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深谷林雨相见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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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他身上的哀伤过于浓重，郁玄妙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缗渊，你，没事吧？”缗渊感觉心脏位置有些隐隐作痛，心中的恐惧念头如同潮汐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掉。他抬起头，神情哀伤地盯着郁玄妙的眼睛问道，“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会不会爱上我？”
“什么？”郁玄妙愣住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宣爱，她感觉十分愕然突兀。
她有些尴尬，道，“缗渊，咱们才刚认识不久，这……”缗渊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固执得像个渴望得到糖葫芦的孩子一般，执着地想要得到答案，“你告诉我，会不会有一天，你终究会爱上我？”
“你弄疼我了。”郁玄妙努力挣脱手腕上的桎梏。缗渊见她不停地挣扎，眼底的悲伤如同贪婪无情的野兽在逐渐蚕食吞噬着他的理智。他知道如果再不离开，那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作出什么。于是，慢慢松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地离开了屋子。正在揉着自己手腕的郁玄妙，还没来得及喊住他，他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缗渊，”郁玄妙追了出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对自己说这些话，但是，她却能感觉到此时她应该追上去，至于为什么要追上去，她连想也没想过这个原因。只是当她追出屋子之后，缗渊早已不见踪影了。郁玄妙没办法，于是便召唤了一只在附近觅食的三苏鸟，询问它有没有看见人。
毛羽色彩斑斓的三苏鸟叽叽喳喳地告诉她，它刚刚只看到一道影子从东北方向略过。郁玄妙点了点头，她想要去找他，却发现这木屋本来就是来深山打猎的猎户临时搭建的，周围人迹稀少，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子的路，只能在草丛树林里面穿行。
而此时天空变得天低云暗，乌云密布，看样子一场大雨很快就会来了，郁玄妙没办法，再三思考之后，她只好回去屋子静静等待他归来。
而此时在一座悬崖峭壁上，一身材单薄的男子身穿藏青色衣衫正静静地站在悬崖边上任由衣玦被咆哮着的狂风拍打得瑟瑟作响，如墨眉眼失去往日清雅，取而代之的是浓重哀伤。
他悲伤地看着手心中干净无一丝掌纹的手掌，喃喃自语，“这一世，你，还能不能爱上我呢？”
“主人，雨师已经开始行云布雨了，咱们回吧！”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一个青衣女子手撑着一把六十四骨油伞，挡去了不时落下的雨滴，有些担忧地道。
“青叶，茅屋的结界布好了吗？”缗渊并未回头，反而轻声问。
被唤作青叶的瓜子脸女子点了点头，“属下出来前就已经布好了。”缗渊轻轻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在天际翻滚着的厚重云层上行云布雨的雨师，沉思了一会，终于才道，“走吧！”
说完之后，朔风呼啸的山崖很快就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
郁玄妙在茅屋里等得有点坐立不安，过了许久都不见缗渊回来，“他不会不回来呢？”郁玄妙心有些烦躁。
她知道如果是换做旁人，她绝对会觉得这样子做毫无不妥，但是，想起那双绽笑如三月春色的清眸，郁玄妙有点懊恼自己当时应该徐徐渐进，而不是激烈抗拒。抚摸着细白的手腕，她仿佛还能感觉到残留在上面的火辣热切。
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要这样问自己？郁玄妙心头充满不解的疑惑。她有太多的疑惑需要找一个人去解答了，而她此时就强烈预感到，缗渊，就是这个解惑之人。
正当她在沉吟思虑该如何之际，缗渊终于回来了。郁玄妙立刻站了起来。
“抱歉，郁姑娘，先前冒犯了。”看到郁玄妙在等自己，缗渊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有礼，但是郁玄妙却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微妙地变疏远了。听着他的抱歉之语，郁玄妙忽然觉得鼻头有点发酸，不知为何，看到他脸上淡然疏离的表情，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她垂眸不语，掩盖心头思绪。
过了一会，她才抬头微笑，“没关系。”
没错，此时没关系三个字才是最妥当的回答。
缗渊也微微一笑。只是这微笑之下，两人的心绪是否表里如一，那就不得而知了。
“郁姑娘，先前你猜想你自己会不会是神农氏一族的后裔，我想你应该不会是。因为我曾听说过神农氏一族的族人身上都会有他们氏族的印记，如若你身上并无这种印记，应该就不会是了。”
“噢，原来如此！”此刻的郁玄妙正陷入了自己某种纠结的情绪里，听到缗渊的话，只是无心地应了一句。
此时，外面的天越来越黑，风雨也越来越大，郁玄妙看着从天上铺天盖地而来的强风暴雨以及屋外淡蓝柔和的浅蓝光幕，心里有些庆幸幸亏遇上的是山神，不管多大的强风暴雨落在光幕上都如同打落在软绵的棉花，轻易被阻挡。正是由于这浅蓝结界，脆弱木屋才不至于被掀掉屋顶。
