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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十九)湔裙梦断续应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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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水的一瞬,冰凉从尾椎迅速爬上背脊,仿佛通过冻结血液顷刻传遍全身。

“啊——!”紫梦尖叫,一瞬的冰凉感令她抖索得甚至要失去神志。

司徒圣尹迎着扑鼻的馨香,收紧自己的臂膀,让自己的身心都陷入更深的腻软里,在冰冷刺骨与柔软的交织中感受着自己咚咚咚咚乱跳的心脏声。

紫梦抽噎了一声,环着司徒圣尹颈项的雪色藕臂收得更紧了,只想把自己的身子从水面上拔得更高。

她乌油烵烁的发高高盘于发顶,黑如子夜,偏偏一张巴掌不到的小脸上此刻却是一派羸秀苍白。一双剪水秋瞳似是含着星光点点投入司徒圣尹的眼眸,她那水润欲滴的唇瓣已然失去了血色,但内藏的一点殷红娇软却越发刺灼勾人。

既荏弱怜人,又美得惊人。

他把她的头压低,勾住那抹殷红。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秾丽不知吹皱了几池春水,令多少的桃花逐流而来,而那韶颜稚齿的人儿啊却一无所知,一无所谓的模样。

一种狂躁与一种凉薄的冰冷在司徒圣尹的胸腔共鸣、翻涌。

他一声嗟叹,松口,而后低笑,唇瓣轻怜上她泪珠凝结的睫羽,吮拭她的每一滴娇怜,变成他喉头的甜苦。而她那清若溪流的杏目越发清透摄人,流光在里面不断蜿转。

像是不能盛载这璀璨华色,司徒圣尹阖了阖眼,再睁开,眼里的疼痛与波澜已如水洗过后的清明,平静无波。

“还行吗?受不受得了?”司徒圣尹拍拊着她的背脊。

哪怕托着一个她,他在水里依旧游刃有余,唯有她彷徨无措着,仿佛一叶孤舟般在这水里似是被海浪带动着起起伏伏却不能自己、自我掌控。

“我害怕……”她曲折的眉像被迫害摧折的柳枝。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他谛视着她,念道。

她呆愣一瞬,而后又再次咿咿呦呦嘟呶道:“什……什么意思啊……圣尹哥哥,我可不可以不要游水了,我想上岸,我害怕……”

他又把她向自己的怀里挤压分寸。

“怕?宝贝到底在怕些什么?哪怕我无数次跟你说明,无论有任何我都会在你面前为你抵挡一切你可能的害怕。为什么宝贝你还是会说害怕呢?还是宝贝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其他,而是我呢……”

他谛视着她。

她回眸眴视。

她没有说话,仿佛饱含鲜花汁水的唇微微撅起。彷徨不安的小脸,润泽的双目似是有氤氲的水汽泛着潋滟光色从内溢出。

他一口咬上她的唇瓣,陷入软肉的力道仿佛不留余地。

她斯哈一声,一滴泪便从眼眶里夺出挂上了睫羽,水烟的眼目眨动间便滑落了下来,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他一一吮拭。

他锋锐的薄唇停下,唇弧微微翘起,似是薄情寡义的唇齿却牵着缠绵悱恻的轻吟:“嗯?怕吗?怕我怕哥哥怕老公吗……可老公那么爱你啊,你这一声声的怕就犹如在老公不知名却溃烂流脓的伤口上暴力按压知道吗?不相信我爱你?不相信我嗯?为什么?”他的唇擦过她清露珠蕊般沁出血色的唇珠。

“紫梦、紫梦……”他叹息,“如若害怕告诉我好吗?害怕什么、忧心什么,老公要如何才能让你不害怕?都一起告诉我好吗?我想拥有你、你的身、你的心,你的精神、你的思维,你的一切一切……都一起给我、交付于我好吗?怜一怜我好吗?老公只想要你……老公不想一遍遍的看到你惶恐不安的样子,不想看到你的心仿佛无所着陆的样子。让你的心落在我的身上、着陆在我的心里好吗?不要害怕……嗯?老公是你的情人、你的爱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你一体结合的人。老公会为你抵挡一切一切,老公想承载你的一切一切好吗,相信老公好吗……”

她的口鼻间都是他清冽与灼热相互交汇难以分割的气息。骤然间,她才惊感到,那前先的冷意不知何时已然清退,只感到一阵从下肢上升到脑颅的热流如他的肌肤般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

