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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宛城篇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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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羌人杀过来了,他们人..人很多...”赵宏惊慌地给田宴报告前方的敌情。

此时的赵宏面色清秀,唇边只有浅浅的青茬,他才参军不久,对于战争场面的应对,还很稚嫩。

田宴一把推开面露慌张的赵宏,起身向着前方望去,山下漫山遍野的人影,全是羌人叛军,也不禁面色凝重。

只见这时敌方驰出一名将领,对着田宴军寨喊话道:“田晏、夏育在此?湟中义从羌悉在何面?今日欲决死生。”

声音在山谷回荡不绝。

此时突遭袭击,各个军士都面露惶恐,田宴找到夏育处,两人商议,由夏育他统率士卒,整理军阵,穿好衣甲,随时准备出战。

而田宴自己却径直来到先登营中,面对手下将士,田宴将身上的铁甲、皮甲、内衬尽皆脱掉,扔在地上。

面对着惶然无序的士卒,他扬起手臂,对着士卒奋然激励道:

“今日一战,唯勇而已,吾进,汝等随我冲锋,吾退,汝等尽可斩吾首而还。”

说罢,田宴竟就那么赤膊上阵,双手持刀,出了军寨,向着羌人杀去。

先登营本来混乱的士卒,在看到将主的动作之后,顿时哗然起来,一个个不再寻找自己的长官,而是随手拿起营地内的武器,也不管身上是否披甲,就那么追随着将主而出。

田宴军寨安设在山上,此时冲锋,借着地势,气势一往无前,加上田宴首当其冲,先登营也都学自家将军,都白衣上阵,热血沸腾,怒目龇牙,视如仇寇一般向羌人冲杀而去,犹如猛虎出笼。

羌人本来见汉军白衣上阵,还在心里小视汉军的惊慌失措,却只见田宴冲锋在前,借着地势,一跃而起,一招力劈华山,将刚刚在阵前喊话的羌人土豪一刀斩落马下,羌人刹那静默。

而汉军士气大振,大喊着继续向羌人冲杀而去。

田宴本就武艺超群,加上此时赤膊上阵,没有了铠甲的负重,竟然比平时还要勇猛,双刀飞舞,手下无一合之敌。

渐渐先登营将士赶了过来,在田宴身后组成锋矢阵型,向前突击。

那一仗也是张曼成在先登营的第一次作战,失去铠甲的防护的他与先登营勇士,速度飞快,紧紧追随着他们的将军,望着在最前方冲杀的身影,人们浑身的血气都被激发了出来,人人争先,怎可让将军冲在队伍最前?

汉军的冲击力远超敌人的预料,羌人仓促的军阵被汉军一冲而过。

就在此刻,山上整顿军士备战的夏育见羌人军阵被冲乱,立刻发兵,有着完整军阵的皮甲持刃的汉军正卒蜂拥而出。

羌人军阵本就被田宴所领的先登营击穿,正处于混乱,此时又被夏育军正面压上,羌人顿时崩溃。

而田宴众人杀透军阵后,没有休息,没有整队,而是随着田宴回身,向着混乱的敌人继续冲杀。

那一仗,羌人生生地被汉军杀崩了,只顾逃命,根本不敢生起转身同汉军交手的心思。

张曼成浑身血淋淋的拿着满是缺口的环首刀,寻找着敌人,喘着粗气,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激动的?

他奔跑着,抓过一个在前方逃奔的敌人,一刀从背心穿刺而过,敌人临死前回头,嘴里冒着血泡,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双手死死却拽着张曼成。

张曼成有些恍惚,突然,那人的面孔变换,变成了那个给他留下疤痕的汉人土豪。

汉人土豪双手紧紧拽住张曼成的手臂,看见恍惚的张曼成,露出一脸的苦笑,凄然说道:“朝廷、皇帝,不值得让你们效死的。”

张曼成没有理会他的言语,只觉得聒噪,想要一刀结果了他。

只是,画面又是一转,刚刚还是残肢断臂满地的战场,变成了宛城的长街,他又看到了那长街之上,一堆堆的饥民,那个用血喂养婴儿的大姐。

突然,他的耳畔响起了各种声音。

他听到战友同袍在战场上挥舞着武器呐喊:“杀啊!”

他听到敌人丧胆,四处奔逃的呼喊:“快逃!”

他听到老农临死的不甘的呼号:“苍天啦!”

他听到杜老头的声音:“邓氏的武器,我锻炼的铠甲,怎么运去草原了,邓氏的人....”

他听到赵宏吃酒时的话语:“邓氏,跟朝廷三公的人物联手,走私东西给胡人,看分量,估计是钢铁...”

他听到田将军当初关照的话语:“曼成小兄弟,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对少不了你们的...”

他听到那个汉人土豪临死前的嘲讽的话语:“朝廷!呵?”

