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做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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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一到,宫里处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热闹得不行,唯有德妃宫里一片肃静。
德妃自打敬王宫变之后,就一直潜心礼佛,皇上虽有心让她掌管六宫事宜,但她也只是有事过问一二,无事闭门不出。
这日,宣王穿着一身天青色绣银丝祥云纹的杭绸锦袍、脚踏一双同色缎面短靴,疾步走进德妃宫里。
“母妃!儿子给母妃请安!”
薛德妃只穿着素衣素袍,卸了钗环,跪在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宣王知道,母亲不诵完经是绝对不会搭理自己的。
他索性坐到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三刻钟后,德妃才终于由宫女搀着走出佛堂。
“母妃。”
宣王连忙站了起来,恭敬行礼。
“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
薛德妃走进内室,坐到铜镜旁,由宫女为她一点点梳起宫髻。
“母妃,儿子收到了从徐州送来的消息,何信让我提防楚王!”
德妃一听就知道,儿子还在夺嫡的不归路上拼命。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睁开眼来无奈地说: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已经处心积虑地除掉了敬王,母亲也依照你的意思接下了凤印,如今你风头正盛,只要老老实实不出差错,太子之位迟早是你的,你又跟楚王瞎掺和什么?如今母妃日日夜夜在佛前诵经,想为你洗清罪孽,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过几天好日子吗?非要自绝前程吗?”
“母妃!”
宣王的脾气不太好,瞬间便着急了起来:
“您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先前扳倒敬王,楚王给我出了很多力,我很信任他!所以这一次他说要我劝父皇去南巡,把父皇骗出京,这样便可由我监国,我就能迅速掌控朝中大臣,趁机让他们拥立我为太子,我就……”
他就真的去劝了,而皇上也真的同意去南巡了。
“胡闹!”
薛德妃虽然知道皇上要南巡的事,但她终日闭门不出,并不知道这其中是楚王撺掇宣王去鼓动皇上的。
薛德妃定了定神,静默了半晌才站起身来,沉声问道:
“何信都说了什么?”
“何信说,之前孙皓在楚王的劝说下,答应帮我们瞒下胡氏一案,他怀疑其中有问题,一直惴惴不安,可又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直到这次楚王让咱们劝皇上南巡,皇上下旨让洛阳、徐州等沿途城池重修行宫,以便落脚,何信才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这皇上若是亲自来了徐州,其中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何信当初为了请孙皓帮他抹掉罪证,可是一五一十地把他作案的细节全说了!”
德妃听了这话,顿时慌乱起来,她飞快地拨着手中的佛珠,不安地说: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多少遍,不要夺嫡,不要争皇位,你为什么不听?你看看现在怎么办?你收手吧行不行!”
“母妃!”
宣王气急败坏地说:
“来不及了!儿子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我不想要这皇位,楚王登上皇位也未必会留我性命!母妃,我们要想活命,就必须要这皇位!”
“你……”
“母妃!”
宣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红着眼眶哭求道:
“母妃,求您想想办法救救儿子吧!儿子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啊!求求您了!”
德妃只有这一个儿子,又怎会不救他呢?
长叹了一口气,德妃将宣王从地上拉了起来,自己重新在梳妆镜前坐好,抚了抚发鬓,说:
“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宣王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他就知道,他那看似与世无争的母妃能在宫里平安无事地熬了这么多年,甚至熬死了萧妃,自己掌了凤印,想必也是有几分聪明的!
只听德妃幽幽道:
“楚王不是一心想让皇上南巡,把你留在长安监国吗?他若真有问题,那你就不要顺着他的意思来。他想让你留下,你就偏不留下,想方设法跟着你父皇一起走!”
是啊,他为什么要被楚王牵着鼻子走呢?
想通了这件事,当日下午,宣王就跑到皇上跟前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说:
“父皇,儿臣今日悼念亡妻慕容氏,忽然想起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走出京城,领略一番江南风光!可惜她福薄,竟早早地撒手人寰,留下儿臣一人独伤悲!儿臣实在痛心,恳请父皇能够在南巡的时候让儿臣伴驾,儿臣也好替慕容氏看一看这江南风光!”
当初,宣王为了扳倒萧妃和敬王母子,故意将计就计,让慕容氏滑胎,痛失一子,还谎报慕容氏因早产过世。可他还需要岳丈慕容将军相助,自然不会真的让慕容氏死,慕容氏一直被他藏在暗处,不知外头的风谲云诡。
宣王知道,皇上心中最在意的是早逝的先皇后,那位皇后在世时,也并不是十分贤德,可她因为死得早,就成了皇上心中永恒的白月光。所以他故意在皇上面前提及王妃慕容氏,就是想让皇上共情。
果然,老皇帝微眯着眼睛望着宣王,良久才感慨道:
“你如此不忘旧人,实在难得啊!朕知道你一向温厚,不像你三哥那般狡诈。可是,倘若你跟着朕一起南巡,恐怕就要失掉监国的大好机会了,朕还想着能让你借此历练历练,多与朝中重臣打打交道。”
见父皇已经有意栽培自己,宣王顿时心头暗喜,但面上仍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伤感,只说:
“儿臣多谢父皇器重!只是,儿臣本不十分在意功名利禄,这次南巡也有些担心父皇的安危,父皇就准了儿臣伴驾的请求吧!”