可是,哪里有什么下肢感到?她明明不过一个丧了下肢行力的残缺物。

如不小心扎进手指的花刺,难以拔除,却暗许许地不断在刺痛。

乌润顾盼而去。她却只寻到他的满目刺戳她眼目的深情。她偏过视线,抬头看向天空,不断翻滚的朵朵白云在天空涤荡如潮,暮色渲染天幕,演绎着一种天然而成的岁月时移世易之感,磅礴炫目。

世界的道理本不是非黑即白;爱者尊若神,恨者视若粪。你要我控制害怕的感觉便是把自己倾尽所有的交付于你吗?可我的害怕为什么会产生,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圣尹……”她低垂下眼目,原本无处安放的眼眸落入他的眼里,“人的害怕哪里会有停止的呢?就像人的欲望一样,在不断不断。感觉不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吗?我还活着,我便无法平息自己,每次的害怕,就如站在未知领地的双足,徘徊不定,犹豫难止,却只敢裹足不前。你让我落于你的身上、心间,你让我相信你,你让我将一切交付与你,可是这本身就存在一个辩证的未知答案的命题啊,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可以令人不安和害怕的前提。我把自己交付于你、相信你又如何呢?这不就是变相的让我对你的爱迷之深信、坚定不移?可是害怕本身就是一种迷信啊,无限未知,不用幻觉与猜想,也都是一种令人惶恐不安难以遏制的情感,越发弥足深陷。难道我相信你的同时便不会害怕了吗?我也好想啊。但一切的害怕的根源都是未知啊圣尹,唯有到达命题的结局、到达‘终止’,才再不会产生未知的恐惧,才不会有害怕。所以圣尹,我不能的……”

他的眼角不由洇红。

她抚上他刀削斧刻的眉骨、缱绻的眼:“但我愿意在这命题漫长的过程里相信,你会保护好我对吗?”她的红唇轻贴于他的唇上。他前倾颈项想要深入,她已退离。

“圣尹,我的每一次诉说的‘害怕’并不是为了刺戳你、为了让你觉得我不相信你。相反,当我不安时,我相信能抚慰我不安的只有你。所以,我一次次的害怕,一次次的不安,都想要说出来,只为等来你的安抚、你对我的疼惜。你……会接受这样任性的我吗?”

两汪清水剪瞳款款地向他凝睇而来,像是要望穿他的灵魂。

他的心一瞬间似被无形的风、无形的无数只手抚慰、柔化,化成了与春风缠度不休的细雨,化出了涸井里的甘泉,化为了迢迢星河下的夜色,越发聚积着所有想要与皎月融为一体春风合度的居心叵测。

他灼热的视线黏连着她,像是蜜糖填满的幽潭要将她裹缚。

如此合着心生长发芽的人儿啊,如何视为任性?如何对其道出一个“不”字?

恨不能爱到这天地承载不动,恨不能海枯石烂,也道不尽地痴缠。

没有回头路啊,宝贝。这命题的结局你……会不知吗?

他哂笑。

天色正好。

他想起了那一年里,他第一次带着她游水、教会她游水的情形。

“还记得吗?你不记得了吧。”他轻轻地把她翻身,让她背贴着他的前身。

“你其实是会游泳的,且很小就会了。你的游泳也是我教的呢。我第一次带你浮水你便学了会,非常非常的聪明,也非常非常的勇敢。那时你也不过几岁的孩童啊。我第一次带你浮水去的便是至少两米多的深潭。你当时亦如此刻的一般害怕,我现在依旧记得一入潭水里你紧贴着我的那小小身子却止不住颤抖的样子。可是当时的你一句害怕的话也没有说出。而是像是这世界上最听话的学生一般,听着我一步一步的指导,从刚下水的什么也不懂,到学会了可以让我尝试着放手让你自由的游弋于水中,你只用了不到三分多钟的时间。”

“真的吗?我那么厉害?”她睁着一双流丹杏眼,晶艳圆润,宛如稚童。

他着迷地抚了抚她微红的自带眼妆的眼睑,鼻息间叹出一道轻笑:“当然,所以才说你既聪明,又勇敢,是我最宝贝的宝贝啊。”

她似乎已然放下了不安,双手亲昵地揽着他横夹在她胸廓上方的手,娇滴滴地道:“那也是我有一个那么好的老师啊。我有人疼呢。”

