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船不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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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位年纪看来还颇为年轻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崭新过头的西装,过头的像是刚从浆洗好的布料上撕扯下来的,只不过此时他消瘦萎靡的轮廓,并没有将西装的样式给撑装起来,反而带上了一种不能招架的凄凉。
他呆呆地立在河边,抬头望着前方,凝视着前方的虚空,没有任何动作,从他那呆板的背影来看,倒是弥漫上了一层的落寞。
于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于天就近的跟前,有着一盏灯火摇摇晃晃的闪动着,那是一只白色的小船上竖起的那根燃烧着的蜡烛,强行撑开一点微弱的昏黄空间,在河面上荡漾出一层的涟漪,正在小心翼翼的随波逐流着,看着都有种心疼,生怕它一不小心就被这黑暗给吞噬掉。
但是聚少成多,在视线放远的所及之内,绵延开来的是更多的灯火,她们一边摇曳着一边闪动着,一起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层光亮,如星星灯火,点亮了这片天空。
要是你单纯的对望着黑暗,可以说是视线无法绵延的阻碍,但是有着星星点点的铺垫,那就证明这黑暗也是像夜空一样的深邃遥远。
在于天的面前就是,整个画面借着微弱的星火铺展开来,有种浩然荡气的宽敞,顿时心胸也有种豁然开朗的惬意。
有丝丝的风从河对岸的虚空中飘过来,带着河水的潮气和丝丝的凉意,瞬时让人精神清醒了许多。
“面前的黑暗是一望无尽的河水?”
于天有些心惊,那这河面该是得有多宽广呀,他有些不信,毕竟有限的桥的宽度就立在那里,但是远处的灯火和眼前的光亮接壤,正是飘荡的河水上那摇晃着的船只上的灯火,一直随着河水游荡开来,要不是如此,那灯火也不会延展到那么远的地方呀。
只能说这条河很长很宽,长的让于天有些难以置信,宽的也让于天有些难以置信。
“咦,河水是红色的!”
于天眼底余光一瞥,在灯火的映衬下,一片血红充斥眼底,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河水,以为是灯火昏黄的反射产生的错觉,但当他俯下身来细细查看的时候,不禁吓了一大跳。
于天使劲蹬了蹬脚,他不敢太靠前,生怕一个不小心直接掉进那和河岸颜色混淆的浑浊当中,他在确认了一个踏实的安全距离之后,微微的俯下身子凑近来看。
借着眼前那只小船的灯火,他赫然看到死寂着的河水里泛着不透明的厚实红色光泽,像玫瑰一样的红润,这光泽并不是灯火的反衬,而是一种殷实的,灯火都无法渗透的红色,那颜色厚重和粘稠的简直就是人的鲜血嘛。
于天心中想到如此,下意识的向着后方退去,生怕那激荡上来的河水溅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是单纯的河水还好,但是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红的话,即便是颜料也有惹人遐想的恐怖。
于天收回目光,这时他注意到了之前留意的那个男子,在稍稍的远眺之后随着目光的回落似乎收回了思绪,从侧面借着微弱的灯火看,他干瘪的脸上面无表情,可是等到他微微低头,于天从他那双凸起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他曾经鲜活的那个世界。
其中有着欢畅的笑容,有着悲伤的哭嚎,有着深沉的惋惜,有着执迷的留恋,有着残忍的无助,有惆怅的不舍,有着无奈的踌躇,有着落落的叹息,有着悲愤的释怀…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那空洞的双眼当中凝结的荟萃,构成了一副于天曾经记忆犹新的鲜活世界。
这个时候,只见他犹疑而又缓慢的蹲下来,随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半透明的小船,动作是那般的郑重,行为是那般的具有仪式感,于天不由的也跟着端庄起来。
“咦,船,我怎么没有?”
