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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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走了一夜的山路,想了通宵往事,想那少年究竟是何人?
当年为何背着鼓走了那么长的路,到底有何苦衷?
真如傀儡戏文传说中的那般么?那之后他又去往了何处?
时隔多年,他终是有了背鼓少年的消息,这让羁旅的愁苦多了丝丝慰藉。
宵皇之地山势险峻,且多为孤峰,以绝、美、奇着称,有高耸入云的云峰,也有陡峭似壁的山崖,上可触云,下临无地,让人目眩也让人恍惚。
又翻了座山,破遮风衣脱了又穿,穿了又脱,恣意起来甚至敞衣游玩。
在此地一座高山便有四季美景,这让耽于游览山川的山河赞不绝口。
他摘去了头上的斗笠,目之所及皆是奇峰异岭,面对眼前的一柱擎天,山河不禁赞叹:“美哉!壮哉!这地方算是来对了!”
是有一巨鸟掠过,如狂风过境,他追出几里,还是看不清那鸟是何模样。
一路上飞禽走兽不少,就是不曾遇见什么山野村夫与山精鬼怪,这宵皇之地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直到翻越一座高山后,山河方觉得这路难行,人少鬼怪少,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了。
夜幕降临,山林间渐起了雾,越来越浓,山河将遮风衣拢了拢,却听得一声声忽远忽近的呼唤:
“天苍苍,地茫茫,魂兮归来莫彷徨……”声音凄怆幽长,回荡在林子里。
“人渺渺,心凉凉,归来兮,西南不可止,西南非故乡……”
一遍一遍浅吟低唱,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唱得人瘆得慌。
那人反复低吟,来来回回就这两句,听声音像个老妇人,低而悲切,恍若时在耳边,时在远处。
山河心头顿浮起一丝凉意,有种不祥的预感。
人常说夜路走多终会遇见鬼怪,他虽也遇见过些许妖媚精怪,却无今夜这般感受。
山河踽踽走着,暮色浓重,林间可见度极低,忽而一阵阴风吹来,他才以袖挡风,那声音骤在跟前,缓缓低头看,惊见满地的纸钱。
猛地抬头,迎面竟飘来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高举着招魂幡脚不着地,轻飘飘而至。
后面有四人抬着纸糊的花轿凌空跃步,花轿上的纸帘被吹得呼啦呼啦响,轿内一个纸人忽隐忽现,漫天的纸钱飞撒……
竟是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
山河一怔,旋即退到一旁,摸下两枚铜钱落地,垂首恭立,心里默念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花轿之后便是一副玄色木棺,四人抬着棺脚步一深一浅,旁边随着一个老妇人,那妇人只抬头看了山河一眼,随即开口吟唱道:
“天苍苍,地茫茫,魂兮何方早还乡……”
老妇人开口便震慑到了他,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在远方,无比空灵悠远。
山河一瞬恍惚,等他回神过来,那送葬队伍就已走远了,浩浩荡荡的感觉。
适才那妇人的眼神,分明疲惫肿胀的双眼,却在抬眼见他那一瞬,散发出了攫取的光,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个叫魂法的,以前曾有童子深夜受到惊吓,惶惶不可终日,有人出了叫魂的主意,结果确实让失魂的童子收了惊。
还有一次在临台地遇到将死之人,魂魄离散,也是通过叫魂让其恢复了精神,还除病消了灾。
但对比起今日遇见的,以往的叫魂那是稀松平常。适才的那个叫魂功力实在非凡,连自诩见过世面的山河,也有些招架不住这么反复吟唱。
他心中猜想许是客死他乡的吧。
真如此,估计这种叫法,游离在外的魂也会魂归故里……