这甜言蜜语从这馨檀小口里说出更有着加倍的秒杀力。

“哎哟,我这小宝贝终于也会疼我了啊,想到老公的好了嗯?”他用鼻子蹭了蹭她小而稚嫩的鼻尖,鼻尖处萦绕着缕缕香甜诱人的奶香。

“当然,因为圣尹哥哥对我很好啊,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啊。我独一无二的情哥哥呢。”她随即笑生两靥,那瑰丽得仿佛散着圣光的唇弧和弯起的天然眼线,衬着她一张雪白小脸更是神采照人,万般摇滟生情。

虽带着几分讨好,却又呈现着一种如是惊人的白水鉴心的干净,清渫的眼眸里也是满满的依恋,便越发的惹人心动怜爱。

明明是个狐狸精,却是个诱人而不自知的狐狸幼崽。

还有这被终于认可的一声“情哥哥”啊,怎么不令人被迷得五迷三道。

他的心口有一股股的暖流在浮冒出头,甚至烘得他几分头脑晕沉。

他嬖昵地与她脸贴着脸颊,然后凝睇着她那本不知是怕还是凉而苍白的小脸上终是泛出了桃花瓣似的颜色。

原来,暖是可以传染的啊。

并不是只有被吸取,被消耗。

它是可以是相互的,相互的。

“宝贝,知道吗,在水中哪怕你不能用四肢进行浮水,也可以通过你器官令自己浮于水面。头尽量后仰,对,把你的心肺部位尽量抬平于水面,然后让你的颈部还有其他的身体各处都尽量保持放松的状态,对……”他的手抚上她心口的位置,一手虚扶在她的后背,看着她巧笑嫣然地享受着依靠自己漂浮在水面惬意而开心的样子,他从心口感到的温暖到被填满只用了不过短短几分,但却感觉可以令他回味许久,许久。

瞧,从来如是,我失不了你,你离不开我。

哪怕我教会你一切,你也依旧不过于是在伴着我的生命在度过。

就如夜空让星星变得璀璨,微风让鸟儿张开翅膀才有了飞翔的作用。

我璀璨如华的星星,我娇惹美丽的鸟儿。

而你始终在我的包裹下。

我最爱的梦啊,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啊。我独一无二的情妹妹。

他始终记得她会水的那一年里,她对他是如何的依恋,她对他是如何的无条件的依赖和交付真心。

她……

他再次阖上了疼痛欲裂的眼。

她会水的那一年里,他还记得那个小女孩,亲身而来的,向他的,那一抹甜吻。

“圣尹,你真好。”

他的耳里,回想着那如翠鸟啼啭的声音。

“圣尹是这世界上除了我爸爸妈妈以外的对我最好的人了啊!”

小没良心的,难道我会不比你那总是醉心于科研的父母更疼你更爱你吗?你竟然还对我用“以外”?

“圣尹圣尹,你会一辈子都对我这样好吗?”

哼,一辈子?岂能只有一辈子?如若有转世,我也定要寻得你来呀臭丫头。给我洗干净你的眼睛,到时也要认清我啊,别给我用“以外”。我和你可不能有“以外”,知道了吗。

“圣尹圣尹,那你来做我的老公吧,好不好?这样子我们就可以像爸爸妈妈一样永远的在一起了啊,你说是吗?”

好啊,为什么不好。可你到时可不要哭鼻子,可不要后悔。因为,因为我不会让你有回头路可走呢,你的背后和前方,都只能有我了噢,我亲爱的小乖乖。

“圣尹圣尹。你怎么那么好啊。”

清脆的啵的一声在他的脸颊绽放。

好,如何能不好?这世界上我独一份的所有情感都给了你啊。你若还不能是我的,那就不如……那就不如……

“那不如就这样么定了。我做你的老公,你做我的老婆,我们要永远的在一起哟……”

他在她的耳畔轻轻道。

那一天的天色,正好。

依旧有那如血渲染的暮色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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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出自宋代陆游《沈园二首》。意思是:“那座令人伤心的桥下,春水依然碧绿,当年这里我曾经见到她美丽的侧影惊鸿一现”。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出自清代纳兰性德的《临江仙·寒柳》。

意思是:“最是在繁茂的柳丝摇落的时候,我更免不了回忆起当年的那个女子。梦里又见当年和她幽会的情景,以慰相思,但涉水相会的梦断了再难续上\/延续。遂将愁思寄给西风,可是,再强劲的西风也吹不散我眉间紧锁的不尽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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