦的生意我说了算,你躺着发财。敢不敢?”
罕盖法心想,如果你有本事把思氏拿了,我木邦还不是任你揉捏。算你有良心,只说生意,生意我又不懂,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便道:“赌就赌,谁怕谁?”
申式南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等下把你的人叫上,咱们商量商量生意的事。还有,明天你就调一万兵去开荒。”
罕盖法懵了,不情愿道:“啊?咱俩打赌关开荒什么事?”
申式南道:“赌约的前提是,朝廷不会要你的兵权,不会断了木邦宣慰使的承袭,只要有我的兵在,哪怕只有十个兵,也没人敢打你地盘的主意。既然如此,你养那么多兵,把自己搞得穷抠搜搜的,你拿什么跟我合伙做生意?”
罕盖法被绕糊涂了,不过,想想又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了。
申式南没在木邦过多停留,第三日便启程出发,只留下言婴和礼乐卫的几个人。为了保护言婴,申式南特意留下花醉和两个小旗的宣化军作侍卫。
言婴将一些整饬策略一一落实后,也在第七日策马追赶大部队。礼乐卫则有九人留在木邦定居,分别一个秀才、一个说书人、两个清倌人、两个团练副使和三个杂耍的。
团练副使的头衔是申式南封的,当然工钱也是申式南出的。
三道箐不是一个村寨名,却是缅甸司妇孺皆知的一个地名。准确地说,三道箐是北边进阿瓦城必然要经过的一段山梁的名字,因梁上三个弯道两侧林木茂盛而得名。
这样一个两边是高山,弯道又林深草茂的地方,自然也是拦道打劫的好地方。太多过往行人在此被杀被抢,久而久之三道箐成了小儿止啼的名字。
朝廷宣化军沿途剿匪的事,早早传入阿瓦城,很多土匪营寨不是举寨远遁,就是匪徒分头下山混入百姓中。
是战,还是换个地盘,飞土寨大当家沙茂举棋不定,召集几个头领聚义堂议事。
四当家刚坐定,探子来报:“从三道箐抓来和尚一个……”
沙茂心情不好,当即怒斥:“臭和尚一个绑了做什么?嫌山寨斋饭多吗?”
探子急道:“那个和尚的金钵是真金,他怀里还搜出来一对金佛。”
众当家面面相觑,飞土寨杀人越货无数,自是不信佛家不伤生那套。可一个和尚身上带那么多黄金,此事不同寻常。
沙茂道:“具体什么情况,详细说说。”
原来,飞土寨探子无意中发现,和尚饮水的土钵太阳依照,竟然有三个地方闪光刺眼。抢来扣开泥层一看,分明是纯金钵。
见和尚小心翼翼护着怀里,探子觉得和尚可能还有财物,一个口哨叫来躲藏在林子里的同伙,搜到了金佛。接着又把和尚绑到寨里,打算问出还有没有其他财物藏在寺庙里。
和尚被绑也不慌,只说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官兵将至,给山寨众生谋个活路不但功德无量,还会有更大的金佛护身。听说还有更大的金佛,几个喽啰不敢做主,就报给聚义堂当家的。
听到官兵和活路,沙茂不由心中一动,急吩咐把和尚带来,众人堂前迎接。
见来人气定神闲,沙茂耐着性子,放低身段,问:“大师,官兵将至,敢问我山寨兄弟活路何在?”
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众生平等,城里人是生,寨中人亦是生。官是生,兵是生,匪亦是生。”
二当家怒道:“狗屁的众生平等!你这和尚,尽说废话。官兵一来,我山寨数百兄弟不是被杀死,就是饿死。”
和尚被骂,也不动气,道:“我佛慈悲,却也有金刚怒目。”
沙茂不自觉地学着戏文里的话,道:“二弟修得无礼!大师可有解救我山寨苍生之法?”
和尚道:“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二当家又要动怒,沙茂阻止,好言问道:“能否请大师明示?”
和尚道:“杀一人而救万人,此亦是功德。有无之间,一切皆在心诚与否。”
说完,和尚口中念念有词,缓缓飞升不见。原先站立的地方,留下一页黄纸。
众人心惊不已,心道看来是真有神仙指点。原本不信佛的众匪,已有半数以上跪下。
四当家捡起地上黄纸,纸上有七字,看后念出:“三道箐献钵诈降。”
半晌,沙茂看向四当家:“四弟,你怎么看?”四当家读过书,是山寨里的军师。
四当家沉吟道:“杀一人而救万人?听闻宣化军是巡抚大人一手编练而成,若巡抚申大人归西,宣化军群龙无首,我山寨兄弟岂非因此得救?”
二当家问:“献钵诈降什么意思?献个钵就能杀了巡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