“撞了好事,算是头一遭吧。”山河心想着,自觉如他还是丢了钱财以免灾。
掏出了书生傀儡,他摩挲了一番,拉了拉傀儡的衣角,沉思片刻,嘴角忍不住上扬,道:“小书生不如就叫你‘吾名’吧。”
既然是自己的分身,那么取他之名也说得过去,只是他已经懒得再想一个除他以外的像样的名字了,还为此沾沾自喜。
山河捻了诀法,吾名犹如灵附,对着他又是作了一揖,随即前面开路而去。
他往前走一步,吾名便要走四五步,连跑带跳,不亦乐乎。
吾名虽是他灵识分化,但自己操控着另一个“自己”,也能玩得开。
他自知一个人要是无聊起来,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正如此刻一般,他在“玩”自己。
困意来袭,他就抱着吾名靠在一棵大树下,解开遮风衣作被盖身上,顺势将斗笠遮住脸,在微风轻拂中,山河不知觉中睡着了。
暮云叆叇,树影渐淡,晚风习习,树下的山河依旧一动不动,但怀里的吾名就已探出了个小头,冷眼静看四周。
风过丛林,似有异动,“咻”的一声,一个红影掠过。
吾名才探出的头又缓缓下沉,敛神眼观六路。
一条红绫顺着树干滑下。
山河虽纹丝不动,但斗笠之下又是另一副神情——他嘴角衔笑,泰然自若,正等待着猎物上场。
红绫倏然落下,将要锁住其喉,不料却被他反手抓住。
红绫见势不妙往上一缩,将他整个人拽上树,顿时叶落纷纷,吾名仰头望,眨眼间,山河便拖拽着红绫从树上跳下。
“往何处逃?”山河紧抓着那条不安分的红绫,“我不去找你,你倒是找上门来了?”
红绫像是被抓住了命脉,折腾了一会儿,就萎了。
“这都让你成精了,一路跟着来是又想取我性命?”
山河甩了甩红绫,见红绫没有反应,便用捻诀试探了一下,吾名皱着眉头。
他一愣,心中疑惑:这不是精怪?
但凡没有意识之物一旦行动自如,莫不是精怪附体,便是他人操纵。
可要是精怪附体,能从他手中逃脱的也不多。
莫非是如他一般分了灵识用意念御物?可这等遣灵术早年为他所创,几百年来不曾用过几回,更别说是传与他人。
若真有后辈贤能偶遇遣灵术后,在如法炮制的基础上再创造,也不无可能,真要如此,那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他感慨连连,一时放松却让红绫从手上溜走,还一头钻进了他的衣袖中,惹得他脸色骤变,遂急抽出另一只手去制止,但为时已晚,那红绫已经盘踞他的胸口处了。
“别动!”山河大喝一声,随即手忙脚乱地解衣抽红绫,但那红绫灵活得紧,一下便缠上了他的腰。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他霎时僵住了,这处别人碰不得,何况还是个妖孽。
而红绫似乎有所觉察,正有意挑逗,徐徐摩挲。
山河打了个冷颤,咬着牙狠狠道:“我饶不了你!”
说话间,红绫就被伺机而动的吾名,一股猛劲抽拽了出来。
他立即念了个咒,一把火将整条红绫焚烧掉,直至化为灰烬。
恼羞成怒的他顾不得红绫追杀他的目的,只管逮住个机会将它烧了。
山河目光如炬紧盯着红绫焚烧,那抹灵识窜出了,刹那间,他掐了个诀,甩出几个铜钱追上。
脸上的余晕未退,他一边叨着一边穿戴好衣衫,一副被欺负了又出不了气的不甘模样。
这时,一股强大的灵力从远处欺来,气势磅礴,恢弘深远,令他浑身一震,随即来了精神。
“吾名,有高人!我们快跟上!”山河匆忙披上遮风衣和斗笠,边走边催促。
吾名反应过来,在他后头紧追了上去。
山河行走迅疾如风,他说不清楚为何内心会这般激动,或许在此地,能再见到当年的那位高人吧。
夜色苍茫,他站在高处,一望穷千里。
那山谷之中,星火点点,在黑夜里如同流萤般璀璨,夜风在此间穿巡飘荡着。
不管年纪多大,山河在面对大美景色时,双眼就像婴儿般明亮清澈,喜悦自足,脚步也变得轻快,于是披衣顾影,直跃向山谷,迎上那股魄力。
走近时,他才发现树林前方有一伙人身着白袍,举着火把,皆整齐有序地面向前方笔直站立着,庄严肃穆,隆重神秘,似在进行什么仪式。
看此阵仗,倒是有些像当年拜火神宗的拜火仪式。
三百多年前,山河曾在孤西之域偶遇过拜火神宗,但他们早已覆灭,莫非秘传到了此地?