见宣王没有直接兴高采烈地接下监国的任务,皇上心中倒是十分受用——他还不想死,他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所以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儿子们沉不住气。儿子们越老实,他越高兴。
就这样,皇上很快准了宣王伴驾,改由楚王暂时监国。
圣旨下达了楚王府,楚王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这是一个豪赌局。他能赢,除了精心地谋划,也占了很大的运气。
楚王知道,自己不能直接撺掇宣王跟着皇上去南巡,这样监国的任务落到了自己头上,宣王和皇上都会怀疑自己。所以,他只告诉宣王把皇上哄去南巡,宣王可趁机监国,为日后请立太子拉拢重臣。
通过此前赵兰溪和孙皓从徐州带来的消息,何信是个心思缜密且生性多疑的人,楚王在赌何信会不会起疑,只要何信对皇上南巡起疑,他定会给宣王传信,让宣王不要被牵着鼻子走。那么宣王心生疑虑,定会认为自己留下监国其中有诈,从而主动请求去伴驾南巡。
这样,监国的任务就轻而易举、不着痕迹地落到了楚王自己的头上。
这一切需要十成的恰好,多一分,少一分,楚王都赢不了。他赌的就是人心的多疑,在这个赌局中,何信与德妃都很聪明,可正是因为太聪明,才正中楚王的圈套。
只要皇帝带着宣王出京,按照计划,这爷俩将会在徐州被“一锅端”,到时候远在长安监国的楚王就会想办法趁虚而入,拿下皇位。
……
是日夜里,蓝田县的民宿里飞来一只孤鹰,赵瑾站在窗前,取下鹰腿上的字条,将鹰放了回去。
字条是赵璇传来的,赵瑾借着房间里的烛光仔细看去,竟一时讶然。
二十多年前,时任礼部侍郎司世杰因多次收受巨额贿赂、向多人泄露科考试题,被革职问斩,司家成年男丁被流放至岭南,未出阁的女子自不必说,大多流落烟花柳巷。
值得一提的是,司家与沈家是姻亲关系,沈浩存的亲姑母是司世杰的夫人,司世杰和夫人有一个年岁尚小的女儿,当年只有十三岁,据说是沈浩存的未婚妻。因两人年纪相差七八岁,司家一直在等着女儿十五岁及笄后再出阁,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一天,司家的事就被御史台捅了出来。
京中曾有人说,沈浩存早年也试图找寻过这个司表妹,后来具体怎么样就没有人知道了,毕竟沈浩存也已被抄家灭族,不在人世了。
“难不成,当年的那个司家表妹就是媚春阁的小桃红,如今的红姐?”
赵兰溪看着赵瑾手中的字条,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孙皓见状,则沉声道:
“我建议一石二鸟!”
“怎么说?”
“我们不是想用沈家的假消息诈一诈钱光吗?红姐既然一直派人跟着我们,那我们索性将计就计,不要再躲藏,直接将消息放出去给钱光听。红姐的人听到,自然也会转述给红姐,到时候就看钱光和红姐是什么反应了。”
……
翌日,钱光的长子钱富急匆匆地从商铺跑回家中:
“父亲,父亲!”
钱光正在院子里喂鱼,他长得不高,人也很瘦,长脸尖下巴,蓄着山羊胡。听到钱富的呼喊,钱光只不耐烦地转过身来,问道:
“这离晌午还早着呢,你不好好看店,这会儿回来干什么?”
“父亲,不好了!”
钱富拍着大腿,喘着粗气说:
“今儿个一早来了两个面生的客官,在店里挑了半天的玉镯,我听他们闲聊,说是这两日县城来了一个疯癫的女乞丐,长得很漂亮,眉心还有一颗红痣!”
“你老子我是有些贪图美色,可还不至于连乞丐都往怀里拉。”
“不是……那个乞丐她自称是沈家的女儿!”
钱富话音刚落,钱光就吃惊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沈家的女儿?京城沈浩存沈家?”
“正是!”
“你见着人了?”
“还没有,儿子听到消息就赶快来见您了!”
钱光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把掌心握着的鱼食捏得粉碎。
“看来,是秋灵小姐了。知道人在哪吗?
“听说是白日里四处游荡,晚上睡在县城东门附近荒废的岗亭里。”
钱光沉默着,并没有接腔。
钱富打量着父亲的神色,试探着问道:
“父亲,杀不杀?”
钱光却忽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朝着京城的方向在院中跪了下来,竟是抬头望天,咬牙切齿地说:
“将军,老奴不想赶尽杀绝!是她自己非要出现,老奴也不知道她是否在沈家看到过什么不该看的,您就别怪老奴心狠手辣了!您已经家破人亡了,再死一个也没什么,可老奴不行,老奴还有一家老小呢!将军,您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小姐不会被老奴找到吧,否则……”
钱光终于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地朝着院中的青石板砖狠狠磕了一个响头,良久,才缓缓直起身来,一下一下地用手抽着自己的嘴巴,悲痛地说: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那可是大内来的总管太监,人家带来的定是上头的意思,我只能按要求去办,我怎么能忤逆他们呢!将军,将军,您别怪老奴啊!”
钱富在一旁瞧着,便知道父亲对沈秋灵动了杀心,只是他仍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时,同样的消息也被送到了红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