看到那人像是凭空变出来的白色小船,于天用手胡乱在身上摸着,却发现除了刚刚拿到的黑炭和蜡烛外什么都没有,他四处张望,是不是落掉了某一道程序。
正当他准备仔细寻找一番时,他眼光瞥到那个男人又有了新的动作,干脆又蹲下来先看他怎么做,生怕又从这里漏掉了什么。
那人两只惨白又枯瘦的手从袖筒中伸出,把从怀中拿出的小船放在岸边,又取出蜡烛和火种,将蜡烛直立在地上,拿着火石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它们碰撞在一起,直到碰撞了几次后,摩擦喷出的火星四溅,有一颗火星落到地上的蜡烛引燃线上,瞬间就看到蜡烛燃烧了起来,欣欣向荣的照亮了这片小地方。
如生命般鲜活的烛光跳动着,让近在旁边的于天生出一丝暖意。
男子并未因蜡烛的点燃做过多的停顿,依旧面无表情的伸出左手拿起在地上躺着的小船,另一只手则抓起蜡烛的尾部,把它们轻轻地举到面前,小心翼翼的将蜡烛固定在船中央,然后将那两块打火石也放到了小船上,紧靠在蜡烛旁边。
做完这些,只见他双手托着小船,如托举着一个生命般庄重和谨慎,轻轻的跪在地上,一手扶着河堤,一手托着小船将它稳稳的放在河面上,轻轻地顺手一推,小船即向着河中央荡漾开去。
在微弱烛光迎风的跳动中,隐约能看到小船推开如血的河水荡起的层层波纹。
男子起身愣愣的看着那方小船顺着水势越行越远,直到它与其他的小船一起,汇聚成一片遥远的星河,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去。
于天望着男子的背影,若有所感。他也描绘不出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以及他想要说明什么,但就是感觉到好凄凉好压抑,当然,还有着一丝决绝的悲壮。
从没入人流的背影上恍惚的抽回目光,于天望着那绵延的黑暗和璀璨的灯火,整片天际像是连在了一处,分不清哪处是河,哪片是黑暗,只有黑暗中漂着的顺着河水渐行渐远的烛光,似乎证明着这河流的去向,和黑暗的空旷。
于天这才回过神来要去找那小船。
他的第一反应和目光落在那个他未曾踏足的巨大亭子上,他直接起身,挤兑过杂乱拥堵的人群,在人群当中又不知不觉的抹了好几把顺流而下的眼泪,这才勉强的走到了显得有些特立独行的亭子面前。
之所以说是特立独行,是因为从拿到打火石的亭子,再到那个有一樽雕像拿到蜡烛的亭子,再到这个广场,一路看上去顺畅和衔接,而那边的那个亭子,则有种将这种顺畅打乱的阻碍,就像是你挠痒痒的时候发现皮肤上的那个疙瘩,又像是被一条直线串联起来的家庭当中出现的第三者。
于天借口喘息了一下,直到被人群酝酿过的心情稍稍恢复平静,这才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他进去之后发现,在巨大亭子的中央,有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三生石”三个字,人们围绕着这块石头,正在无序的转圈圈。
除此之外,亭子里面全是人,而且在那个超出亭子覆盖之外的裸露高台之上,也是站满了人,从这里的广阔可以俯视下面正在河边徘徊的人们,还有衔接着远处灯火闪烁的黑暗和河水之上被风飘荡过来的味道,这种味道像是一个失去味觉的人吃下一个臭鸡蛋一样,形容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于天在高台之上向着黑暗瞻望了一眼,嗅了一番这样的味道,围绕着三生石转了几圈,在人群当中又艰难的行进了一回,他瞬间就有种后悔的感觉。
这里偌大的地方,除了那块石头和人,没有其他,不仅没有找到一丁半点有关小船的迹象,并且于天到这里,还惹得一身的牢骚。
因为这个亭子里面的氛围,比下面人群多当中更加的浓郁和悲情。
如果说下面的苦闷是由每一个人愁苦的丝线,编织在一起的一件厚重毛衣。
那么这个亭子里,每一个人的愁苦就是一件毛衣,最终一件叠加一件的堆积着,将整个亭子都给严丝合缝的包裹了起来。
使得整个亭子里面凝聚的愁苦,已经被固态了,和下面还在如小溪一般涓涓细流的愁苦相比,这里就已经是江涛海浪,和下面还是如清水一般的稀拉相比,这里弥漫在整个亭子当中的空气,像是被冻结住一样,呈现着冻豆腐的凝固和窒息,并且空气像是由眼泪组成的,除了那种沉溺感,还有一种悲楚环绕在其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所有的这种感受,都是从身在亭子当中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里的人似乎比下面的人,要更加的悲愤,更加的踌躇,更加的不舍。