可就如此接近,反而感受不到那股灵力。
他注视着前面那伙人,轻轻地将斗笠戴上,隐于一石头之后,开始驱使吾名向前一探究竟:“我们初来乍到,要小心行事。”
吾名攀着树枝向前荡去,即将朝着那神秘的白袍人群一个飞掠过去,惊觉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自人群中释出。
“小心!”山河声音压得极低,吾名一个顿脚,急急藏在树后喘着气。
吾名只分了他身上不到一成的灵识,对一般灵力的感知,也是若有若无,但此次的感觉却能如此明显,其中散发出来的灵力绝非寻常,方能这般隐于人群却震慑灵识。
其势虽如长虹,但却无敌对之意,而从未被源源不断的灵力欺压的吾名,心开始慌了。
即便如此,山河的心怦然而动,他从未遇到这般精纯的灵力,不免勾起了他沉寂已久的强烈好奇,他支起压低的斗笠,聚气敛神,想穿过树林与人群的屏障来搜索目标。
咚——咚——咚——
如雷鸣般的鼓声缓缓传来,鼓点疏而铿锵有力,两声之间似有鼓槌划过鼓面的感觉,似断未断,两声鼓点落,瞬时有种万物复苏的错觉,气势恢宏!
“这是,鼓声……”山河惊住了,竟在此地听到了鼓声,可是……招魂鼓?
他眸中星光微闪,直盯着前方,不知觉间已从石头后方走了出来,他紧握着拳头,甚至想直接冲上去看个究竟,可他终究已不是那个冲动的少年了。
“棺起——”
那边传来掷地有声的口令,瞬时牵回了他游走的思绪,山河逐渐冷静了下来。
抬棺?难道是之前过去的送葬队伍?山河想起了此前遇见的那伙森冷队伍,可走的是相反方向……
但看这群人的装扮,俨然不是披麻戴孝的送葬人。
这时,人群中忽散开一条道。
“仪式结束了么?”吾名翘首一望,但见转身过来的人皆戴着一式的狰狞鬼面具。
那面具一半纹黑,一半纹白,谓之阴阳,还有一对幽深不见底的眼睛,又长着四只獠牙,面露凶相。
见状,山河不由沉吟道:“怕不是仪式那么简单……”
吾名却吓得个机灵,只匆匆瞥见白色的飘带长长系在黑发之后,那人正面不得见,唯宽袍大袖衫藏于披风下,翩翩白影一闪而过。
那个从中走出的领路人,就这么在众人的拥护下离开了。
其后紧跟的是四人抬着的棺材,山河透过吾名看清了,那便是此前送葬队伍里的那副玄棺!
在火光的照耀下,比之先前所见,棺上多了一个大红色符印,符印纹路复杂,字以古篆为主,更以“敕令”为符头,如云的符脚看似随意勾画,实则下笔与转笔处都暗含匪浅功力。
只是这符文并非手写笔绘那么简单,如烙也如刻,似浮在棺上,更似刻在棺中,山河暗暗赞叹:这画符之人应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待人群离开之后,山河才将敛去的一身气息释出,只有先藏起自身锐气,方不会被人群中的高人所察觉,如此才能靠近,否则就这压力也足以让小小的吾名吃不消了。
他定了定神,摘下斗笠,向适才他们举行仪式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