种种声音混在一起,加上杂乱的画面,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啊~”张曼成从梦中惊醒,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呼吸,昨天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酒,在此刻都化成了冷汗流了出来。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脑子里还残留着“胡人”“邓氏”“兵器”这些字眼。

等酒意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清醒了一点儿,理了理脑子里的思绪。

突然这些词汇连在了一起,他惊声坐起:“不好!婉娘,还有杜衡。”

就杜老头这个倔脾气,要是知道邓氏走私武器给胡人的事情,那还不是闹翻天?那么杜婉娘和杜衡处境就很危险了。

“啊?大哥,你醒了?”一旁倒在榻上的赵宏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似乎是被张曼成弄出的动静吵醒了。

“无事,兄弟你继续睡,我有一点事出去一趟。”

说着张曼成穿好鞋袜,准备出门,走到门前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兵器架子上取了把新打制的环首刀,将其拴在腰间,这才出门。

杜家距离不远,不过他此时心急如焚,脚步也就愈发快了起来。

片刻后,他来到了杜家的院子前。

院子还是那个小院子,院墙不高,张曼成平时一个助跑就能翻越过去,今天他却呆呆的站在院墙边,一时没了动静。

望见院子门前的地上那些黑红的污渍,张曼成身体顿时僵住了,种种不好的推测涌上心头,都被他用强大的心脏压制,然后将其无情推翻,他压住心里的惶然,慢慢靠近了杜家院子。

那扇本就年久失修滋滋作响的木门,此刻早已彻底退了休,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张曼成握紧腰间的长刀,绕过倒塌的木门,来到院子里,以往热热闹闹的小院,今日格外的冷清,张曼成绷着脸,一点点的挪动着脚步。

忽然,脚边像是碰到个什么东西,他余光看见,那是一个凉瓜大小的物件。被他的脚一碰,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他轻轻地用脚尖拨开那个物件,凝神待看清楚样子,张曼成身体就是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

那赫然是属于昨晚上还与他喝酒吃肉的杜衡,的那颗小小的头颅。

只见那一张小脸之上因为失血,变得煞白,再也没了往日围着他亲热叫他曼成哥的健康红润,面上只有愕然和惊恐交杂的表情。

张曼成此刻心脏仿佛被人捏得死死的,眼前的景象似乎又让他回到了那血红色的战场。

“不,不不..”张曼成嘴里喃喃道,使劲摇晃着脑袋,就像在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他的身体并没有停下。连停下检查脚下头颅真假的时间都没有,就迅捷地冲去屋内,寻找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期盼那个万中无一的希望。

他希望着,他奔跑着,他呼喊着,话语在房间内回荡“婉娘?...你在哪儿?”

终于,他停下了。

那一瞬,张曼成的世界破碎了。

在里屋的地面上,他看见了那个他一生都不敢忘却的身影。

她就那么倒在地上,头发散开在脑后,襦裙也因为主人的倒地而平铺在地上,身后是一滩鲜红,血液蔓延成一块大红色的圆,那一刻,她像极了张曼成当初回家路过洛阳时,听商贾吹嘘过的牡丹花。

她就那么静静的倒在红色的圆心上,就那么恬静的躺在那儿,俏丽的面孔似乎还有一丝...笑容?

若不是那一根横穿脖颈的金簪,还会以为她只是在那儿小憩。

张曼成冲上前去,待近了身他又不敢有大的动作,呆愣愣的,手足无措,似乎是怕唐突了佳人?

片刻后,大手颤颤巍巍地拨开她脸上的些许乱发,他轻轻托起爱人的头,痴痴望着爱人那熟悉的面庞。

爱人的身体寒冷如冰块,他慌张地用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期待给予对方温暖,却始终没有等来她习惯的回应:清脆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耳畔:“呆子,你瞅什么呢?.....”

上一次的对话还音犹在耳,她走前略带嗔意道:“你记得打一个钗子给我。”

说着还瞪了他一眼,似乎怪他不解风情。

而那时的张曼成只顾着点头,直到坊市内卖金子的老妇得知他的用途后,用那因为牙齿脱落而瘪着的小嘴,笑呵呵地恭喜他好事将成。

那是张曼成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听闻了老妇的解释,他这才明白送钗子的意思,张曼成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当晚就生火开炉,连夜打了一根金簪。

那一晚,他倒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金簪,回忆着,想象着,喜悦简直要溢满小屋,那时候,他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然而真实世界并没有奇迹发生,现实的冰冷也永远比此时爱人的身体还要彻骨。

各种情绪在心中交杂,他有些无法呼吸,空气进了肺里,再也不敢出来,仿佛失去了呼吸这种技能。

直到“叮叮”一声,张曼成腰间的刀无意间碰到了金簪的珠串,他才缓过神来。

在看见女人脖子上那一根他亲手打造的金簪的那一刻。这汉子终于忍不住,弯腰失声痛哭了起来,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泪珠滴在地上的血泊里,溅起点点红花。

哭声低沉,犹如猛兽低吼。

嘶哑地如恶狼般的大口喘息声在屋内回荡,张曼成跪在佳人的尸体旁,撕心裂肺的捶胸吼道“不.不..”

许久许久,张曼成忘记了时间。

他渐渐平缓了自己的气息,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往日挂在嘴角的笑,宛城平静美好的生活终究是一场梦,婉娘的死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想要抛弃的凉州的血色生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世界,无论何处,都是修罗战场。

这一段平静的生活消磨了他的直觉,以前的他在听到杜衡的话语之时,就能立刻警觉,联想到婉娘杜衡危险的处境,而昨日,危险临身,他竟然毫无感觉地大口喝酒?

眼中的血色再一次浮现了出来,这一次没那么容易消散了,因为他彻底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就像他在凉州所初步领会到的那样。

人与人之间就是弱肉强食,和平只是脆弱的假象,而他离开凉州所追求的平静生活不过是一种妄想罢了。

他鼓足一口气,站起身来,环视一周,没有找到第三具尸体,杜老头不在这儿。

他伸出大手狠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提起刀,径直向外走去,这一次,他没有走大门,而是向往常私会佳人一般,如同猿猴般灵巧飞跃院墙。

落地,不停,他朝着自家铺子的方向奔去,那姿态,就像捕猎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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