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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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中，云夏最喜欢的是清晨四点。
那时，太阳还未升起，夜色如浓郁的墨，仿佛所有人都陷入睡梦之中，空气里，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寂静，卷起的风带了刺骨的寒，长空划过了飞鸟的影子。
云夏慢慢的醒了过来。
黑暗中，客厅的轮廓在她的视线中渐渐清晰，茶几上剩了半杯酒的杯，摊开看了一半的书，地毯上不知何时掉落的抱枕，材质坚硬的水吧台上，是一个又一个的空酒瓶，未关的窗有阵阵的冷风灌入，轻盈的窗纱似乎一下子便飘散在了风里。
四周很静很静，静得连秒针跳动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云夏抬起手来，她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眼角，有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一滴，又一滴。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云夏看着手指尖上的一点湿润，她的神色中终于出现了一点点迷茫。
那一点点的茫然，如浮沉于水面的落叶，水面之上，平静无痕，水面之下，却暗流汹涌。
她停顿了许久，一动不动的。
而后，她突然的就低声笑了出来。
“纪白，你看见了吗？”她唇角笑意浅浅，心情似是愉悦，她道：“原来，我也是会哭的。”
可是，寂静之中，无人回答。
三天前，纪白从女生宿舍最高的那一层楼跳了下来。
足有八层楼的高度，楼下是坚硬的水泥地，当时夜深却还未到门禁时间，许多人都还醒着，她们在聊天，偶尔的争吵，晾着衣服，敷着面膜，有人从这个宿舍走到那个宿舍，走廊上，仍透着明亮的灯光。
然后，纪白就从八楼掉了下去。
毫无预兆的，突然而然的，人就轻飘飘的掉了下去了。
当时，许多人都看到这一幕，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一丁点的声音，直到某个女生发出了尖叫，如水烧开然后沸腾，然后，一切都在这个时间点开始变化与发酵。
但这一切，云夏都没有亲眼看见。
在纪白掉下楼的那个时刻，云夏正坐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店里。
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有些软绵绵的抱枕垫着她的腰，她用手撑着下巴，眼睛闭上已经好一会了。
咖啡店的老板送咖啡上来，不是一次性的纸杯，而是造型简约却又有几分独特的瓷杯，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云夏在意识清醒与朦胧之间，听到了杯子放在玻璃桌上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向了面前微微弯腰的年轻男子。
“你的咖啡，请慢用。”对方向她笑笑，是礼貌而温和的笑容。
“谢谢。”云夏道。
在那一刻，她似疲惫极了。
这样的疲惫，并非熬夜过后的无精打采，也并非困倦累极时的筋疲力尽，没有任何缘由的，她只是在看着咖啡上那极其普通的拉花时，突然就觉得自己心底，仿佛有什么正在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土崩瓦解。
云夏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
有点甜了。
她想，想着的同时，她却伸手去拿了奶油球。
加了三颗奶油球之后的咖啡，奶味几乎取代了咖啡原有的香醇。
她又喝了一口加了三颗奶油球的咖啡，明明没有糖,却还是觉得嘴里甜得发腻，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口一口的，把这杯咖啡喝完了。
咖啡喝完，云夏起身准备离开咖啡店。
门外，夜色浓重，分布得稀疏的街灯还坏了一盏，在路的尽头遥遥望过去，是依稀可见的属于学校的某栋建筑。
不过一顿一望的时间，在水吧台后的老板在这时突然出声了。
“嗨。”他道。
两秒后，云夏才收回视线，她转过身来，声音很轻：“刚才，是在叫我？”
“对。”老板对她笑笑，年轻男子的笑容，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纸上晕开的藏青，极浅的色，微冷，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一只柠檬刚切下第一片，他道：“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个问题。”
他问得直白，态度又过分坦率，仿佛能让人无从拒绝。
云夏看着他，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是柠檬的香味，她轻轻呼吸着，酸涩之中，她又闻到了些微的甜，甜，却不腻。
而后，她说：“我介意。”
云夏离开了咖啡店。
咖啡店前的路，寂静而漫长，青砖砌成的墙上有藤蔓攀爬，她听见自己的脚步落在青石板路上。
七厘米的高跟鞋，她穿不习惯，走路便走得很慢，于是路灯下的影子，便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步恍惚一摇曳。
走到路中间，她觉得似乎踩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是一张纸，长方形，挺大的一张，背面是有噪点的白，她蹲下身，把纸拿在手里，触感是奇异的粗糙，她忽而想起了什么，顿了足足有几秒后，才把纸翻转过来，上面模糊的人头图案上，是一串数不清多少个零的数字。
这是一张冥币。
纸上有烟火味，烟火味浓郁，已经不是常人所看到的普通的纸币，纸币烧尽，在阳间不过一堆灰烬，然后，几番辗转，就会成为只有鬼魂才能看得到才能用得到的冥币
现在，她手上的这张，便是一张真真正正，能在阴间使用的冥币。
云夏将冥币缓缓折起，在站起来的同时，她脑中记忆如电影片段般迅速回放。
附近有哪户人办白事吗？
不，并没有。
有专门卖这些的香烛店吗？
不，也没有。
那么，是有阴间之物刚刚经过她身边了吗？
冥币在云夏的手中一折再折，只剩手指头的一点大小，她看着小巷出口的繁华灯光，交错的光线落在她的面容上，在这刹那仿佛模糊了她的五官轮廓。
而后，她将视线收回，看向了手中的冥币。
这张没有理由会出现，事实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纸币，让她的心底疑虑渐重。
小巷之外，有救护车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从远到近，在夜里听起来，竟有了几分隐约的凄厉，响在耳边，嗡嗡不绝。
云夏站着，一动不动，然后她抬头，看住了女生宿舍的方向。
与此同时，小巷深处那家咖啡店的老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把刀放下，说：“可惜了呀。”
他的身后，明明空无一人，却忽然之间，冒出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语气漫不经心，说：“不对。”
那老板闻言挑了挑眉，他侧过头。
身后，那声音继续：“时间不对。”
年轻的男子顿了顿，然后，手重新握上了刀柄，他唇角那几分笑意依旧，刀尖落下，他道：“明白了。”
不过短短几秒，那救护车的声音倏然又远去。
而女生宿舍楼前。
纪白站在人群之中，地上的尸体旁边。
她看着周遭的一切，这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其实在掉下去的那刻起，纪白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她不是不怕。
只是到了这最后一刻，她才发现，原来死亡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甚至连落地那一瞬之间的剧痛都来不及感受，耳边风声还在呼啸，好像是一眨眼的时间，她便已死了。
她便已死了。
这么轻易的，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