郁玄妙回首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失神：光明虫在桌子上蜷缩着肥软的身子，那只慵懒的黑猫则乖巧地躺在自己的怀中假寐，柔和光明的亮光照亮了整个小小木屋，同时也照亮了缗渊俊美的侧脸。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手中陈旧的竹简上，羽扇下投影着深深的阴影，安静淡然得如同玉雕。还有那闪烁着珍珠般光泽的嘴唇，郁玄妙知道那唇的滋味是如何的清冷浅香，让人十分愿意一尝再尝。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专注，缗渊轻轻叹息一声，郁玄妙一惊，连忙收回视线看向窗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郁玄妙，你太花痴了。
郁玄妙忍不住在心底唾弃自己被美色迷惑。
“这场大雨估计没那么快停呢！”放下手中竹简，缗渊看着外面丝毫不见小的大雨，皱眉轻道。
“其实我觉得还好，昔日生活在戚国公府，从未曾见过这深山野林中的夏日暴雨。说实话，看着那绿谷白雾弥漫，雨打松柏，我倒觉得别有一番趣味。”看着外面雨天一色，绿意茫茫，偶尔有些惊鸟振翅，郁玄妙觉得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洗涤了一遍，颇有些舒心意味。
闻言，缗渊眼底泛起了涟漪，轻笑，“你这话倒也理。”郁玄妙也笑了。
“可惜这雨后山路湿滑难行，不然，去看看雨后深山野林说不定会更有意思。”
“这有何难？再难行也不过是一蓑衣一草鞋一拄杖而已。”缗渊倒有些不同意见。听见他的话，郁玄妙忽然有了想法，她坐到缗渊对面，右手撑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
缗渊心思玲珑通透，见状便知其心意，笑道，“既然如此，青叶，”
青叶凭空出现，双手作揖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去城里买两件蓑衣和两双草鞋吧。”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颗龙眼般大小的明珠递给了她。
青衣恭敬接过，道了声，“是的，大人。”然后便消失在木屋里。
“青叶是你的伺从？”郁玄妙有些好奇。这两天，她不曾细细观察过那青衣女子，刚才瞧了几眼，发现她瓜子脸，柳叶眉，双眼皮，五官耐看却不惊艳，一头青丝束起，粗布青衣，人却颇有精神。
“是。”缗渊伸手用桌上的粗瓷壶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郁玄妙从小生活在戚国公府这样的富贵之家，衣食住行虽说不是奢华，但也算精细，先前喝了一口这里剩下的霉茶，她感觉有点难以下咽，而此时，她看着他面无难色地喝下，仿佛那是什么琼浆玉液。
“这茶都霉掉了。”郁玄妙轻皱眉头。
“没关系，霉掉的，也有霉掉的滋味。”缗渊笑了。
“你真奇怪！”郁玄妙有些不解，良久之后才闷闷道。
“青叶和你一般，也是地仙吗？”之前他告诉她，山神是一地之仙，那么山神的伺从也是个级别低一点的地仙吗？
缗渊摇了摇头，“不，青叶是蛇妖。”
“蛇妖？”郁玄妙有些大惊，“可是看不出来呀？”自古以来蛇妖不都应该是妖艳魅惑，身段诱人的吗?
“幻化之姿对于有些道行的精怪来说，不过是轻易之举罢了。”缗渊笑着解释。
“那为何她要幻化成如此平凡之姿？”世人皆爱美人，拥有一副好皮囊，不是更好游走于世间吗？
“许是她自有道理吧！”缗渊放下手中竹简，信步走到郁玄妙先前站立的窗边，看着外面的潇潇雨意。他从不关心这些，因此语气也颇为随意敷衍。郁玄妙噢了一声，便停止了这个话题。
“缗渊，重阴山美吗？”两人沉默了一会，郁玄妙忽然开口。
缗渊顿了一下，然后才仿佛陷入回忆般慢慢道，“美，重阴山山峦起伏多彩，清波温柔秀丽，漫山杜鹃可以燃掉整个重阴山脉。”郁玄妙听着他的喃喃自语，仿佛也看到了山重水复，清波涟漪，漫山杜鹃绵延整个山脉。
“真想有机会去看看。”郁玄妙忍不住道。
闻言，缗渊垂眸笑了，“以后有机会，定要请你去看看。”郁玄妙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缗渊闻言，身体一僵，慢慢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认真的神情，那深邃眼目与霜玉面容慢慢地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
月夜下，霜华如水，银屑倾泻，一双深邃灵目装着漫天星辉，在千年珊瑚树下笑盈盈，“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桠。”他眼神有些恍惚，缓缓吐出呓语。
“你说什么？”因为缗渊处于背光阴影处，郁玄妙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她有点疑惑他口吐的那个字是何意思。郁玄妙的疑问让差点被记忆混乱的缗渊惊醒过来，他立刻收拾心神，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大人，东西已经备妥当了。”就在此时，被吩咐去采购的青叶回来了，带来两件蓑衣和两双草鞋。
“放着吧。”缗渊点了点头，示意她把东西放在桌上。青叶领命，把东西放了下来。
“看样子雨很快就会停了。”缗渊看了一眼窗外逐渐变小的雨和乌云慢慢散去的天空，绿谷中白雾浓盛。
“是啊，青叶回来得正是时候。”郁玄妙也看到了那如白绸缎一般的雾气蜿蜒游走在诸多峰峦之间，宛如一条白龙。
果然没过多久，这一场山谷暴雨便消散了，先前一直躲在乌云后面的太阳此时迸射出万道金光，照得刚沐浴过雨水的谷壑山崖，松柏藤萝碎金淬银。
缗渊和郁玄妙披上蓑衣，相视一笑之后，便一同离开了木屋，漫步在水淋淋的山野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