如果说下面的人群所带给于天的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悲情的话,那么一进入到亭子里面,于天立马就有种从自己本身散发出来的悲愤,这种悲愤比你没有考上大学,比你被你女朋友绿掉,比你就地的命丧于此更加的悲愤。
这种被他们影响而受到的感染,恐怕要看上好几天的天线宝宝才能够缓解。
在自我缓解了一会,还好于天所处的环境本就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所以缓解到与此情此景差不多等高的位置,并不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时间,等到于天能够重新自然走路的时候,他回头向着那个放置火石的亭子走去,准备过去那里再去搜寻一番可能的遗漏。
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于天在放置火石的亭子里面转悠了一圈,又在那个中央立着雕像的亭子里摸索了一遍,那种仔细的检查,在鬼祟当中倒是尽职尽责,就连那个雕塑底座上的灰尘于天都吃尽过一遍,依旧不见能够找到小船的一丝痕迹。
于天不由的顺着人群再次的走动,他紧紧的跟着面前的那个人,看到他木然的拿起两块火石,到前面的亭子里面木然的拿起一根蜡烛,他在前面广场上木然又失魂落魄的游荡了一番,最终木然的走到了那个河边,连边上的那个被眼泪沉浸的亭子都没有看上一眼。
这个时候,于天看到他在瞻望了河对岸的黑暗一番之后,在略微的踌躇中,直接从怀中拿出了那个于天期待着的小船,按照正常的步骤,拿出蜡烛用火石擦亮,将蜡烛和火石都放到小船之上,双手郑重的托举着小船,放到黑红的河水之上,看着它汇聚到那片闪耀的星河当中,成为其中芸芸众生的一颗。
“果然,问题不是出在程序上。”
以着一个学渣解数学方程式的严谨肯定了之后,于天心中嘀咕了一句,随即变得支棱起来,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思索无果的于天不甘心的又走了一边,他眼睛极力的盯着队伍前面的那个人,尽可能的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什么他前面落脚的位置,他伸手拿起蜡烛的姿势,包括他弯腰的弧度和下探的程度,都可以用量角尺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还有他走在广场上时,那种时走时停的恍惚,或者稍稍立足微微偏头所表现出来的惘然,于天生怕漏掉其中什么细节,都跟随模仿的头头是道。
只不过这次这个人在广场当中漫无目的的徜徉过一段之后,起身走进了那个被眼泪盛满的亭子里面,刚开始于天有些抗拒,可是一想到这次的跟随不能够前功尽弃,况且存在即合理,万一这个亭子真的有着自己之前没有察觉到的怪异之处呢。
所以于天深吸了一口气,憋着那口气,他跟随着那人,进到亭子里面转悠了一圈。
也仅仅是转悠了一圈罢了,最终那人没有章法的在亭子内停顿了几下,连三生石都没看上一眼,就走出了亭子直接的来到了广场之上。
这样的没有章法和规矩,好比让于天这个学渣做一道按照一排数列找规律,写出下一个数字的题目,让他感到头疼的同时,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和之前一样,模仿跟随着他走到河边,于天惊呆的看到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船,开始了和之前来到河边拿出小船的人,同样的步骤。
于天要抓狂了,他不由的向前探了探,看到那人的怀里并没有稀奇的像是机器猫的肚兜一样的存在,接着他又看看在河边的其他人,从怀里拿出来的小船,都带着一种轻松,还有与生俱来的笃定。
于天着急的在河边转悠着,尤其在看到更多的人拿出来那只小船,点亮之后放到河水当中越来越远,就越来越着急,他仿佛已经看到摇晃的小船,承载着众人点亮的希翼,推开波浪向着远处荡漾开去,自己像是被遗忘在这里一般,没有船可渡。
这个时候,这件没有完成的事情成为了于天心头的一个疙瘩,在理不顺的同时让他全部都注意在这里,而忘记了那边可以过去的桥梁。
“哎,你在干什么呢,你,过来过来。”
正在于天绞尽脑汁的寻找着急的时候,一个声音如爆炸般划破了寂静的时空,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荡过来,最终轰炸在这片黑暗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